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游天风餐露宿半年有余，他的锦缎长袍磨得满是破洞，原本保养得宜的手因长时间握缰绳、翻山路变得粗糙，却始终没有放弃。
直到一次在京郊的破旧山神庙歇脚时，他偶然听到两个陌生男子的谈话，提及“要把新拐来的娃娃送进后山窝点，等凑够数了便往回运”。
曲游天心头一震，往回是往哪？他强压着激动，悄悄跟在两人身后，竟真的在京郊一处隐蔽的山洞里，发现了一伙人牙子的行踪。
那处窝点藏在密林深处，洞口被藤蔓遮掩，里面竟关押着十几个和曲如宵年纪相仿的幼童，显然是专门用来拐骗幼童、往各地贩卖的据点。
于崇谙看到这里，手指不由在“往回运”“京郊窝点”几个字上反复划过，眉头微微蹙起——曲家是扬州世家，人牙子怎敢将毒手伸向他们。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曾岐，眼中满是探寻的神色，指尖仍停留在卷宗上，仿佛想从这泛黄的纸页里，再挖出些与如今案件相关的线索。
曾岐看着于崇谙蹙起的眉头，伸手在卷宗上轻轻点了点，指尖落在“通敌叛国”四字上，语气骤然沉了下来：
“曲游天找到人牙子行踪后，本想整理好线索上报官府，可他还没来得及递出状纸，消息就不知怎么走漏了。没过三日，就有人拿着所谓的‘敌国密信’，直接告到了当时的大理寺，反咬曲游天一口，说他暗中与敌国勾结，私藏密信意图不轨。”
他的指尖顺着字迹往下滑，停在“审理官员”一栏，声音里添了几分压抑的怒意：
“您再看这里，当年负责审理此案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门下侍中左楚盛。那时左楚盛还在大理寺任少卿，却连像样的调查都没做，只凭着那封来路不明的密信，就以‘证据确凿’为由，上折请求抄查曲家。”
“抄家那日，扬州城的百姓都来看热闹，谁也不信世代织锦、只懂纹样的曲家会通敌。可左楚盛派来的官兵根本不管这些，冲进曲家就翻箱倒柜，最后连织锦的丝线都没放过。更狠的是，他还定了曲家满门的罪。曲家上下几十口人，上到七旬的老夫人，下到刚满周岁的旁系婴孩，除了早就失踪的曲如宵，全都被押到了刑场处斩。”
说到最后，曾岐的手指微微发颤，连带着卷宗纸页都轻轻晃动。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满是了然与愤懑：
“现在看来，曲家哪里是通敌叛国？根本就是因为曲游天查到了人牙子的窝点，撞破了他们的勾当，挡了那些人的财路！那些人怕他把事情闹大，才急着找左楚盛做靠山，用‘通敌’的罪名灭口，好把这桩人牙子的事彻底压下去。”
于崇谙坐在对面，听得心头一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桌角。
他看着卷宗上“左楚盛”三个字，只觉得这名字像一块冰，瞬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门下侍中身居高位，竟与二十多年前的冤案、人牙子案牵扯在一起，这背后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刑部卷宗被人调走后，势必会被人清查一番，曾县令是从何处得知的这些秘辛？”
曾岐见于崇谙眼中满是疑惑，指尖从卷宗上移开，语气里多了几分回忆的沉缓：
“下官也是整理江南各州旧案卷宗时，偶然发现不对劲的。您知道，侯爷让下官负责梳理地方文书，不光要看结案卷宗，还得核对当年的审案记录、证人供词，甚至是衙门里老吏留下的私人文册。有些细节，往往藏在这些不显眼的地方。”
曾岐侧身从袖中抽出一叠更陈旧的纸册，纸页已经发脆，边角用细麻绳仔细装订着，封面上写着“扬州府衙平潞三十二年记”
“这是当年扬州府一个老典吏的手记，他跟着前任知府办过不少案子，习惯把审案时的疑点和私下听到的传闻都记在上面。下官翻到关于曲家案的部分时，发现他写了一句‘曲家案夜审时，左少卿私会粮商柳三，柳氏离衙时袖中露密信一角，与案中‘敌信’似同色。’”
说到这里，曾岐将手记摊开在卷宗旁，指着那句批注：
“下官当时就觉得奇怪，曲家是织锦世家，和粮商柳三素来无往来，左楚盛审案时为何要私下见柳三？后来下官又去查了柳三的底细，发现他当年不仅做粮商，还暗中帮人牙子转运幼童，往各州贩卖——而曲家被抄后不到半年，柳三就捐了个监生的功名，搬到京城定居，和左楚盛走得极近。”
“更关键的是，下官在江大人带来的大理寺存档的曲家案复核卷里，发现了一份被压在最底层的证词。”
那是当年曲家一个老仆的供词，他说曲游天找到人牙子窝点后，曾托他给扬州知府递信，可信还没送到，知府就先收到了左楚盛的密令，让他“搁置曲家之事，不过幼子失踪，何故大动干戈。”
曾岐的手指重重落在“搁置”二字上：
“这些线索串到一起，哪里还不明白？左楚盛根本就是提前收到了消息，和柳三这些人串通好，用‘通敌’的罪名把曲游天的嘴堵上，顺便抄了曲家，永绝后患——毕竟曲家在江南有声望，若是真把人牙子的事闹大，牵连的可不止一两个人。”
