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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前缘(八)

走到门口,迎面吹来了一阵风。宋时微下意识地低下头,拢紧了自己身上的狐裘。再度抬眼时,正好看见了前面回廊上步履匆匆的阿雾。

宋时微开口唤住她:“阿雾。”

阿雾听到声音后朝着宋时微的方向看来过来,隔着一段距离,宋时微都能看出阿雾眼底的红。宋时微心中一沉,说实话,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看来聊得不是很愉快。

阿雾朝着宋时微走来,走到她面前时,看着宋时微轻声唤道:“小姐……”

阿雾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宋时微心中已然明白了。于是伸手拉住阿雾,柔声安抚:“我们回去。”

两人正打算离开,一旁的宋晏清冷不丁地开口:“你是阿雾娘子吗?”

宋时微一愣,阿雾更是现在才注意到一旁站着一个孩子,诧异地看向宋晏清。

“正是。”

宋时微在一旁解释道:“阿雾,这是世子殿下。”

阿雾一愣,看向宋晏清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晦涩。她俯身准备行礼,可是刚有所动作,就听见宋晏清开口道:

“阿雾娘子不必多礼。”

宋时微注意到了,听到阿雾承认后,宋晏清的眼睛顿时一亮。像是盼了许久,终于盼到了一样。

阿雾顿住两秒后,答道:“多谢殿下。”

宋晏清上前一步,看着阿雾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期待:“阿雾娘子可去见了我父王?”

阿雾虽然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刚刚见过了。”

“如何?”宋晏清立马追问道。

听完宋晏清的几句话,宋时微心中猜,应当是景明对他说过些什么。阿雾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无措地看向宋时微。宋时微接收到阿雾眼中的求救,开口替阿雾解围。

“世子知道阿雾?”

宋晏清似乎是察觉到刚刚自己有些许失态,于是微微前倾的身子收回。看着宋时微点了点头,回答道:

“嗯,见过阿雾娘子的画像。”

宋时微和阿雾对视一眼,皆是没有再开口。

宋晏清似乎是真的很好奇,沉默片刻后,像是鼓足勇气般再次问道:“不知阿雾娘子和我父王聊得如何?”

宋时微正打算替阿雾再挡回去,可阿雾却先她一步回答了这个问题:“故人相见,不过圆了当初未能好好道别之憾罢了,谈不上好与不好。”

她垂着眸,话里言间都带着伤感和苦涩。

宋时微轻轻叹了口气,他们之间的事,旁人不好插手。哪怕是宋时微,都只能让他们看清自己的心,却无法插手他们的决定。

宋晏清微微弯头,不解道:“只是道别?可是父王等了阿雾娘子许久。”

阿雾听到这话后顿时抬眼,诧异地看向宋晏清。

“世子这是何意?”

宋晏清回答前先开口道:“外头凉,不如进屋聊吧。”

三个人进屋坐下后,宋晏清才缓缓开口。

宋晏清很早就知道他的父王收藏了一副画像,他常常拿出来看。画像上是一位束发的年轻女子,手中还拿着一把剑。英姿飒爽,好不潇洒。

宋晏清母妃生他时难产去世,早时偶然间看到父王看着那画像发呆,还以为是他母妃。只不过父王只是摇了摇头,说不是。那时他尚且年幼,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便没有再问。

父王常常同他讲他的母亲,说他母亲是一个温柔明事理,却又坚韧的女子。只可惜宋晏清太过年少,只看得懂父王的惋惜。却没看透,每当提及他母妃时,那双毫无爱意的眼睛。

在他九岁后,他撞见父王看着那画像出神时,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些什么。那画中的女子是他极为怀念的故人,可那人不是他的母妃。

他一开始为父王开脱,猜过了许多人。那位不能提及的姑奶奶,以及素未谋面的祖母,甚至是父王的姐妹。

可偏偏都不是,跟在父王父王身边的老仆说,那是父王的一位故人。

于是他感受到了由衷的背叛,他的父王,在母妃死后,却记挂着另一个女子。他开始替自己母妃不值,而他的父王,在自己心中如此高尚的父王,开始破裂了。

一段时间里,宋晏清很难调整好情绪面对他。每次见到他,都能想到他对母妃的背叛。

可是父王何其了解他,哪怕宋晏清什么也不说,父王也都清楚。

于是在没过多久,他十三岁生辰那天,父王对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他和母妃,包含遗憾和错过的故事。

