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宫的谢闻道久久难眠。
今夜的这出奇遇,倒是让他对王室又多了几分提防之心。毕竟,一个雄心勃勃却甘居人下的狼,比张口咬人的狮子要更危险。
他揉了揉困倦的眼,心说,就算王室不可信,匀兰干干净净他也不信。
正当他思考对策时,忽然响了一声敲门声,脱里推门而入,问道:“贵客可还住得习惯?”
“入乡随俗,一切都好。”谢闻道回他。
脱里的眼睛微微眯起,仔细打量着他。
刚从外面逃回来,这种目光让他脊背发麻,不由心虚,却无紧张之色。
“可有要事?”他莞尔一笑。
脱里摇摇头,让身后人送来一叠干茶和中原的糕点,客气道:“担心您住不习惯,看您总是很累的样子,特地来探望您。”
天天往外跑,没睡过一个好觉,能不累吗。他心中暗自说道。
谢闻道和他寒暄几句,终于把人送走了,刚放下心,喘了口气。
应该没被察觉到什么。
等偌大的房间只剩他自己时,他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
带出去王室特制的面巾落在救小温的地方了。
但此刻,天已经逐渐大明。
他往窗外望了一眼,与前几日显然不同的是,王宫的守卫变多了,而且都蒙上了面巾,显然是全副武装的警戒样子。
遥望更远方,整座王城好像被笼罩在了一层莫名的烟雾中,日光向未普照,但那死气沉沉却有了具体的表达。
他揉了揉困倦的眼睛,让人把送来的早膳放在一边,独自走出了房间。花槿暮借着他们同行使者的名义住在隔壁,此刻敲门。
“有进展。”花槿暮悄声对他说。
谢闻道关上了门,问她:“如何。”
“昨日傍晚,王宫西南那处听说跑了人,据说是那多研制对抗白青的地方。”花槿暮嚼着几片花瓣,大咧咧地坐着。
谢闻道表示明白,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夜行之事。
反而问:“你在中原和在这里,真是截然不同。”
一个窈窕温婉的姑娘,现在闪耀着异瞳之色的眼睛中却流露出了几分强势和野心。
“……”花槿暮没有说话。
现在没有人关注她,已经是最好的了。
“这两日,我听到了一些关于王室的有趣传闻。”谢闻道继续说。
“什么?”花槿暮问。
“那多王室,本来是有四位继承人。长公主迪兰,嫁予奚恒早逝。现在的脱里是老二,并非嫡系血统。他有一对弟弟妹妹是上一任王室的正宫所出,却被驱逐出去。”谢闻道缓缓开口,闲聊一样,“不知当初发生了何事让脱里对血脉之亲动手,竟无人反对,反而成了宫中的秘闻。”
“陈年旧事,真假谁又能说得清。”花槿暮语速变快,“当务之急,应当是先除虫疫。既然他们已经研制出了,不如借机取来,先除之为快。”
谢闻道抬头盯着她,如此美丽的面庞,沐浴着阳光,仿佛是降临的天神。随后他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花槿暮的提议。
花槿暮带着他到西南方一处阁楼,这里地上长满了杂草,往上是方方正正护着围栏的高墙,两人躲避了巡逻的视线,在高树的掩护下躲避身形。
她眼中尽是忧虑之色。
“怎么了?”谢闻道问。
他现在的身份,跟着她一同行事,实在是太冒进了。但是有些东西,需要亲眼去验证。
“有一个接应的人,迟迟没有出现。”她回答说,“如果被发现了,你就往西边那个方向走,别让他们知道你是谁。”
谢闻道没说话,转头一个守卫望着他们,朝他们打了个招呼。谢闻道戒备地望着他,心中好像骤然紧了一下。
花槿暮神色却终于缓和几分,刚准备带谢闻道过去,转头却发现身后竟然围着更多的人,层层叠叠,都是王宫的守卫。
“你……”花槿暮出乎意料。
那个守卫缓缓走上前,碧蓝色的眼睛冷漠又带着一分无奈,他低声说:“巴雅尔,你不该相信我的,就像你不该相信你的兄长,竟然还想为他铲除匀兰。”
花槿暮好像没有料到他会背叛自己,怒火中烧:“谁说我是为了他!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你为了他设了好大一出计……昨天是你故意把我引导到这里……”
那个守卫一摆手,身后的人瞬间带着羽箭围攻上来,身手轻快,静默无声。
谢闻道沉默不语,缓缓抽出了剑。
他早应该料到,花槿暮,便是被自己兄长驱逐出境的那个小公主----巴雅尔。
如今要借他的手,铲除对王室威胁最大的匀兰。令他疑惑的是,她竟然没有首先想到对自己薄情寡义的哥哥动手。
这里守卫的人步履轻快,盘踞在各个方向的弓箭手旗开射箭,谢闻道赶忙挥剑应敌,左膀却突然中了一箭,刺中硬骨。
瞬间让他手上失了几分力。
“巴雅尔,我不伤你,趁现在你兄长没有回来,拿下他,定能保你无恙。”
那个守卫大吼一声,面对花槿暮迅速的招式,频繁回避。
花槿暮不屑地说道:“出卖主子的货色,真拿自己当个东西!”
