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啊。
为什么他忽然要跑到这里给自己刻碑。
谢闻道叩问自己。他的心在滴血。
“有些时候真的挺讨厌你,凭什么擅作主张替我做这一切,就算是我化作黄土一抔,就算是我被戳着脊梁骨骂奸臣,就算是我是谢家的败笔,你凭什么替我承受这一切。我不要名垂青史,我只求问心无愧。”谢闻道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不堪。
心比天高,只是有人替自己承担后果。
他好像忘了自己孤身一人进入重重山峦,好像他在对自己身边的人说,“这下欠你的债,可是还不清了。”
断崖如大地的伤口,边缘犬牙交错。凛冽的山风如无形的剃刀刮过脸颊。
他屏息,探身俯瞰下方那片被灰白湿雾永久笼罩的、如同巨大棺椁般的盆地。谷底呜咽盘旋的风声,陡然发生了奇诡的变调。
远方的钟声传来,好像来到了天国。
置身却在地狱。
“救我……我在此,好冷……”是念荣衣。
那早已被时光磨蚀、却又深烙在灵魂最底层的嗓音!清晰得如同耳畔私语,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和无尽的依恋。
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绝望的寒意。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四肢百骸僵直如冰雕。
他不敢回头。
因为在他面前,她温柔的面庞是江湖侠义和贤良淑德的化身,是他心底最柔软的念想。
但是背后,他清晰地听见。
她说:“我都看到了。”
另一个声音十分紧张:“伯母对不起,我真的心悦……”
念荣衣说:“你和他永远不可能,帝王之家何来真心?”
另一个声音说:“我能证明,只要您说我就去做,我什么都能做。”
念荣衣缓缓开口:“我不愿他卷入你们皇室的斗争,曾泄下的那几分天机里,他是你们斗争中的牺牲品,亲自死在你刀下。我不愿让他再重蹈覆辙,你也无需证明。”
另一个声音认真地说:“我不知道怎么样才算真心,我愿意陪他执手相看山河,等他成为一代名相,哪怕付出生命。”
念荣衣无奈:“早知你是皇子,怎么都不会答应让你来谢家。当初兰皇后拼命把你送出宫,现在没有一人堪当大任,你终归是要回到帝王之家,登临高位,孤家寡人。”
那个声音说:“我不要做君王,我只想陪着他,您说怎么证明才愿意接受我?”
听到这里,谢闻道心中凉了一半。
原来这才是症结所在。原来竟是自己的母亲,亲手将自己和挚爱推开这么多年。
念荣衣冷漠的声音响起:“传闻北境有一秘林,里面有千万无字之碑。凡有至诚之人愿意以生命刻下碑文,被刻碑者纵然身败,平生种种却能够在碑文上永垂不朽,天荒地老也无人能毁。如果你愿意,那就用你自己,扭转他的命,保证你以后哪怕登顶天下,也会守他一世贤名。”
说着,她递给了他一把幼时抓阄,谢闻道拿来的那把刀。刀柄上原来的色彩已经脱落,落到手里,坚硬的只有那刀片。
就这样,那个人孤身一人,去了北境。
他做到了。
用了一年的光阴,归来时满身负伤。
他归来的那日,念荣衣已经故去。
大抵他心中是想得到心上人至亲的认可,但是再也没有机会去向她证明自己的真心。
于是就这么兜兜转转。
念荣衣在无可信任之下,把谢闻道当做盛放绝秘的缚雪刀法的容器。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不希望他卷入到夺嫡之争,也不希望他一生不得志。她肩负着拿下缚雪刀法的使命,那份因果的孽缘,移架到了他身上。
而他终于忆起了那个午后,那个奚楚归离开的午后。
他半阖着眼,倚在床边,昏黄的日光打在他半边脸上,他半睡半醒之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接着脸颊前落下一吻。
就这么一个微小的举动,被身后送茶的念荣衣发觉。自从她知道奚明是曾经迪兰皇后的亲生子之后,心中万千复杂。
她对皇室没有好印象,但是迪兰皇后是个苦命人。她们何曾相似,意气风发,本有侠客之风,却为了爱情,一个选择长居深宫,一个选择为人贤妻。
迪兰皇后当初为了入皇室,奚恒特地寻了一个上天旨意的借口,赐予她楚姓。声称是神女托梦,才立了一个异族人为后。
曾经风光无二,荣宠加身。
可惜为帝王者,注定无法一生一世一双人,尤其是奚恒正值年轻,满腹雄心。
后来妃嫔一个一个来,又闹出了和应缪断袖之癖的丑闻。她深知皇家人薄情,对奚楚归擅自落吻的举动,惊骇不已。
这是一段孽缘。
她不允许。
可能她也未曾料到过,奚楚归竟然真的跋涉万水千山,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她也终没有机会看到。
那天谢闻道并不是毫无印象,因为在那熟悉的气息接近自己的时候,他很紧张。
也很期待。
那种复杂感交织,冲破了礼教的束缚。
他静静等待着,终于等待到一个浅浅的吻。
他清醒的意识到,动心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但是自这之后,他再也没见过他。
再见的时候,已是物是人非。
仿佛曾经的情谊只是惊鸿一瞬。
原来竟是这样。
此刻,遮天蔽日的昏暗里,他不知自己在何方,不知自己在何地。
只知道自己内心,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抵触母亲的擅作主张。
他宁愿一切都由他去承受。
谷底的浓雾如同煮沸的铅汞,剧烈地翻腾、搅动。一个纤细、无比熟悉的身影轮廓,在混沌的灰白中挣扎着凝聚成形!
