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急死我了!楚辞心跳快得像要从我表壳里蹦出来!
“这太冒险了”,她眼里想的,我都看得一清二楚!要是今天再失手,那个孟宁精得跟狐狸似的,肯定就瞒不住她了!
她好不容易从发廊那堆女人精里脱身,像躲债一样冲回客房,手忙脚乱地收拾手袋,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帮佣一敲门说车备好了,她抓起我就跑。
坐进孟家的车,她装模作样让司机开去茶室。
一下车,立刻就把车打发走了!
午后的茶室安静得吓人,雕花灯笼投下的光晕暖洋洋的,却暖不透她冰凉的指尖。
她跑到阳台打电话,铃响三声就挂断重拨,还假装嘀咕,“莫非拨错了?”
天呐,这是什么地下接头暗号?
幸好,电话那头是周允明。
我感觉到她松了口气,要是邹凯接的,她估计能当场僵住。
她立刻切换成软绵绵的苏州话,“家里可好”,说什么要去选衣料,时间说不准……全是黑话!我一块表都听懂了!他们在计划着什么!
电话挂断,她指尖冰凉,只有那点乡音带来可怜的暖意。
她赶紧拦了出租车,心里还在后怕:今天要是再失败,绝对不能再住孟家了,那些女人的眼睛比放大镜还毒!她也许后悔,当初是不是就该找个借口搬出来,让他另置别馆……前两次见面都在不同的洋楼,原主都是旅华洋人,孟先生一回来就空置了。可孟先生回来之后,下手反而更难了。他神出鬼没,约好的事也常因“急事”爽约。打电话?孟宁盯得死紧,各处公馆都有眼线。就算没有,走漏一点风声就全完了!想讨好孟宁的人多得能排长队!
不主动找他?他可能就永远消失了!听说这种事常有,公寓就当分手费送了。他身边诱惑太多,稍不留神就把人忘了。非得时时牵动他心神不可,简直要捧着真心往他眼前送,虽然那真心有多少真,我都表示怀疑。
“两年前,你倒还不至于如此。”他曾经把脑袋埋在她颈间说过这话,他没看见她当时脸色唰地就红了。
现在想起来,还像有蚂蚁在啃骨头,不剧烈,但没完没了。
她立刻就能看见那些人讥诮的、心照不宣的笑脸,连周允明也不例外。只有邹凯假装没看见,假装没注意她这两年腰越来越瘦,胸越来越挺。
戏演得太多了,刚浮现在担忧就被她强行挥散。
出租车开了好久,终于在一条街的拐角停下。
她让司机在茶楼前停车,眼睛四处扫,猛地盯住不远处一辆黑色汽车,目标出现了!
这茶楼主要做外卖,雅座没几个人,光线昏暗,毫无情调可言。
玻璃柜台里摆着茶点,后面通道雪亮,照得半墙咖啡色漆面晃眼;小冰箱旁挂着伙计的白工服,房梁下悬着几件青布长衫,像个旧衣铺子。选这地方,大概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又临着交通要道,就算遇熟人也说得过去,不像在偏僻地段鬼鬼祟祟。
案上的龙井早就凉透了,还不见人来接。
上回也是这样,苦等近一个钟头他才现身。
都说中国人不守时,官场上尤甚。再等下去,她借口要去的服装店真该打烊了!
是他亲口说的:“今日值得纪念,替我选领带,你亲自挑。时间晚了,明日陪你去。”那是头回在外相约。
第二回太仓促,就没提。自然不是作罢,但若要她旁敲侧击去提醒,未免太**份,太败兴?换别人肯定这样。可他老谋深算,绝不信她这样的年轻女子会钟情三十岁的商人。
不为钱?那反而可疑!
珠宝向来是这些女人的软肋。
她既然假称是跑单帮的,顺手捞点油水也合情合理。
他本就多疑,狡兔三窟,叫人捉摸不定。
必须取得他信任,历来都在他定的地方见,今天偏要让他来她选的地界!
