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承的思绪还停留在南山秋狝的初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御座扶手上的纹路,那些与于尚有关的过往,便如潮水般又涌了上来。
他即将登基前的那个深夜,东宫已挂满象征新帝的明黄帐幔,御书房的烛火彻夜未熄,案上摊着拟好的登基礼制,他指尖刚触到“百官朝拜”的条目,于尚的声音就轻轻响在身后:
“殿下,臣想在登基大典后,便离开京城。”
那一瞬间,宇文承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转过身,看见于尚垂眸站在烛火旁。
这些日子,于尚帮他梳理朝政,联络忠良,连皇叔最后的反扑都被两人联手化解,眼看江山既定,他满心都是 “日后与阿尚共治天下”的期盼,却没料到于尚会在此时提出离开。
“为何?”他的声音比预想中更沙哑,指尖攥紧了案上的礼制文书:
“登基后孤便封你为相,朝中诸事仍需你辅佐,你为何要走?”
于尚只垂眸望着地面,避开了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坚定:
“殿下如今根基渐稳,朝中忠良已聚,臣留在此处,反倒会成为某些人攻击殿下的把柄。且臣本就喜游历,如今大局已定,正是离开的时机。”
宇文承看着他清瘦的侧脸,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堵在喉咙里。
他想说“孤不在乎旁人”想说 “孤需要你”,甚至想说 “阿尚留下,陪在孤身边”。
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低叹。他清楚于尚的顾虑,更明白自己即将成为帝王,不能因私念将在意的人留在风口浪尖。
那时他虽未登基,却已体会到帝王的“身不由己”。
他能掌控朝堂走向,却留不住想离开的人。能许诺高官厚禄,却给不了一份无需顾忌身份的情谊。
宇文承最终还是点了头,只是在转身拟定登基后的官员任命时,笔尖顿了许久,才在“丞相”那一栏写下另一个名字。
那晚于尚告退时,他送到东宫门口,看着于尚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心里好像有些空落落的。
他知道,于尚这一走,他们之间便隔着“帝王”与“游人”的距离,这份藏在心底的情谊,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合适。
后来于尚被宇文渭逼迫入朝,他大喜过望,以为是上天给了他们弥补遗憾的机会,力排众议封于尚为相,却没料到朝堂的黑暗远超想象。
谋逆案爆发时,他看着跪在殿中眼神坦荡的于尚,才彻底明白——即便没有登基前的分别,他们之间也隔着君臣身份和江山责任,隔着无数人虎视眈眈的权力漩涡。
他最终选择将于尚关进牢狱,在天牢里说“朕定会接你回来”时,哽咽的声音里满是无力。他连护着自己在意的人,都要权衡利弊,这份帝王的枷锁,早已碾碎了他藏在心底的私情。
可他没等到接于尚回来的那天。不过两年,湖州便传来了于尚“病逝”的消息。
那一刻,宇文承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不信于尚会就这样死去,却又不得不面对那封冰冷的奏报。
那一夜,他独自一人在御书房坐了整晚,烛火燃尽了一支又一支,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全是与于尚相处的点滴——南山的援手、东宫的谋划、御书房的深夜……
天亮时,他眼底布满血丝,下令让心腹暗中去湖州调查,可心腹带回的,只有一具“面容损毁”,无法辨认的尸体,以及当地官员“于县令因病去世,已就地安葬”的说法。
猜测那具 “面容毁损” 的尸体可能是假的,却只能接受“于尚已死”的说法。他是帝王,不能因一个“贬臣”的生死,搅动朝堂风云,更不能让天下人觉得他因私废公。
他执着于寻找于尚的下落,与其说是期盼于尚归来,倒不如说是在弥补心中的遗憾。
遗憾自己当年没能护住他,遗憾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隔着身份、责任和朝堂,连一份纯粹的情谊,都要在现实里颠沛流离。
他总想着,或许有一天,于尚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像当年从南山赶来那样,笑着说:“陛下,臣回来了。”
“陛下?”