是他。
是自己的心上人。
他已经不在乎对方是真是假,只知道他此刻真的想就那么轻轻地抱住他。
那人来到自己面前,他这么做了。
他说:“对不起。”
对方没有答话,那是他熟悉的眉眼,那骄傲的凤眼,里面盛着星星点点的碎光。
他轻轻抚摸上,心中万千悲痛。
他独自呢喃着对不起。
以生命为挚爱之人刻碑,却忘了挚爱是谁。
如果没有他的到来,大概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究竟是彼此的什么。
对方如曾经初见一般温柔地望着他。
就在他们紧紧相拥拥抱的时候,一把尖锐的刀片刺穿了谢闻道的身体。
他顿时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血液从自己身上流下去,抬头望着面前人。
他问:“为什么?”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我即日将要登顶帝王之位,必然不能有软肋。与其长痛着纠葛,不如就此了断。”那人温柔地笑。
是他记忆中明媚的少年模样。
谢闻道望着脚下漆黑的山岩,仔细用眼睛描摹着他的五官,也报之一笑:“好,听你的。”
于是抬手握着他拿刀片的那只手,继续加深那把刻着谢字的刀片刺入自己的胸口。
他感受着血肉被划破的痛。
这一层层割开血肉的锥心之痛,和极致的爱意相融。
他已经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但是疯狂的愧疚和思念裹挟着他的脑海,就算此刻血流尽而亡,他也想要多看面前人一眼。
但是没有。
疼痛是真实的,面前人却消失了。
他面前是万壑悬崖,空荡荡的漆黑色,是目光所能触及的唯一颜色。
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精神涡流,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心核深处猛然爆发!那不是风的力量,是灵魂被生生撕扯向深渊的引力!
双脚如同陷入泥沼,又似被无形的锁链拖拽,不受控制地向前挪移。脚下的碎石簌簌滚落,坠入深不见底的雾海,声响空洞得令人心悸。
崖边粗糙的岩石棱角已抵在脚尖,身体因前倾而摇摇欲坠,视线却如同被焊死,死死锁住谷底那抹已经消散的幻影。
那是他所爱之人的模样。
就在身体重心彻底失控,即将如断翅之鸟栽落深谷的千钧一发之际,一股远比这高山罡风更刺骨、更纯粹、更蕴含着无尽死寂的阴寒气息,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冰魄玄针,毫无征兆地、狠狠贯入他的后心!
是碑林!
这真实的、来自终极归宿的冰冷,如同一柄淬火的利剑,瞬间劈开了幻象的迷障。
他喉头一甜,发出一声野兽般的闷吼,腰腹爆发出绝望的力量,硬生生将前倾的身体向后猛拉,整个人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岩石上,抬头,面前是一片平地。
平地之上矗立着望不见尽头的石碑。
上面是没有字的。
刻上去的字很快便会消失,每一个顺利抵达这里的鲜活生命,都能够在触碰中和石碑中的故事来一场灵魂的交融。
在望不见尽头的石碑中,无数的影像重叠,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可是他走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碑前。
他能看到自己的名字。
隔了经年风霜,血迹仍然未干。
他抚摸上去,感受到的不是上面功成名就名垂青史的波澜壮阔,而是另一个人默默用生命铸碑的虔诚。
他用额头贴近冰凉的碑面,一如当初小楚归混沌的目光里,眷恋即将忘却的名字。
他们都曾在这石碑面前,低下头。
好像这一刻,跨越了时间,他们的生命仍然有了交点,并且不断交融。
突然他重重地咳嗽一声,抚摸石碑的手指迅速枯萎像是个年迈的老人,他视线中那些字体不断跳跃,周围的一切都在浮动。
如果铭记的代价,是彻底的遗忘与双重的消亡。那就让他埋葬在这里吧。
他捡起地上已经生锈的,带着一个谢字的刀片,重新握在手里,割痛着指尖。
在那块石碑的背面,刻下了心上人的名字。
一如曾经。
如同一个轮回。
直到他刻完,才长舒一口气。
他身上的血,染红了半面衣服,整张脸上无比憔悴,目光却炯炯有神。
直到他后退,跌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
眼前人即是心上人。
谢闻道笑了笑,又是幻象。
但是他仍然很开心,他说:“你来了。”
对方仍然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但是那炙热的眼神,和指尖颤抖的温度,仿佛是真实的他。
也只有那么一瞬。
直到谢闻道一点一点,用手掌触摸着这里千千万万座无人记起的石碑,磅礴的历史画卷在他面前展开。
成王者彪炳千古。
可这里是所谓败者的天堂。
纵然没能名垂青史,也有人愿意用一生,去留下另一段故事。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成功。
没有人记得一切,可是历史记得。
后来听附近人说,又有一个满身伤痕从无字碑林走出的人。
那一身的伤,都不知道是人是鬼。
路过的一个蒙面男子听了,冷哼了一声,静默着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宿命的纠葛,是选择的还是注定的。
他也很想问自己。
这算是把前面的感情交代完了
其实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没有很复杂
少年情动,小谢是认清了自己。楚归则多少带了一点天生的基因。
暗生情愫,被迫分开,误会这么久
这只能说明他们过去的深情
但是现在要面临的问题仍然有很多
结局肯定是he,但是各自肩负的有责任,想要完全毫无芥蒂的在一起,还得费一番功夫[化了][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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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蓦山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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