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密冷哼一声，欲起身再战，终究是敌不过腿上这番疼痛，只得按照霍形说的，逃命去了。
不过这位赵大侠可是个极要脸面的人物，临走时仿佛泄愤一般，跳上船上那间小亭子，几掌推出，将那亭子的几根柱子砸了个稀巴烂，随后自船尾一跃上岸，再也不见了踪影。
宋煜庭等人被柱子断裂的声音惊到，众人忙回过头来看，只见到断壁残垣下一位满身杀气的人目光冷冷地扫过来，手中还拿着把伞。
渡江门的人心中顿时泄了一半的气。目光再四处扫过一遍，哪有他们头儿的身影！索性这另一半的气也就此泄了罢！
可是叶鸣笙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小声喃喃一句“拂雪”便飞身向着那摇摇欲坠的船舱奔去。
“什么？”宋煜庭大惊，还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连忙喊他，可是叶鸣笙只对着霍形说道：“前辈，请助煜庭一臂之力！”随后，他的身影已然没入那片废墟中。
一时间，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了。霍形慢慢走到宋煜庭身旁，将手中的伞横在身前，说道：“担心他就跟着去吧，只要我站在这里，身后的人他们就一分也伤不到。”
宋煜庭点点头，急忙追着叶鸣笙的身影跑去。
一入那间几个时辰前还华丽无比的屋子，宋煜庭只觉得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他心中更着急了，急忙喊着叶鸣笙的名字。
“叶鸣笙！叶鸣笙！鸣笙……”
像是意识到什么，宋煜庭连忙向里边走去，那扇屏风已经倒下，宋煜庭绕过那里，径直向里走。里边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可是宋煜庭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马上就要到那件放着各种武器的屋子，他看见叶鸣笙掩面自那屋中出来，手中拿的正是他的拂雪剑。
宋煜庭当即愣在了原地。看见宋煜庭，叶鸣笙也十分吃惊，他连忙跑过来，一把将宝剑塞入宋煜庭怀中，问道：“你怎么来了？快走！”
宋煜庭双手紧紧握着剑，像是傻了一般，只是痴痴地望着他。
他觉得自己心跳得极快，和除夕那天晚上一样，不！比那晚还快！但是令他心跳得更猛烈的是随后——叶鸣笙的手抚上了他的脸！
叶鸣笙伸手捂住宋煜庭口鼻，有些嗔怪地说道：“也不嫌呛得慌，走！”
说罢，就要这样带着宋煜庭离开。
宋煜庭一把将他的手扯下，随后与他十指相扣，道：“走吧。”
叶鸣笙明显愣了一下，“好，走……”他走在前面，就这样拽着宋煜庭出来。一路上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走在地上也软绵绵的。身后的宋煜庭好像轻笑了几声，可他也不敢回头去看。
两人就这样走了一路，短短的路，到了众人面前才松开了紧握的手。松开手后，宋煜庭才发觉手心里满是汗。他轻轻扫过，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叶鸣笙的。
他们走到霍形身旁，双方的人依旧是没什么动静。或许是渡江门的人根本不敢和这位逼走他们头儿的人动手，又或许是，他们根本不想再动手了。
见两人回来了，霍形转过身来，看了宋煜庭一眼，又看了他手中的剑一眼，说道：“这里的事，你们来处理吧。”说罢，他面朝江河，走开了。
除了跟前几人继续举着兵刃对着宋煜庭和叶鸣笙，后面的人都乱了阵脚，剑也不会挥了，刀也不会砍了，惨叫声震天，招式倒少了。
宋煜庭和叶鸣笙看出这些人没有心思再打下去，索性将剑一横，说道：“让开一条路，让这些无辜的人回家去！”
那些个汉子都愣了一下，也不知谁先后退一步，紧接着众人朝两侧闪开，一条通路就这般闪开了。
两人回过头，看见身后的人们脸上惊慌未褪，叶鸣笙尽力扯出一个笑脸，柔声说道：“诸位，请上岸吧！”