身旁的太监见宇文承望着离开纪凌的背影出神,轻声唤道:
“陛下,侯爷已经走远了。”
宇文承回过神,掩去眼底的情绪,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宇文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心里生出一个念头:或许,他可以借着这次案子,让纪凌多留意一下那个于崇谙,说不定能找到他寻找多年的答案。
*
离开皇宫时,天边已缀满疏星,纪凌脚步匆匆直奔刑部尚书府。
此时的刑部尚书府内,许威早已接到宫内传来的消息。他尚未换下朝服,只在外面罩了件素色常服,正坐在书房的紫檀木案前等候。
纪凌踏入书房时,许威立刻起身相迎,无需过多寒暄,两人便围着案上摊开的舆图与案件名录,连夜投入商议。
烛火燃得更旺,将两人的身影在墙上拉得颀长,随着低声交谈,一份详细的追查计划逐渐成型:
其一,针对与拐卖团伙有牵连之嫌的世家,许威提议从刑部抽调十余名经验丰富的暗探,乔装成仆役、商贩潜入世家周边,秘密监视其府中人员往来,重点记录是否有幼童进出或可疑车架,同时留意账房流水,收集他们私下购买幼童的凭证,避免打草惊蛇;
其二,对于团伙残存的窝点与成员,纪凌决定由刑部统一下发文书,派遣得力捕快分赴全域各州府,以先前掌握的特征为线索,联合当地官府逐一排查偏僻客栈、废弃宅院,务必将散落在各地的团伙成员一网打尽;
其三,为形成多方联动之势,两人还敲定了专人分工:让熟悉市井脉络的酒馆老板于崇谙,从茶坊酒肆的闲谈、乞丐流民的低语中收集与案件相关的蛛丝马迹;命住建管事江彦暄着重追查“积石冢”的相关线索,探寻其与拐卖团伙的关联;再由许威整理各地官府上报的旧案卷宗,从过往类似案件中寻找规律,为当前追查提供参考。
夜色渐深,书房内的烛火却始终明亮灼人,两人细细打磨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只盼能尽快突破案件,还那些被拐幼童的家庭一个公道。
纪凌伸手将舆图轻轻抚平,指尖触到纸页上标注各州府的墨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于崇谙苍白清俊的面容和右腿的旧伤,不免心里一阵牵挂。他暗下决心,等忙完手头的事,一定要尽快返回辅湘县,陪在于崇谙身边,一起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
而此时的辅湘县衙,后院的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堪堪笼罩住书桌。于崇谙因配合翻阅卷宗,暂时住在县衙中。
他坐在木椅上,左手轻轻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玉佩上刻着的“尚”字在灯光下若隐若现——这是纪凌在积石冢时,参破他身份后塞给他的。
于崇谙的右手刚放下毛笔,纸上还晕着未干的墨痕,写的是给酒馆线人的信。
信里细细叮嘱着,让他们多留意往来客人的闲谈,尤其是提到“幼童”“失踪”或是“窝点”的字眼时,务必记清说话人的样貌、口音,一旦有可疑消息,立刻派人绕路回报县衙,切勿打草惊蛇。
于崇谙盯着信上 “切勿声张”四个字看了片刻,又拿起笔在旁边添了一句“若遇危险,先保自身”,才小心地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封严,而后递给候在门外的衙役,叮嘱道:
“务必尽快送到,让伙计们多留意,有消息第一时间回报,切记不要声张。”
衙役接过信,躬身应下:“于老板放心,小的一定办妥。”
衙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
于崇谙重新将心绪落回掌心的玉佩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忽然让他想起纪凌塞给他玉佩时的模样——那时对方眉头微蹙,声音都委屈的带些哽咽,还偏说什么“替故人归还”。
想到这里,于崇谙不禁轻笑出声,可转头思绪又不自觉飘回过去,想起了当年在京城的日子——那时他还是于尚,是宇文承信任的丞相,可一场阴谋,让他失去了一切。
玉佩在掌心被攥得更紧,冰凉的触感里似乎也染上了几分苦涩,于崇谙轻轻叹了口气,将玉佩贴在胸口,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于崇谙回过神来,将玉佩收入怀中,才起身前去开门。
曾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卷宗,脸色有些凝重:
“于老板,您还没休息?我刚整理旧卷宗时,发现了一些关于曲家的记载,或许和当年的幼童失踪案有关。”
他伸手接过曾岐递来的卷宗,侧身让曾岐进屋时,他目光已落在卷宗封皮的“曲氏旧案”四字上,心跳不自觉快了半拍。
待曾岐在桌边坐下,于崇谙也急忙拉过木椅,将卷宗摊开在油灯下。
昏黄的灯光洒在纸页上,字迹虽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可辨,一字一句记录着十年前曲家被抄的缘由——曲家本是扬州赫赫有名的织锦世家,世代以织锦为业,府中织工的手艺堪称一绝,后来所出的莲衫锦更是民间富商追捧的珍品,凭着稳定的品质与繁琐高超的工艺,成了专供皇室的布料供应商。
那时的曲家,在扬州织锦行中地位超然,府中往来的不是皇室采买官,便是各地布料商,家境殷实,声名远播。
变故始于曲家幼子曲如宵的失踪。
当时曲如宵年仅七岁,是家主曲游天中年得子的心头肉,因孩子自小聪慧,又对织锦纹样颇有灵气,曲游天本已打算等他稍长,便亲自传授家族织锦的核心技艺。
失踪那日,本该在府中玩耍的曲如宵,转眼便没了踪影。曲游天得知消息时,正陪着皇室派来的采买官查看新织的一批明黄色莲衫锦,听闻下人慌张来报,他手里的织锦样本“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不顾采买官诧异的目光,疯了似的冲出正厅。
曲游天沿着府中回廊、门外街巷四处呼喊孩子的名字,直到天色全黑,派出的家丁仆役寻遍了扬州城的大街小巷,也没能找到曲如宵的踪迹。
与曲如宵一起失踪的还有表亲程家的幺子,卷宗中记录的名字叫程生,因家里无人报案,便没有详细记录。
从那以后,曲游天像变了个人似的,往日里谈及织锦时的神采全然消失,面容日渐憔悴,不过半月便瘦得脱了形。他无心打理织锦生意,连皇室催要布料的文书都搁置一旁,只一心寻子。
后来,他索性遣散了大半织工,将家中囤积的布料、房产尽数变卖,凑足盘缠后,带着几个忠心仆从,沿着孩子失踪时可能经过的路线,从扬州一路北上,往京城方向追查。
清式彩画:
1、清代官式彩画以和玺彩画、旋子彩画和苏式彩画为主导。
2、和玺彩画:是彩画中等级最高的形式,仅用于皇家宫殿、坛庙的主殿以及一些很重要的建筑上。
3、旋子彩画:等级仅次于和玺彩画,应用范围广于和玺彩画,一般官衙,寺庙的主殿或者一些牌楼等建筑上都用这种彩画。
4、苏式彩画:江南苏杭地区民间的传统彩画,苏式彩画的内容更贴近生活,因此多用于园林建筑以及生活区域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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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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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六章 少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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