江都水患时,宋景明在京都。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准备回到江都。但是被他外祖父拦住了,那时的江都早已是一片汪洋。水患初发,一片混乱,他外祖父坚决不允许他去冒险。

那时的宋景明还不知道背后的凶手是宋弘和,同宋玄祁还是如离京时一般要好。那时宋玄祁担了江都水患的公务,特意来劝他。

他那时很信任宋玄祁,加之那时的他被锁在家中,日夜都有人守着,很难出逃。并且他其实手无权势,又不识水性,过去了确实也帮不到什么忙。于是他只能在京都日夜祈祷,等着江都的消息。

可后来却等到了秦晨带着证据入京,检举宋时微的消息。消息一开始被外祖封住,没有传到他耳朵里。等他知道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那时宋时微已经被定了罪了。

他立马入皇城,替宋时微鸣冤,可是却被驳了回去。于是他去找了顾景,很多东西他都不知道,但是顾景却很清楚。他很早就察觉到背后的不对劲,只不过只是个猜测,没有证据。于是两人至少稍安勿躁,暗地探查。

后来他想离开京都,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证据。可是却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拦下,各种各样的理由都有。于是他开始察觉不对劲,猜到了宋弘和头上。宋弘和不想让他离开京都,他想要困住他。

恰好此事顾景和沈善两人不知何时联手,猜到了幕后指使者就是宋弘和,于是三个人开始暗地里着手寻找证据。

可呆在京都查不到什么,宋景明需要离开京都。他原本就该封王,离开京都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可是宋弘和总有理由将他困住,首当其冲的,便是他尚未娶妻,不放心让他离开京都。

无奈之下,他将自己的婚事作为筹码。

他娶了一个文远侯家中的女儿徐清,是宋弘和暗地里推波助澜为他安排的。那文远侯重儿轻女,又是个一事无成的。唯一能算配得上宋景明的,便是有个侯爷的名称,其余对他毫无助力。

成婚之日,他第一次见到这个新婚夫人。宋景明心中有人,容纳不下他人。他正不知该如何同这位新婚夫人解释,却听到了团扇之后,她传来轻轻的啜泣声。

很微弱,像是极力压制着。

团扇放下后,果然能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角。

那晚他们聊了许久,宋景明才知道。他这位新婚夫人,原是有心上人的。

文远侯夫妇重男轻女,徐清在府中几乎没什么话语权。家中人都偏爱她那弟弟,无人在意她,府中的下人也惯会踩低捧高。

尤其是她那弟弟,是个惯爱欺负人的。家里人都惯着,无法无天惯了。所以她在府中日子很是难过,就连这场婚事,都是为了换她弟弟能继承爵位的交易品。

徐清的心上人是她府中的侍卫郑磊,她虽然在府中不好过,但是在外的姿态还是有的。

郑磊常跟在她身边护着,偶尔面对徐清弟弟的欺负时还能想办法护住她。

日子久了,两人之间便生出不一样的情愫。可是两人身份悬殊,加之徐清的婚事在文远侯眼中,已经默认是为他儿子铺路的筹码。

婚讯下来后,徐清同郑磊原想逃婚。总而言之,这家中也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了。

可是消息不知怎的走漏,两人被抓住。徐清被关在屋子里,而郑磊则是不知去向。文远侯用郑磊的性命要挟,若是徐清不成婚,那便杀了他。无奈之下,徐清只得成婚。

听完她的话后,宋景明却莫名的松了口气。他同徐清约定,他会救下郑磊,他们三年之后和离。和离后,他会安排徐清和郑磊离开。

徐清一开始不相信,还是听宋景明讲了阿雾的故事后才相信。两人颇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都是可怜人。

宋景明按照约定救出了郑磊,几人来到平阳。宋景明本以为他俯小做低,装作乖顺,便能躲过宋弘和的怀疑。可哪怕他这般小心谨慎,离开京都后,却还是没被放过。

来到平阳的第二年他就发现自己中毒了,并且无药可救。

到平阳后,宋景明身边缺人。郑磊身手很好,宋景明看重他的才能。便将他暂时收入麾下,偶尔安排他做些事。

宋景明与徐清便各自生活,除了偶尔些时候碰面,其它时间都是各自过各自的。两人甚至算不上熟悉,只不过也能算得上友善。比起夫妻,更像朋友。

只是他中毒一事,徐清知晓。宋景明在家中突然晕倒,徐清至少是明面上的平阳王妃。大夫来后,是她负责交谈的。

原以为三年之后,便能按照事先计划那般分开。可是没想到,文远侯夫人来平阳看望徐清。几人晚膳后,宋景明感觉身体不适。离开后却没带到他的屋子,等看到同样迷离的徐清时才明白,他们中计了。