哐啷一阵响动，众人将手中的长竿扔下，有的长竿都被削成了短竿，也一并混入了长竿的队伍中。胆子大一些的人迈脚再次踏上了通往岸边的木板，胆子小一些的就默默跟在后面，只顾低头往前走，根本不敢看两边五大三粗手提着刀的汉子们。
就这般，一条通路，由黑压压的人群镇压两侧，自血迹斑斑的“鬼船”上通往岸边，而这条通路的尽头，是万家灯火，是他们心心念念的自由，也是他们难以忘却的家园。
宋煜庭和叶鸣笙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人群离去，等到众人走得差不多后，宋煜庭对着渡江门的那群人说：“你们也回家去吧……”
又是一阵兵刃落地声，伴着几声道谢，渡江门的人，或者说江湖中人，也纷纷离去。
宋煜庭和叶鸣笙心中满是慰藉，虽然和自己原本打算的一切有差池，但好在最后的目的还是达成了。至于丧命在这船上的人……
两人看了看满地的狼藉，再难说上话来，千言万语、千丝万绪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霍形依旧站在那里，他面朝江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位少侠……”
宋煜庭和叶鸣笙听到有人说话，连忙回过身来，正是武幺儿和老李。
老李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握住他们两人的手，道：“没想到你们两人这般厉害，当初我这老头子还说无论如何将你们安全送到呢，真是惭愧啊哈哈……”
宋煜庭笑道：“这是哪里话，是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感谢阿伯撑船肯渡我们过江。”
老李眼中蓄满泪水，只是紧紧握着他们的手不再说话。
武幺儿也说道：“我们这就要走了，两位少侠今后多保重啊！”
“后会有期！”
两人点点头，目送着两人离开，看着他们走上了那条通往岸边的木板，两人转过身来，就要去找霍形。
还未等他们迈开步子，就听见一声惨叫传来，两人急忙回头，只见老李的身影慢慢倒下，武幺儿也像是吓坏了，又想去搀扶老李，又不住地向后退。
两人大惊，几个箭步就窜上前来。
老李和武幺儿身边，一人正挥着刀发疯似的到处乱砍，见人砍人，没人就自己瞎比划，老李他们正巧走到此处，一个躲闪不及，被那人在胸前砍了一刀。
老李登时倒地不起，大口地喘着气，想要喊疼却发不出声音来。那人像是被吓到了，但又大喝一声，对着武幺儿挥刀砍来。
他的手臂刚刚抬起，只觉得脖颈间感到一丝凉意，低下头看看，一把冰凉的剑正紧贴着自己的脖子。脖颈随着他剧烈的呼吸还稍有晃动，可是那把剑就像是定在了那里，岿然不动。
宋煜庭冷冷地说道：“此事既已作罢，为何还来惹是生非？”
叶鸣笙也赶到近前，跪坐在地，把老李抱在怀中。老李像是疼痛难耐，一手捂着胸前的伤口，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叶鸣笙的胳膊，还未开口，眼泪早已横流。
提刀那人整个人都是止不住地颤栗，饶是如此，竟还不肯让步。
他说道：“哼，我决心投入渡江门，千方百计来到这船上，谁知碰上你们这群自诩正义的家伙，灭了我这点念想……”
此话一出，几人都愣在了原地。宋煜庭仔细打量他一番，果然，他的穿着并不是那群大汉身上的黑衣，只是极其普通的粗布衣衫，甚至还有些破烂。
宋煜庭持剑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让开几分。
可是下一秒，那人手中的钢刀落地，身子也向后歪去，他的喉咙被一枚漆黑的钉子穿过，早已毙命。
宋煜庭大惊，忙收起剑来。不远处，霍形缓缓走来，“你在犹豫什么？”
宋煜庭愣愣地看着他，并未答话。霍形一摆手，道：“罢了，快去看看伤者。”
几人围在老李身边，老李浑浊的目光扫过他们，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
霍形起身，淡淡说道：“伤中要害，回天乏术……”
他声音很轻，在场的几人听得都不是很真切，可是偏偏老李像知道什么似的。他抓着叶鸣笙的手力气越来越大，嘴里含糊吐出几个不连贯的字眼来：“江……江……家……回去……”