上回车倒是准时。
今天等这么久,想必是他亲自来接?也罢,要是去公寓,一进门再想出来就难了。除非本打算留宿到深夜,可第一回也没共进晚餐啊。自然要多耽搁些时间,进了门就难再出。
想着店铺打烊,她心急如焚,又不能催他,显得像欢场女子般轻贱。
她掏出粉饼补妆。动作优雅,但我贴着她,能感到她手在微抖。
迟来未必是他亲至。也许新鲜劲过了,就不把她放在心上了。她一副今天若不成,往后怕再无机会的表情。
她又瞥了我一眼。
她眼里失败的预感像她镯子里的棉絮,沿着她手腕阴凉地往上蹿。
斜对面有个穿长衫的男人频频看她。独坐看手机,来得比她早,不像盯梢的。是在猜她来历?身上珠宝是真是假?不像学生,若是演员,又面生得很。她确是演过戏,此刻仍在台上卖命,不过无人知晓,也永无成名之日。
当年在学校演的尽是慷慨激昂的话剧。国庆还公演过一场,上座率竟不差。散场后她兴奋得不行,吃完宵夜还不肯回去,和两个女同学乘地铁游荡。车厢空空荡荡,在宽阔街道上摇摇晃晃,窗外霓虹灯牌像酒后凉风一样醉人。
在大学上课,下课时候教室门口总是挤得水泄不通,总让人有种寄人篱下的局促感。同学们对时事的漠不关心更令人郁闷。虽然班上多数新闻专业的同学都来自粤港澳,却颇有几分漂泊他乡的异地人心境。几个谈得来的便自然形成了小圈子。
某知名企业代表团来港后,因为负责人和几个高管恰巧都是粤籍,其中一位助理和周允明还是同乡。周允明跑去套近乎,打听到不少内部消息。
回来后大家七嘴八舌定了计策,决定派女生接近目标人物孟宁,香港本地的精英女性太关注时事,学生身份最不易引起怀疑。这个角色自然由舞蹈社的当家花旦担当。
那一群人里就黄晟家境富裕,由他负责筹措经费,租房子借车子置办“行头”。只有他有驾照,于是就充当花旦的司机。
周允明装作表弟陪同姐姐,第一次由那位助理引荐,他们接孟宁去逛商场。周允明没有下车,车子先送她们和助理回家,助理坐在副驾驶,再载她们去市中心。
孟先生见过几回,不过点头之交。那日初次打牌,她知他并非不注意自己,只是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她自中学时代便不乏人追求,心里早有数。虽说他这段时日行事格外谨慎,实在是闷坏了,整天待在住处无聊,心事重重又无处排解,连酒都不敢多喝,生怕公司那边随时有急事找他。两对同事合租一套旧公寓,最多也就是关起门来打打牌。
牌桌上说起孟先生近来睡眠不佳,孟宁替他订了一套助眠香薰,还在挑选合适的精油配方。
楚辞便推荐了自己“熟悉”的身心调理工作室。“只是他们最近旺季,预约排得很满,至少要等一个多月。要不这样,孟先生什么时候方便,孟宁你打电话叫我,我带调理师上门试香。老客户了,应该能安排得开。”
临走时她“自然”地留了电话号码。孟宁送客的时候,孟先生自然会留意到。过两天找个理由打电话试探,专挑孟先生上班不在家的时候,瞧瞧!这环环相扣的算计!
嘀嗒。嘀嗒。
我记录着这一切,这粉饼下的紧张,这冰冷茶水旁的焦灼等待。
小姑娘,你演的这出戏,代价未免太大了。
而那辆黑色的汽车,究竟会带来转机,还是深渊?
我都要紧张得走不准了!
嘀嗒。嘀嗒。
想起那晚的雨声,比我这老发条走动的声音还细密,滴滴答答地敲在车窗上。
黄晟开车接她回来,两人一起上楼时,那脚步沉得啊,简直像灌了铅。
当然,楚辞可能自己都没察觉,她还沉浸在那个虚假的灯光乱闪的“战场”里呢!
客厅的灯光照得每个人脸上都鬼气森森的,带着疲惫和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期待。
她倒好,整个人还烧着刚才在夜店硬撑出来的兴奋劲,像刚演完一场重头戏的主角,头发被雨丝打湿了都顾不上,眼睛亮得吓人,像这场“庆功宴”才刚刚开始,恨不得拉着所有人再转场,把这虚假的热闹延续到天明。但简单的交流后,客厅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偶尔有一两个人凑近了低声说话,然后,我听到了!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的嗤笑!
那笑声,她太熟悉了。我也熟悉!这帮家伙,背地里肯定没少议论!
