阿萝和沈砚清没在山上多逗留,拎着那只晕过去的野鸡,慢悠悠地晃下了山。
沈砚清将野鸡递给正在院中晾晒衣物的姜娘子时,对方明显一愣:“这,哪儿来的野鸡?”
沈砚清目光微动,仔细打量着姜娘子的神情,斟酌着答道:“这鸡不知怎的晕在山脚边,被我们捡着了。”
他话说得含糊,既没提阿萝绊倒的事,也没说野鸡是被压晕的。
毕竟,他还不确定姜娘子是否知晓阿萝身上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福气”。
姜娘子接过野鸡,手指在肥硕的鸡身上摸了摸,突然笑了:“倒是省了买肉的钱。”
她利落地扯了根草绳把鸡脚捆住,转身往灶房走去,“今晚给你们炖鸡汤。”
沈砚清望着她的背影,微微松了口气。
阿萝全程站在一旁,乌溜溜的眼睛一会儿看看沈砚清,一会儿又看看姜娘子,全然没察觉两人对话里的试探。
等沈砚清刚把野鸡交出去,她就迫不及待地拽着他的袖子往屋里走。
“喝水。”她认真地说,小手已经麻利地倒好了一碗温水。
这是她这些日子雷打不动的习惯,从小,当赤脚医生的奶奶就经常躲着阿萝说,多喝水不生病。
沈砚清盯着面前晃荡的水面,又看了看已经“吨吨吨”喝起来的阿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段时日下来,沈砚清觉得自己光是看着水就要饱了。
这日,阿萝和沈砚清走在村里的土路上,正巧遇见几个大娘挎着竹篮经过。
篮子里毛茸茸的小鸡仔“啾啾”叫着,嫩黄的绒毛在阳光下像一团团会动的蒲公英。
阿萝突然停下脚步,盯着那些小鸡仔看了许久,然后拽着沈砚清就往家跑。
姜娘子正坐在炕上缝制新衣,针线在细棉布间穿梭。阿萝一把拉住她的衣角,仰着小脸道:“娘,要小鸡。”
“小鸡?”姜娘子放下针线,疑惑地看向一旁的沈砚清,却见少年也摇了摇头。
““要小鸡做什么?””
“养小鸡,下蛋。”
阿萝一字一顿地说,小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姜娘子这才恍然,眼下正是养鸡崽的好时节。
她笑着问:“你会挑鸡崽吗?”
“会!”阿萝眼睛一亮,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的爷爷总夸她最会养鸡。
四哥还说过,经她手养大的鸡,长得格外壮实,下的蛋都比别人家的香。
“那你要几只?”姜娘子忍俊不禁。
阿萝伸出五根手指,认真地分配起来:“下蛋,爹一个,娘一个,我一个,清一个。”
顿了顿,又补充道:“剩下的,攒着换钱。”
姜娘子被她这副小大人的模样逗乐了,从炕柜里数出十五文钱:“走,娘带你们去挑。”
直到这时,沈砚清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小丫头早就在心里盘算好了养鸡大计。
卖鸡的老汉掀开箩筐盖布,一团团嫩黄的绒毛顿时“啾啾”地涌动起来。
萝蹲在筐前,眼睛一眨不眨,她记得四哥说过,尾巴翘得高的小鸡会下蛋。
小手小心翼翼地探进筐里,先捧起一只扑腾得最欢实的,拇指轻轻抚过嗉囊,又捏了捏脚爪。
如此反复挑拣,最终选出五只最精神的。
“哟,这小丫头眼光毒得很。”
老汉捋着胡子直笑,“挑的都是顶好的母鸡苗子。”
回到家,阿萝便忙活开了。
问姜娘子讨了个旧竹筐,在院角背风处扫出一块净地,垫上晒得松软的干草,再把小鸡仔一只只安顿好。
那熟练的架势,活像个养了十几年鸡的老把式。
姜娘子倚着门框看了半晌,眼底渐渐浮起欣慰。
村里女娃五六岁就开始帮衬家务,偏生阿萝开窍晚,她这个当娘的总舍不得使唤。
如今见闺女这般能干,倒是她多虑了。
更何况还有沈砚清在一旁照看着。
想到这,姜娘子的目光不由落在那个安静的少年身上。
这些时日观察下来,这孩子的谈吐举止处处透着不凡,分明是富贵人家教养出来的。
可奇的是,竟无人来寻。
沈砚清此刻正靠在枣树下,默不作声地望着阿萝忙活。
农家活计他是一窍不通,但看阿萝这般熟稔地照料小鸡,倒觉得比读过的任何诗书都有趣。
夕阳西沉,姜守拙扛着锄头从田里归来,裤脚还沾着新翻的泥土。
刚进院门,便瞧见阿萝蹲在鸡笼前的身影,小丫头正捏着把碎米,一粒一粒地撒在地上,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五只小鸡仔挤作一团,嫩黄的绒毛在余晖中泛着金光,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啄着米粒。
阿萝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其中一只的背羽,又飞快缩回手,自己先笑了起来。
姜守拙在檐下站定,与闻声出来的妻子交换了个眼神。
两人谁都没说话,却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同样的欣慰。
晚风拂过院角的枣树,沙沙作响。阿萝浑然不觉爹娘的注视,只顾对着小鸡仔小声嘀咕:“快长大!”
