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形带着两人顺着江岸的小路一直来到城中。
三人打听过后才知道,此处乃是海州。在“鬼船”上这几日,他们已从西南方向行至了正南方向,好在正事没耽误,找到了“铁伞仙”。
霍形背着手在街上边走边看,宋煜庭和叶鸣笙二人就并肩跟在他身后,既然霍形说了要请他们这两个小辈,那就老老实实跟着就成。
此时天色明亮起来,街头拐角处一家早点铺子刚刚打开店门,伙计进进出出从不远处的井口挑回来几桶清凉的水,准备招待即将光临的客人。
霍形一见,立马朝着这家铺子走去,还不忘挥手招呼身后两位:“快来。”
三人一起走进铺子,找个位置就坐了下来。霍形在赵密设下的酒宴中可谓是丝毫没客气,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到最后连人都给打跑了。可是宋煜庭和叶鸣笙不是,宋煜庭殚精竭虑,满桌佳肴根本没扒拉几口,叶鸣笙与暗舱中众人在一起,更不必说。
直到此时,三人坐在这里,那股被打斗时的紧张赶走的饥饿感才再次向他们袭来。
这家铺子的伙计也十分热情,见三人风尘仆仆而来,忙把刚烧好不久的水端来,倒了三杯。
“伙计,把你们这儿的招牌给我们一人来一份!”霍形吩咐道。
“好嘞!”
没过多时,三碗冒着热气的海鲜捞面就放到了三人面前。
宋煜庭早就饿坏了,可是霍形这个长辈没动,他也不好意思先行动筷子。
霍形看出了他这点心思,笑道:“在霍伯伯面前,就不必这般讲究了,快吃吧!”
霍形边吃边问了两人许多事情,宋煜庭和叶鸣笙二人就如实回答他。从宋煜庭如何离开北疆,如何结识叶鸣笙,如何知晓自己的身世,一直说到上了赵密的船。
霍形默默地听着,也没什么反应。
宋煜庭道:“霍伯伯你也知道了,我们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寻你,望你可以帮我们对付五龙帮。”
霍形点点头,道:“赵希声让你转交给我的那封信,我不用看也明白上面写的什么,你放心,我说到做到,定会助你。”
“不过……”他顿了顿,又说道:“我们不能一路回四方里,吃完这饭,你们两人先行上路。”
两人皆是一愣,叶鸣笙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为何?”
霍形道:“赵密不会善罢甘休,一路上肯定多有埋伏,不过不是针对你们,而是我。”
“他虽知五龙帮联合江湖众多势力前来对付你们,可是赵密这人过于自私,我此番伤了他,他无论如何都会先替自己出口恶气,我若是与你们同行,这路上只会更加凶险。”
闻言,宋煜庭微垂下头,道:“既然如此,那霍伯伯你也要多加小心。”
霍形笑了,心道:“归途如何尚未可知,这孩子倒是先嘱托起我来了。”
他想了想,忽然说道:“煜庭,可还记得我问过你一个问题,你刚才在船上手持利剑抵住那人脖颈时,为何会犹豫?”
宋煜庭正低头吃着面,忽然听到这么一个问题,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他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个合适的答案,仿佛那一瞬间只是自己的一个本能,是未做思考就下意识冒出来的动作。
他皱眉说道:“这……我也不太清楚,许是被那人说的话给罩住了吧。”
霍形道:“你是不是听他那么一说,觉得自己所作所为不再是纯粹的正义之举?”
宋煜庭想了想,“嗯”了一声。
霍形深吸一口气,道:“煜庭,可是世间并无纯粹的正义之举,两全其美的办法更是少之又少,若你次次因为这等事情便犹豫不决,做事只会更加糊涂。”
你听那人一番言论,觉得他说的甚有道理,可这事本就是个祸害人的勾当,你成全了大部分人却祸害了他,你若成全他,那剩下的无辜之人又当如何?
“不要把事情想得非黑即白,也不要再犹豫了。”霍形叹了口气,“这些道理你不必过于深究,慢慢就会明白的,我想要你做到的,就是遇事不再犹豫,你越是犹豫,胜算越小。”
一番言语,把宋煜庭和叶鸣笙说得一愣一愣的,宋煜庭忽然想起临近除夕时,叶楠要他们写对联。那时叶楠说他下笔时总是犹豫,字写出来虽不错但不能细究。
原来一个人的特点可以体现在诸多事宜上,宋煜庭点了点头,对着霍形道:“我知道了霍伯伯。”
三人一直坐到这家专营早点的铺子快要关门时才离开,霍形说到做到,付了这顿饭钱,还给了两人一些路上的盘缠,买了两匹马。两人推脱不过,只得接下。
霍形说自己还要在此处待些日子,但一定不会误了大事。拜别霍形之后,两人骑马赶奔四方里,至此,这趟行程就快要画上句点。
宋煜庭心情大好,此番经历不仅寻到了“铁伞仙”,还将赵密的“鬼船”端了,果然只有出来闯荡,才知道江湖的样子,才知道众生的样子。
不过,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宋煜庭脑海中猛地浮现出他和叶鸣笙十指相扣在一堆废墟中穿行的那个画面,他目光忍不住去看叶鸣笙。
叶鸣笙骑着马走在他靠前一些,并未察觉到身后人灼热的目光。
宋煜庭想:“他为了寻我的剑不惜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他也没有甩开我的手,任由我和他十指交握……他、他是不是……”
他是不是也心悦于我?
这念头一出,宋煜庭心中猛地收紧,他想张开嘴深吸一口气却被自己的口水噎住,只得向着一旁不停地咳嗽。
叶鸣笙闻声回头看他,一脸担忧,“你这是怎么了?”