看得出这两人早就认识。
谢闻道忽然感觉肩膀有些疼痛,低头一看着实吓住了他。整个左臂上是密密麻麻的斑点,星星点点的红色像滴落的血。
这是……沾着白青血液的箭头。
身体越来越痒,总觉得像是有万千蚂蚁在咬噬一样,忍不住想让人去抓。
“别碰!”突然有人凌空跃出,一掌击退了空中射下的数十羽箭,捞起了他。
那个人飞速向他身上撒了一层粉,淡淡的桃木清香。声音温婉又有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干脆,带着面巾蒙住了他的整张脸。
谢闻道感受到身体逐渐舒服下来,但是脸上盖着东西却什么也看不到。只在那一瞬间看到来人身后跟着的人和那些守卫大打出手,下手十分狠毒。
那是鼻尖清香都压不住的血腥味。
花槿暮看到了来人,格外惊异,失声道:“你竟然……”
随后她说的什么谢闻道一句没听清,就那样在交织着血液的清香中昏倒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睁眼一片黑暗。
“别动。”有个声音说,“白青的毒很强,你的眼睛受感染,这几日需要静养。”
“你是……”谢闻道愣住了。
这个声音,像是小温的。
但是他又不确定。
他试探着问:“……小温吗?”
对方哼了一个嗯字,听声音像是从桌上拿出了药,杯盏交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对他交代说:“这里是匀兰,王宫估计你回不去了,你现在中的这种,是他们最新养出来的白青,会蚕食你的五脏六腑。”
谢闻道沉默。
“放心,我们会救你的。”小温说。
“有什么条件吗?”谢闻道不相信,一面之缘,能够让对方精准救自己于危难。
“……我们在做的只有一件事,消除虫疫。”小温说。
“可是我听说,这东西,是你们曾经拿到王室进献的。”谢闻道语气平淡。
“胡说八道,明明是他们先找上我们,想要合力更换一批人的天然性别,我们不同意,就借着这虫泼脏水!”小温生气地说。
谢闻道对他们各自的说法无话可说,各怀目的,结果反目成仇。匀兰曾经一度干涉王室,绝非善类。王室也不是什么圣人。
“这种东西确实应该彻底消除,不管你们有什么心思,你们既然救了我,那需要我做什么,直说吧。”谢闻道叹了一口气。
他们两股势力的较劲,最终死亡最多的还是城中那千万无辜的百姓。
只要能把这灾疫给除了,站谁都无所谓。
“……潜入王室,拿到第一批虫源 。”小温说,“只要能拿到初始的那批虫源,我们有把握根除你身上的白青,并且研制出真正的解药。不管你信不信,我们也不想担着祸乱苍生的罪名。”
谢闻道点头,算是支持这个说法。但是他仍然说:“性别是天生的,你们改变人们天然的身体,产生那么多种混乱的性别,以无尺度的自由为教义,本身也很荒谬。”
小温轻笑了一声,走之前留下了一句,“如果没有我们这样做,那北境威猛要压过男人的女人和被欺负的女人永远无法安身,毕竟自古便有男人压女人一头的说法,我们也是顺势而为。”
这场谈话算不上以和谐收尾。
但是谢闻道仍然认可彻底铲除虫疫的说法,无论是北境还是京城,手无缚鸡之力死亡最多的永远是无辜的劳苦大众。
或许是顾念他身上那一点剩余的利用价值,匀兰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
在这里静养了几日,除了眼前一片黑暗,蒙着那层细软的布料,行动有些不方便,其他的倒是一切如常。
唯一的念想,就是远在异国的心上人。
阴差阳错的一封诏书,让他卷入了两股势力交织的漩涡之中。
本来作为使臣,这几日已经是可以返还的时间,却背上了那多的骂名,被圈禁在匀兰。
偶尔的谈话中他提起过浪游阁,以为浪游阁的掌门令能有什么用途,但是小温直截了当的告诉他,早已经分崩离析的组织,凭什么要守着百年前的令牌。
他也没提起自己带着掌门令的事。
当初险些上半条命得来的东西,如今倒是连拿出的必要都没有了。
想想也是,令牌的权力在于执掌的人是神机妙算的首领浪游真人,没有绝对的实力,凭着道义坚守,只是空谈而已。
“你们匀兰是什么样子的?”谢闻道问,躺在椅子上迎着日光。
小温在一旁沉默着。
“我现在就是个瞎子,总归要知道自己待的是个什么地方。”谢闻道伸出一只手,缠了一会儿头发,支着自己的脑袋,侧着脸,像是能望见她一般。
“我们在东边,王宫在西边。这里是在山上,你放心修养。”小温说完便走了。
应该不是什么高山。
在来北境之前,谢闻道看过地图,东边的山连绵成片,有参天入云的终年雪山,也有更别绵延的低矮山丘。
如果当初匀兰是迫于无奈才来了北境,必然不会有优越的归处,恐怕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山丘。
这里温度的差异和王宫也不大。
小温仍然贴心地照顾着他,每日送药,送膳,打扫房间,和他谈天说地。
很少有别人来打扰
他们总保持着一段距离。
小温如常给他递温毛巾擦手。
小温问谢闻道:“既然知道我是匀兰的,你怎么从来没有问过我是男是女。”
“是男子又如何,是女子又如何。”谢闻道说,“难道这很重要吗?”
“公子这般好皮囊,寻常人家的儿女见了,又相处这么些日子,定然是心中欢喜。”小温温柔地说,“当初你救我,恐怕念及我是个柔弱的姑娘。如果我是个男子,你可还会救我?”
这话中的意思有些模棱两可。
但是谢闻道不想和她弯弯绕绕。
谢闻道神色如常,接毛巾的手却顿住了,然后收回,平静地说:“都会救的。你们教派怎么样我并不关心,是男是女我也不在乎,喜欢是灵魂和灵魂的交融,而不是性别和性别的碰撞。”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小温问。
“承蒙抬爱,已经有心上人了。”谢闻道笑了笑,没有丝毫犹豫。
“无妨。”小温同样一笑,语气也是平常样子,“那你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值得你如此挂念。”
“一眼惊鸿,想了许久,还是心动吧。”谢闻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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