她掰着手指算日子,“下蛋,给爹娘吃。”
阿萝六岁生辰刚过,这日早食时分,她端坐在条凳上,等爹娘和沈砚清都搁了筷子,突然开口:“爹、娘,阿萝六岁了,该读书了。”
上辈子当教师的妈妈常说,孩子必须读书明理,将来才能为国效力。
这句话像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水面。
姜家夫妻的筷子齐齐停在半空,连沈砚清都怔住了。
读书?
在这穷乡僻壤,女孩子去读书?
姜娘子的目光狐疑地扫向沈砚清。
这段时日就数他与阿萝最亲近,莫不是这少年想读书,撺掇着阿萝来说项?
沈砚清看出二人猜疑,却不急着辩解,只转向阿萝轻声问:“怎么突然想读书?”
“本来就该读书啊。”
阿萝困惑地眨眼,她记得爷爷说过,不识字就像夜里走路没有灯。
大人们晚上要去扫盲班,小孩子白天就去学校读书。
这半年来,沈砚清日日陪她说话,教她把零碎的词连成完整的句子,她已能慢慢地说出完整的句子,不再只是只言片语。
此时的沈砚清不忍告诉单纯的阿萝,私塾向来不收女学生,更何况是农家女子。
即便是农家男孩想要读书,也需举全家之力方能供养,女子读书更是痴人说梦。
他虽失了记忆,但这些世俗成见却如同刻在骨血里一般分明。
姜家夫妻一时语塞。
读书这等事,与他们这样的庄户人家本就没有半点干系。
莫说是自家阿萝,便是村长家的儿子,也未必供得起学堂束脩。
姜娘子看着阿萝期待的眼神,一时语塞,半晌才柔声道:“阿萝,女子多是跟着娘学些针线女红,读书,”
她话未说完,姜守拙已经搓着手掌憨笑接话:“是啊,丫头读书有啥用?爹这辈子不识字,不也活得好好的?”
阿萝困惑地眨了眨眼,为什么不能读书?
“我教她。”
沈砚清的声音忽然响起,惊得姜家三口齐齐转头。
少年神色平静,目光却坚定:“我来教阿萝读书。”
“你记忆恢复了?”姜娘子急忙问道。
“没有。”沈砚清摇头,“但诗书文章,我都记得。”
“那敢情好!就让阿清教阿萝读书!”
姜守拙乐呵呵地拍板,粗糙的脸上满是朴实的欢喜。
这个憨厚的庄稼汉全然没意识到,六岁稚童能通文墨,是多么惊人的事。
可姜娘子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想起当年在县城大户人家帮工时见过的场景:那些小少爷们要长到七八岁,请了西席开蒙,日日苦读才能识得几个字。
而眼前这个孩子,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爆了个火星,映得姜娘子脸色忽明忽暗。
收养沈砚清这事,她突然有些拿不准了,这到底是好还是坏?
阿萝歪着头,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沈砚清,他明明跟她一般大,什么时候读过书了?
“我教你读书。”沈砚清语气笃定。
农活他或许一窍不通,但提起笔墨文章,骨子里的自信便油然而生。
“好。”阿萝点点头,两人手拉着手跑到院子里。
她先熟练地撒了把碎米喂鸡,这才拍拍裙子上的草屑,乖乖坐到沈砚清面前。
少年折了根树枝,在泥地上写下“姜萝”二字。
“懂了。”阿萝眼睛一亮,这是她的名字,她最熟悉不过了。
阿萝接过树枝,在地上端端正正地写下“姜萝”二字。
沈砚清惊讶地看了阿萝一眼,她居然看一遍就能写?
那字迹虽缺了笔锋韵味,但横平竖直,对于初学之人已属难得。
他不由重新审视眼前的小姑娘,心底泛起一丝讶异。
沈砚清继续教阿萝识字,这次写的是自己的名字“沈砚清”。
他有意将这三个字排在姜家父母名字前面,笔尖在沙土上划过,字迹清隽有力。
“沈”和“清”字阿萝写得顺畅,上辈子学过的简体字她还记得。
可“砚”字笔画繁复,她歪着小脑袋,盯着看了许久,才一笔一画地摹写出来。
接着是“爹”“娘”二字,再到“姜守拙”与“何素云”。
阿萝写得时快时慢,简体的字一挥而就,繁体的却要反复辨认,写写停停,偶尔忘了还得再问一遍。
沈砚清望着她这般模样,一时竟分不清她到底是天赋异禀,还是懵懂愚钝。
阿萝歪着头,疑惑地望向沈砚清,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解,怎么不继续教了?
沈砚清对上她纯真的目光,不禁莞尔。
聪慧也好,愚钝也罢,横竖都是他的阿萝。
他早已从姜家夫妻的言行中察觉端倪,他们怕是想让他给阿萝当童养婿。
说来也怪,沈砚清非但不觉得抗拒,反倒觉得本该如此。
自打醒来第一次见面,唯有阿萝让他觉得亲近。
既然天意如此,他便认定了这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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