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高二开学，恰好也是正值九月。
一路走来学校的乌行雪困恹恹地到了教室，很快就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
燥热的空气中混杂着些许辣味零食的气味，电风扇转动的声响逐渐被同学们的嬉笑声掩盖，他们抱怨着下午的课程安排，谈论着晚饭种类以及放学后的计划，甚至还相继预定起了先抄作业的名额。
这时，一个人影站到了乌行雪的桌前，挡住了大半的阳光。
乌行雪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只眼，原本乌黑朦胧的世界亮起了一条缝：“要抄作业的话，晚自习的时候再说……？”
明丽的光影铺开，季与溪蹲下来，双手交叠着放在桌子边缘上，眨巴着那双好像藏了星星似的的眼睛，大声说道：“我喜欢你。”
还是周围同学起伏不断的惊叫声让乌行雪彻底清醒了过来，她迅速坐起身，直直地和季与溪对视，在骤然敲响的上课铃声中挤出了一句干瘪瘪的话——
“你也没睡醒吗？”
当时乌行雪的反应让这段告白在后来无数次被提起时，总是免不了追加一顿调侃。
毕竟在高中时代，乌行雪算得上班上的风云人物。
一点就炸的暴脾气，熄火后就抛在脑后的好脾气，让她与总想着惹祸的男生们格外适配，一方愿打一方愿挨，勾肩搭背，循环往复，一起给无聊苦闷的日子增添了不少乐趣和躁动。
碰巧他们的成绩还都名列前茅，所以总能逃过老师们的制裁。
而季与溪属于低调的乖学生，成绩中等，存在感中等，长相上乘，在女生中的受欢迎程度总是忽高忽低，主要原因是他长了一张嘴。
[季与溪说话的时候，是他和其他男生最没有区别的时候。]
暗恋他的女同学们一致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这样的乌行雪与这样的季与溪，原本是没什么交集的。
他们的人际圈完全不相交，座位之间横跨大半个教室，放学回家的方向刚好相反，就连打扫卫生以及擦黑板都分不到一个组。
以至于高一一整年，两人单独的对话不超过十句。
直到高一结束的暑假，乌行雪被同班的好朋友从家里拖出来，在游乐场里见到了拿着一叠门票的季与溪。
-
头顶前方的小屏幕缓缓下落，但刚从回忆中逃出来的乌行雪对此兴趣缺缺。
她将所有零食堆在怀里，挨个撕开包装袋，尽可能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清空多余的杂念。
原本在计划里，她同舍友们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度过在飞机上的这段时光，但现在各种小游戏都人数不足，接下来将近十七个小时的飞行，远比乌行雪想象的漫长得多。
点开舍友发来的超长攻略然后又关上，看完买了很久但一直闲置的小说和画集，刷完平板里缓存的电影、动画与音综，期间借着上厕所的由头在飞机上来回走动。
窗外的云海从洁白到橙黄，再从雾霾蓝变为一片漆黑。
吃晚饭，洗澡，洗漱，吹干头发后抹上固色精油，换好睡衣回到座位上，敷面膜，护肤，戴上眼罩，铺开柔软的毛毯，听着舱内的细碎声响逐渐归于一片宁静。
这一夜，乌行雪睡得很沉。
再睁眼时，空姐亲切的问候和乘客们逐渐欢快起来的声音传入耳中，乌行雪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来回想自己在哪里。
她做了梦。
梦里，回到了高中时代。
祈禾攥着那条断掉的手链，哭诉乌行雪是多么狠毒地报复她，因为季与溪为了自己而扔下了乌行雪。
乌行雪当众给了她更加狠毒的一巴掌，然后看着她跑向匆匆赶来的季与溪。
当时跟季与溪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妈妈，同时也是身为祈禾养母的她，在收到祈禾的求助后，打电话拦下了原本已经在路上的季与溪。
只有乌行雪与祈禾知道，那一天，是祈禾自己用刀划破了手，也是她自己亲手剪断了季与溪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真是好久没有做过这么令人作呕的梦了。
乌行雪扯下眼罩，深呼吸，散开盘起来的发辫，蓬松的卷翘长发散落下来，忙碌的一天正式开始。
排队洗漱，换上紧身的黑色插肩袖上衣和粉色工装阔腿裤，回到座位护肤，拿出化妆包，打开镜子，戴上灰紫色的大直径美瞳，开始一步步打扮自己，随便塞了几口空姐递过来的丰盛早餐，留出更多的肚子准备迎接异国美食。
那不勒斯可是披萨之乡，而乌行雪爱吃披萨。
飞机下降，落地，滑行，停稳。
乘客排队，下机，通话，取行李，出机场。
蹬上多巴胺厚底板鞋的乌行雪拉着行李箱，戴上渐变灰的大框墨镜，直奔最近的披萨店，打包了料最多，最贵，最大的披萨，按舍友发的模版在街口和店里分别拍了几张照，扭头就上了去港口的出租车。
她要先赶去卡普里岛，住宿定在了那里。
在家里，老妈掌控经济命脉，虽说大学期间攒了不少零花钱，这次机票也省了点，但其他的部分还是决定该放纵就放纵。
登上渡轮的时候，披萨已经被消灭干净了。
纯净的蓝与白铺满天与海，像是青柠果冻融化在了脚下巨大的调色盘中，海水撞击在船身上溅起星星点点的清凉。
乌行雪从包里随机摸出一支冷茶色的口红，迎着微咸的海风，感受丝滑的触感与惬意的自由。
登了岛，店家人很好，还特意让人开着敞篷车来接她。
刚抵达半山腰的小镇，乌行雪就下了车，并将行李交给对方，用翻译软件告诉他，自己想要走着过去。
金发碧眼的男人笑容洋溢，叽里呱啦说了大一堆，连翻译软件都没来得及完全听明白。
乌行雪沿着石砖路往前走，步伐终于是慢了下来。
这座小镇和她在网上看到的一样，是那种缤纷的美。
整座岛屿被梦幻蓝调的大海环绕，像是一枚搁浅在沙滩上的贝壳，微微张开，露出了其中一排排晶莹的小珍珠。
灿烂的阳光令各种植物和建筑的色彩更加饱和，空气中弥漫着海水与草叶，柑橘与柠檬的清香味。
乌行雪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想来这座小岛。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最初在某本杂志上一眼惊艳的景色，至今仍深刻地留在她的记忆里。