武幺儿此时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不住地呼喊：“老李！老李！李兄弟啊……”
老李吃力地转过头去想要看他，头稍稍偏开毫厘时，叶鸣笙只觉得手臂上的力猛地松了。
“李阿伯！”他大声喊道。
再看老李，已然气绝，而双目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合上。
武幺儿顿时嚎啕大哭，叶鸣笙和宋煜庭也掉下泪来，本来方才还握着手说“保重”、说“后会有期”的人，怎么眨眼的功夫，便阴阳两隔了呢？
三人围着老李的尸身坐了好一会儿，只霍形一人站在一旁，眼中毫无伤感，也无悲悯。
黑夜渐退，江上隐隐约约显出一抹亮光，一夜就是这般过去了。惊心动魄、生死离别……全都沉寂于黑夜里，与即将到来的黎明再无瓜葛。
武幺儿再次同几人道别，他身上背着老李的尸身，独立离开了。
宋煜庭问他今后有何打算，他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一把年纪了，打算什么的也就不想了。”
他说他要先带着老李回到江陵，然后找个挨着江边的地方把他埋了——这是老李早就想好的。在船上的漫漫长夜里，老李总是忍不住说起自己撑船的那片江。那里是他辛劳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也是带走他儿子的地方……
至于武幺儿自己，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走一步看一步吧。
黎明将至时，武幺儿的身影消失在三人眼中。
宋煜庭和叶鸣笙转回身来，皆是怅然若失之感。
两人回过神来，连忙来到霍形的身边。自霍形持伞出手那一刻，他们便已经知晓了霍形的身份，没想到在这茫茫江上，阴险“鬼船”中，缘分还能这般巧妙。
宋煜庭从怀中掏出赵希声交给他的那封信，递给了霍形。
霍形接过那封信，并未打开，只是看着宋煜庭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何而来，总不过是那些恩恩怨怨说不清的事情……煜庭，你当唤我一声霍伯伯才是。”
宋煜庭忙道：“霍伯伯，你这是答应帮我了？”
霍形笑道：“年纪尚轻，却有勇字当头，恶事缠身，却有侠义在身。不论你是谁，若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帮你。”
宋煜庭心中大喜，眼神不自觉地看向叶鸣笙，叶鸣笙也是满脸笑意，很俏皮地指了指系在腰间的面具，宋煜庭心中不免一阵温热。
霍形对叶鸣笙道：“鸣笙也是个好孩子，跟着唤一声霍伯伯就是，不必前辈前辈地称呼，听着怪生分的。”
叶鸣笙很是高兴，但随即又想到什么，不由得面上一热，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地唤了声：“霍伯伯。”
霍形点点头，道：“我这当长辈的第一次见面，该当请你们二人吃酒才是，走，随我一起，我们去城中看看！”
说罢，三人一同从小路进了城，只剩下这艘破船停靠在岸边，经受着浪花一遍又一遍地冲击。
临走时，宋煜庭回头看了看。这时，江上并无大风浪，也没有雾气，他再次打量这艘船的全貌，第一次觉得它并没有那般高大了。
他想：“也不过如此！”
一旁的叶鸣笙喊他：“怎么了？”
“没事，”宋煜庭转回头冲着他笑，“肚子有些饿了，一会儿可要霍伯伯破费一下。”
说罢，他快步走到叶鸣笙身边，周边地方很大，他就是偏要和叶鸣笙肩抵着肩。叶鸣笙看了看两人时不时就要碰一下的肩膀，默默地笑了。
“你笑什么？”宋煜庭忽然问道。
叶鸣笙看似疑惑地“啊”了一声，随即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前推，“你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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