后来丁当,哦,就那个除了她之外唯一参与此事的女生,悄悄告诉她:“他们都觉得,好像只有邹凯最懂得怎么跟‘那种场子’的人打交道。”
她们是在一家需要会员码才能进入的网红咖啡馆认识的。
丁当是那里的咖啡师,一个手指纤细、总是带着淡淡咖啡香和油墨味的女孩,据说晚上还在某所著名大学读艺术史。
楚辞喜欢坐在角落,点一杯不加糖的摩卡,一坐就是一下午,假装看书,实则是在等某些模糊的指令或机会。丁当不像其他服务员那样过分热情或刻意保持距离。她只是会在给楚辞续杯时,偶尔用手指轻轻点一点杯垫,那下面有时会多一张小纸条,写着一句无关痛痒的诗,或是下一个约见地点的隐晦提示。
有一次,楚辞的情绪明显低落到连我都感知到她的心跳慢得像要停止。丁当送来的摩卡拉花,是一只歪歪扭扭、却努力在微笑的小猫。旁边没有纸条。楚辞盯着那只小猫,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极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笑了一下。那是她那段紧绷日子里,极少见的、不掺任何杂质的轻松瞬间。
她们有过一次短暂的、真正的交谈, outside the code。在一个雨夜,咖啡馆快打烊了,楚辞却没带伞,也没叫车。丁当递给她一杯热牛奶,说:“等人?”
楚辞摇摇头,又点点头,自己也很混乱。
“这天气,适合窝在家里看老电影。”丁当擦着咖啡机,状似无意地说。
“是啊……”楚辞低声应和,语气里有一丝真实的向往。
那一刻,空气里有一种微妙的、属于普通女孩之间的暖意。我甚至觉得,如果可能,她们或许能成为朋友,聊聊电影,吐槽一下生活,分享一支口红。但那杯牛奶还没喝完,楚辞的电话就响了。是周允明。她脸上的那点柔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警惕和冷静。她放下杯子,匆匆走入雨幕,甚至忘了说声谢谢。
后来,那家咖啡馆关门了。丁当也消失了。楚辞试图用她们之间约定的方式联系过两次,都没有回音。她对着那个再也拨不通的号码,沉默地坐了一整夜。那杯凉掉的、带着小猫拉花的摩卡,成了她对“普通友情”最初也是最后的惊鸿一瞥。
周允明。这个人很复杂。
我无法简单地把他定义为“朋友”。他是同谋,是上级,是把她拉进这漩涡的人,但偶尔,在那层层身份包裹之下,也会闪过一丝近乎友情的微光。
他大概是唯一一个,见过楚辞最狼狈样子的人。不是指外表,而是指内心。有一次任务失败后,她缩在安全屋的角落里,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失败感和自我厌恶。周允明递给她一杯温水,什么都没说,只是靠在对面的墙上,陪她沉默地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房间里只有我的嘀嗒声和她逐渐平复的呼吸声。
还有一次,她发烧了,烧得迷迷糊糊。孟先生去了国外,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公寓里。是周允明冒险过来,带来了药和粥。他笨手笨脚地给她额头上换毛巾,动作僵硬,甚至有点粗鲁,但那份小心翼翼的焦虑,是伪装不出来的。他低声骂她:“逞强!早就告诉你那个通风口不能爬!” 语气凶巴巴,却把粥吹凉了才递过去。
他们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战友情谊”,建立在共同的风险、共享的秘密和互知的底牌之上。他会嘲笑她某个临场反应不够自然,她会反唇相讥他制定的计划漏洞百出。这种带着刺的互动,是她在那些虚假应酬之外,极少能体验到的“真实”。
但我知道,楚辞始终对他保持着一份清醒的警惕。她明白,这份“友情”的边界极其模糊,随时可能因为更大的利益或更危险的局势而崩塌。他送她的那瓶助眠药,既是关心,也是一种提醒:她需要保持状态,不能出错。这份情谊,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的算计和不得已,注定无法纯粹。
楚辞甚至会偶尔怀念起大学宿舍里,和那几个同样没什么钱、却会分享一包零食、一起熬夜复习、吐槽老师的女孩们。那种吵闹的、简单的、甚至有时会有小摩擦的友情,如今看来奢侈得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她手机里还存着她们的合照,设置了隐藏。极偶尔,她会翻出来看,手指划过那些笑得毫无负担的脸,眼神会变得柔软而遥远。
但她从不敢联系她们。她现在的世界太复杂太危险,任何一丝过去的联系,都可能成为暴露的破绽,或者将无辜者拖下水的导火索。她只能像守护那个旧行李箱一样,把对这些普通友情的渴望,深深埋藏起来。
邹凯!偏偏是邹凯!