那药效极猛,宋景明割伤自己都缓解不了。可偏偏门被锁住,郑磊又有公务外出。两人彻底清醒时,已经晚了。

两人皆是绝望,宋景明竟然一时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可是没想到,一直看起来柔弱的徐清,先他一步清醒过来。她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理了所有人将文远侯夫人赶回了京都。

然后等郑磊回来后,主动找他聊了许久。最后才同郑磊回来,一起见宋景明。

说实话,宋景明很是愧疚。

但是徐清却对他说,承诺依旧有效,问他可否反悔。宋景明原以为他们会怪他,可是他们却问为何要怪他。

无论是徐清和郑磊,都知晓不应该怪他。下药的是徐清母亲,说到底,宋景明只是个受害者。

徐清见到郑磊后只是问,是否在意他们之间的意外。郑磊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是却对徐清的感情不曾动摇。郑磊不怪宋景明和徐清,相比于所谓的贞洁,他也更在乎徐清。

于是承诺依旧有效,三年之后还是如之前那般说好的和离。

后来宋景明才知晓,那日徐清找到郑磊后,心中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郑磊在意,那她绝不纠缠。三年之后她便自己走走这大雍的山川河海,见见这大好河山。若是郑磊不在意,那便还是入当初的海誓山盟一般。

只可惜,有横生波折,徐清被查出有孕。徐清被下的不只是情药,还有文远侯夫人不知从何处求来的助孕的药,有人将她第二日喝的避孕药换了。

宋景明只觉得老天像是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一击接着一击,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宋景明知晓,这个孩子原就该有徐清决定去留。她腹中的这个孩子,不应该成为阻碍徐清的拦路石。

于是他主动开口说打掉这个孩子,可出乎意料的是,徐清却要生下,她说这是他和郑磊商议后的决定。

宋景明不知道她为何做出这般决定,可徐清却只是看着他的眼角,郑重的对他说。

“王爷不是需要这么一个孩子吗?”

宋景明愣住,没错,他确实需要这个孩子。

他的毒已经越发深了,宋景明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有这样一个孩子,哪怕有些事情他没有完成,他的孩子还能继续。

徐清说,这个孩子是上天的礼物,赐给宋景明的礼物。她还说,宋景明是个好人,也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她相信宋景明会好好照顾好这个孩子的。

她何其细心啊。哪怕对他的所作所为半点不知,却能够察觉,他需要这么一个孩子。

徐清依旧是要走的,只不过理由得换一个了。她对宋景明说,等孩子生下来后,便说她去世了。

宋景明能看出她眼底的不舍,但是他也不知这混乱的局面该如何解决。无论是劝徐清留下,还是让她走,好似都很遗憾。

但是徐清对他说,她要走,不只是因为她与郑磊之间的一份情。她只是不愿自己的脚步,被任何人和事困住。

离开文远侯府,她开始找寻自己,一个真真正正的徐清。她探寻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不断问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徐清前二十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她是女儿,是姐姐,甚至后来成为了妻子,可她却从来不是自己。她的人生像是被安排好了一般,由不得她半点更改。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没有灵魂。

所以未来的日子里,她想做自己。想去做自己想做,却一直没机会做的事情。想去看自己想看,却没机会去看的风景。

她知晓宋景明需要一个孩子,也知晓他帮了自己许多,更知晓宋景明是个好人。等这个孩子出生,他定会对这个孩子很好很好。

所以她可以自私,可以自私的去做自己。她可以允许孩子以后恨她,但是她希望未来的自己,不会恨现在的她。

郑磊自那以后也比之前更加拼命,他想要有能力,能够带着徐清完成她走遍山河的愿望。

生产当日,许是因为有这个孩子就是因为各种药的原因,生产并不顺利。可偏偏祸不单行,郑磊死了。回平阳的路上遭遇劫匪,当场受伤而死。

那时的徐清还在鬼门关边来回拉扯,为了稳住徐清,他让那报信的侍卫不可传扬。可偏有人将消息传进了产房,徐清情绪崩溃,引发雪崩。

最终难产而亡,却留下了一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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