世间还有更多更美的风景，但若是能从这里开始，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旅途。
走着走着，乌行雪干脆放弃了导航，将手机挂在脖子上，开始随缘到处乱窜，沿着下坡一路步伐轻快，哼着小调，四处张望，这时藏在街道深处的一抹金橘色闯入她的视线。
那是一栋铺着朱红瓦，米白色的墙壁上挂满深绿藤萝的三层独栋，一眼望去，不算很大的小院里开满了金色与橘色的桂花。
馥郁的浓香飘来，乌行雪轻触着雕花的黑铁栅栏，看到了绿茸茸的草地，看到了小小的树屋，以及悬在下方的吊床，上面甚至放了两个彩色的抱枕。
太好看了。
乌行雪取下墨镜，双眼睁得大大的，这简直是她的梦中情房！
不知道这家人好不好客？
乌行雪走到门口，又陷入不好意思敲门的纠结中，这时她发现门上挂了一个木牌，一串意大利文的下方还追加了一行中文：待售，若有意请联系*****
居然还是要卖的？
把一切应该优先考虑的实际情况抛之脑后，乌行雪立刻开始合计买下它的可能性以及如何尽可能增加这种可能性。
不如先联系房主打听下多少钱？
犹豫再三，乌行雪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
突然，一段格外熟悉的电话铃声在身后响起，随后响起的是更加熟悉的男声——
“乌行雪。”
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一次……你是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熟悉到只要一瞬间就能知道他是谁的声音。
乌行雪站在原地，挂断电话，然后——
撒腿就跑。
火红的砖瓦，雪白的墙壁，青灰的路面，姜黄的栅栏，彩色的花丛……斑斓的颜色在快速流逝中汇成彩虹的河流，风在耳边吹，鼓动的心跳声几乎将喘息覆盖。
“乌行雪！”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一只手突然将乌行雪拦腰抱住，季与溪几乎将她悬空：“不准跑！”
季与溪微微躬身，下巴抵着她散乱在肩上的长发：“不准再跑了。”
“放手，季与溪！”乌行雪挣扎着，落地，狠狠踩在他的脚上，“我不是来找你的！”
季与溪吃痛，但抓着乌行雪的手没有松开：“乌行雪，你是不是玩不起？”
手里的墨镜掉在地上，乌行雪有些懊恼，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更加懊恼的他：“放手！”
“我不！我跟了你一路了，是你自己找过来的！”
乌行雪撇嘴，正想着该怎么狡辩的时候，一双布满皱纹的手伸了过来。
那是一个用山茶花图案丝绸头巾裹住白色卷发的老奶奶，她看上去和蔼而急切，按住两人一边一只手，说着乌行雪听不懂的意大利语。
乌行雪僵住且疑惑之时，季与溪接了话。
仍被揽住腰的乌行雪看着他们流利地交流着，默默拿起手机，打开翻译软件——
[她不是我女朋友，现在不是。]
[这样啊？小伙子这么帅气，小姑娘居然不喜欢？真可惜……]
乌行雪翻了个白眼，随即抬手打了一串字，将手机举到老奶奶面前。
[我这么漂亮，什么样的帅哥找不到？不差这一个。]
老奶奶略带惊讶地笑了笑，回了一句，乌行雪正要收回手机看翻译，手腕却被季与溪抓住，他拽过去看了眼手机屏幕，瞬间脸一黑：“乌、行、雪！”
乌行雪毫不客气地挣脱：“怎样！季与溪，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自尊？”
“自尊？为了你说的自尊，四年，还不够吗？”季与溪凑上来，几乎咬牙切齿。
[如果我没去找你，那你就永远不要来找我。]
这是那年乌行雪对季与溪说的最后一句话。
乌行雪咬了下嘴唇，手上发狠，还是推开了他，转身要走。
“乌行雪！你不选，那我来选！”
“我选大冒险！如果这次你还是要走……我就彻底放弃。”季与溪越说，气势越弱。
早在四年前，我就已经选好了。
乌行雪迈开了脚，身后却突然传来季与溪的哭声——
“乌行雪！你太过分了！”
乌行雪下意识回头，看见季与溪坐在地上，用手挡住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你凭什么总是这么对我！”
乌行雪攥紧了手，停在原地，不受控制地轻声开口：“季与溪……”
她最受不住他哭，偏偏他就是很爱哭。
这时，周围的行人纷纷驻足，围了上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乌行雪听不懂的话，而季与溪则是哭得更加大声。
越来越多关切、疑惑与责难的眼神聚集在乌行雪身上，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开始冲向头顶。
乌行雪心一横，连忙跑上前拉住季与溪的胳膊：“季与溪！你先起来！我们换个地方说！”
“不要在大街上撒泼——”
乌行雪正用力拉扯着边哭边抹眼泪的季与溪，却没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伸向了她的后颈，在乌行雪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季与溪吻了上来。
柔软的唇，还沾着微咸的泪。
乌行雪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僵住的身体也再没有任何动作。
围观的众人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掌声与口哨夹杂其中。
阳光洒落在身上格外灼热，却远比不上来自对方的触碰。
见鬼。
乌行雪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爆炸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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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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