是了,只有他真正混过夜场,跟那些俱乐部 promoter 和玩家称兄道弟。
既然决定要投入这件事,她就没法说自己不情愿靠他“补这一课”。
那夜在变幻的灯色里,连邹凯那张看惯风月的脸,似乎都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其他人精似的,一个接一个找借口溜了,最后客厅就剩他俩。
于是这场夜间游戏,硬着头皮也得熬下去。
何止那一夜啊!
我看着她一步步变得孤寂。
与丁当失联,与周允明保持着那份紧张而脆弱的“同盟”,对年年她们则永远戴着一副无懈可击的面具。
她主动切断了几乎所有能发展出真正友情的机会。
是她不需要吗?
不。
恰恰是因为太需要,所以才更害怕。友情需要真诚,需要时间,需要暴露弱点。而这些,都是她负担不起的奢侈品。每一次看似亲密的交谈,背后可能都藏着任务;每一个微笑,都可能是在为下一步行动铺垫。真正的友情,在这种巨大的不真实和风险面前,显得太过脆弱,也太过危险。
于是,她选择了一个人。在那些需要陪伴的时刻,只有我这块不会说话的老怀表,贴着她的胸口,听着她的心跳,用恒定的嘀嗒声告诉她:至少,还有我。
嘀嗒。嘀嗒。
我记录下她对丁当那份未竟友情的遗憾,记录下周允明那复杂难言的“战友情”,记录下在那浮华社交圈里偶尔闪过的、来自同性的微小善意。
这些碎片,像流星一样划过她灰暗的天空,短暂地照亮过她,却无法改变她孤独的轨迹。
如果有可能,我多希望她能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只是和一个单纯喜欢她这个人的朋友,喝一杯咖啡,聊一些毫无意义的废话,不用担心任何秘密被窥探,不用算计任何得失。
可惜,我只是块表。
我只能看着这些友情的火苗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熄灭,最终,在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我这冰冷金属发出的、永恒而孤独的节奏。
可之后呢?之后好几天,孟先生压根没如预期那样来电!她打给孟宁,对方语气敷衍得要命,只说忙,不方便见。她急得呀,贴着她的我都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焦虑:被发现了?目的暴露了?还是他公司有变?
苦等两周,孟宁却突然热情来电告别,连连道歉说行程匆忙无法见面,还邀请他们将来到上海做客。看来是调回总部的安排曾临时生变,才让他们前一阵异常低调。白忙一场!
黄晟为此欠了一屁股债。家里风闻他在香港挥霍还交往小网红,一怒之下断供,搞得他灰头土脸。
她和邹凯的补课?大家都猜出她后悔那晚不得不进行的“补课”,纷纷躲着她走,商量正事时都很少与她对视。
“我真是没救了,说到底,就是我自己又弱又笨。”她常常低声自语,那语气,听得我都发涩了。
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大家推她去接近孟先生的时候,就有人揣着别样的、看笑话的心思。她不仅躲邹凯,也和整个圈子拉开了距离,总觉得他们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像看一件不小心沾了污点的精美瓷器。
后来,大多数人都转去上海工作了。同是都市,但在上海至少还能正常完成事业。她没有跟他们一起走。就算之后也到了上海,也再没与他们往来。
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总忍不住怀疑,自己会不会从邹凯那里、从那个夜晚,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总觉得浑身如虱在走,坐立难安,焦虑得背都快被抓破了。
后来在上海,那帮人!他们竟悄悄搭上了一个新闻调查组织。带头的是个姓凤的,大概率是个化名,听说他们有这条现成的人脉,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极力鼓动再度行动,他们只好又来劝她加入,而她,也没拒绝。
嘀嗒。嘀嗒。
我总觉得每一次她和孟先生见面,对她而言,都是透不过气的时刻。所有那些压抑、迷茫、自我怀疑,似乎在那个明确而危险的目的面前暂时消散了。
好像因为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必须做这一切。哪怕代价是成为一只游走在他华丽皮毛下的、惶惶不安的虱子。
我替她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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