于崇谙听着曾岐的分析，拿起那本老典吏的手记，指尖拂过泛黄的字迹，只觉得这背后是更庞大、更黑暗的阴谋。
“这个左楚盛……”
于崇谙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他抬手按在卷宗上 “左楚盛” 的署名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想到十年前曲家几十口人的性命，竟被这样一份简单的案卷轻易断送，他心底的寒意便不住往上涌：
“当年他审理曲家案时，有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的痕迹？哪怕是一点疏漏？”
曾岐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指尖在案宗的供词页上来回滑动，语气里满是无奈：
“下官前前后后翻了三遍卷宗，从原告的诉状道证人的供词，再到所谓的‘通敌密信’勘验记录，一应俱全，连文书的格式、签字画押的位置，都挑不出半分错处，看起来比寻常大案的卷宗还要规整。”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可正是因为太完美，才显得刻意啊。您想，曲家为皇室供织锦，在扬州经营数十年，向来以忠良自居，曲游天更是出了名的清廉正直，连采买丝线都要亲自核对账目，从不占半点便宜，怎么会突然冒出来‘通敌’的罪名？”
“还有案子的审理速度。”曾岐伸手点了点卷宗末尾的结案日期，声音压得更低：
“从大理寺立案，到左楚盛结案上报，再到陛下批下斩立决的圣旨，前后只用了不到半个月。寻常的官员贪腐案，光是查证证人、核对证据就要两三个月，更别说这牵扯‘通敌’的大案。这么快的速度，哪里是在审案？分明是有人急着要灭口，怕夜长梦多，给曲游天留下翻案的机会！”
于崇谙静静听着，手指慢慢松开卷宗，他望着油灯下曾岐手中的案卷，忽然开口：
“越是刻意遮掩，越说明背后藏了见不得光的东西。左楚盛把卷宗做得这么干净，反而让咱们找到了突破口。他急着灭口的，恐怕不只是曲游天，还有那伙人牙子背后更深的秘密。”
于崇谙看着曾岐严重难掩的愤懑，心中难免好奇。曾岐任辅湘县县令，为何会对远在扬州的曲家冤案如此关注。若说是为官使命，却又未见他先前于宫中秘宝被盗一事如此。
思考片刻后斟酌着开口：
“曾县令，我瞧你说起曲家案时，比查其他案子更为上心，甚至带着几分……不平，莫非你与曲家？”
曾岐闻言动作一顿，半晌后才缓缓抬起头：“曲家的夫人，二十年前于下官有恩……”
于崇谙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曾县令放心，如今我们既查到了左楚盛这条线，定能顺着往下查，早日还曲家一个清白，也不负你对恩人的这份心意。”
两人谈话话音刚落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木门的轻响，江彦暄推门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青布长衫沾了不少尘土，裤脚还挂着几片杂草，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可眼神里却亮着几分难掩的兴奋，一进门就扬声说道：
“于老板，曾县令，积石冢附近村落的调查，有结果了！”
曾岐起身给江彦暄挪了把椅子，于崇谙则顺手拿起桌边的茶壶，往空茶杯里续了热水。
江彦暄也不客气，几步走到桌前坐下，拾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在积石冢周边的几个村落转了三天，终于找到当年见过黑影的老猎户。老人家今年都快七十了，耳朵有点背，但记性还不错，一提起二十多年前的事，就打开了话匣子。”
和玺彩画的品种等级：
1、和玺彩画的纹样以龙纹、凤纹、西番莲纹、吉祥草纹以及梵文为主。
2、以纹饰划分可分为：金龙和玺、龙凤和玺、龙锦和玺、凤和玺、龙草和玺、梵文和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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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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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七章 曲家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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