宋煜庭转回身子,满脸通红,“没什么,刚才被什么东西呛到了吧。”
叶鸣笙解下水壶,问道:“喝些水吧。”
宋煜庭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真……不喝吗,我瞧你咳得厉害,是不是受凉了。”
“不是!”
“那……好吧。”
宋煜庭不停说自己没事,叶鸣笙只得作罢,半信半疑地转回头,继续策马前去。
两人按照霍形所说,一路上走官道,若是沿途能碰上商队,那最好便是默默跟随。只要身边人多,再想动手的也得考虑考虑。
一日的时光就此逝去,日头渐渐偏西,两人随意找了家客栈就走了进去。
宋煜庭对着掌柜的说道:“两间客房。”
掌柜的立马吩咐伙计去打扫,可一旁的叶鸣笙却有些疑惑地看向宋煜庭,心里纳闷:“要一间房就行的事,怎么又要了两间?之前不是……哄好了嘛……”
宋煜庭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有意避着,没有去看他,心里不知在打着什么算盘。
叶鸣笙见他一脸无事的样子,索性也就不深究了,可他心里就是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心绪烦乱,他想:“随他去吧,两间……两间也好。”
饭桌前,叶鸣笙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怎么了?”
他想说很多话,比如“从路上那阵咳嗽开始,你就心不在焉的,有什么事别想瞒着我”之类的,可是话到嘴边说不出口,那样的话说出来会不会太小气又太亲密了,所以,叶鸣笙憋闷半天,才问出这么一句。
宋煜庭不答,抬头看他,但只是囫囵一眼便又低下头,实在是难以启齿,他抓心挠肝,半晌才哼唧出俩字:“没事。”
他没敢仔细看叶鸣笙,但若是稍稍留神,他就会发现,叶鸣笙脸上毫无波澜,可碎发尚未掩住的耳朵却是通红一片。
见宋煜庭不说,叶鸣笙一下就泄了气,罢了罢了,不说就不说吧。他点了点头,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留下一句“那我回房了”就起身离开,只一人在心中憋闷。
可叶鸣笙不问了,宋煜庭心里也没好受到哪去,看见叶鸣笙渐渐远去的身影,他心里焦急,暗骂自己一声:“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犹豫什么?”他猛地把手边的酒壶抓住,喝了满满一大口,然后大步跟着叶鸣笙走去。
叶鸣笙正走到自己房门前,刚一伸手开门,就觉得后背被人抵住,那一瞬间,他能感受到,两人的身子皆是一僵。
“煜庭,还有事吗?”他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这人是宋煜庭。
宋煜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有话对你说。”
随后关门的声音把叶鸣笙那声“好”给掩盖了过去。
屋中尚未点蜡,视野并不清晰,叶鸣笙一边从桌上放好烛台,一边等着宋煜庭说话。
他把蜡烛点燃,亮光瞬间便铺满了整间屋子,他看见宋煜庭直直地看着他,自己的心也怦怦直跳,但还是强装镇定地笑了笑,说道:“怎么不说话了?”
下一秒,宋煜庭双手搭上叶鸣笙的肩膀,让叶鸣笙在桌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随后他自己也坐在一旁,还把凳子朝着叶鸣笙挪了一下,两人的距离就此拉近,双膝相抵。
宋煜庭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冲进赵密那间屋子替我去取拂雪?”
叶鸣笙愣了一下,脸上有些慌乱的神色一闪而过,笑道:“不是说有话对我说吗?怎么你先问起问题来了……”他眼神闪躲,觉得这屋中热极了,除了躲避,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面对这份燥热。
可是宋煜庭偏不让他躲过去,他执拗地抓住了叶鸣笙的手,音色异常坚定:“回答我。”
短短三个字,似乎是宋煜庭所有的勇气,也成了叶鸣笙这些日子来所有心魔里撕开的第一道缺口。
叶鸣笙抿着嘴,目光直直地看向宋煜庭,这次,两人谁也没有再躲避。寂静的夜和忽闪的烛光赋予了少年人无可比拟的勇气。
宋煜庭听见叶鸣笙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每件兵刃都像是一位侠士的一条性命一般,我知你爱惜拂雪,但又不愿让你身陷险境,所以就……”
所以就奋不顾身,跑进了那间随时都有可能塌掉的屋子里。
叶鸣笙的嘴角微微弯起,“可能……是我有些冒失了。”
宋煜庭心里一阵密密麻麻地疼痛,你不愿让我身陷险境,我对你,又何尝不是?
他强装镇定,说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样做,值得吗?
叶鸣笙刚想开口回答,宋煜庭又说,他的声音几不可闻,甚至挂了些颤抖,他说道:“不要说因为我们曾经结拜……”
叶鸣笙深吸一口气,原本被宋煜庭紧握的手突然反客为主,他觉得自己的手在抖,怎么也抓不紧宋煜庭的手。
叶鸣笙道:“不要说……”
感受到了他的回应,宋煜庭的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他一字一句,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格外清晰,在叶鸣笙的心里也格外清晰。
宋煜庭道:“不要说你比我年长一岁,处处护着我,把我当做兄弟对待……不要说我身负血海深仇,你来可怜我,不让我万念俱灰……叶鸣笙,你每次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才是真的万念俱灰。”他的手颤抖得厉害,皱着眉,叶鸣笙总有一种下一秒他就要哭出来的错觉。
“叶鸣笙,我不爱听这些……”
不爱听这些……那你想听什么?爱听什么?
良久良久,叶鸣笙才从自己被心跳声包围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他闭了闭眼,下定某种决心一般,开口说道:“那你想听……我喜欢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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