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宋晏清才不十三岁。那个年纪，很少听到这种关于情爱的故事。若故事的主人公是旁人，他听完后只觉得世事无常。可偏偏这故事，说得是他的父母。
他很难形容自己当下的情绪，一边为他们觉得遗憾，一边有很难接受自己的父母竟然没有爱，而自己只是个意外。
父王对他说，他母亲虽然自幼的经历，让她一开始胆怯自卑。但是她骨子里，却比谁都坚韧。离开文远侯府后，她如获新生，重新做回了自己。
她聪慧，理智，又温柔。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能过很快清醒，然后处理后果。她清楚地知晓自己要什么，也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父王将他母妃形容得很好很好，好到似乎要将天下所有的美好词放在她身上。
所以宋晏清忍不住问道：“那父王为何不爱母妃？”
宋景明听到这个回答后笑了笑，然后看着前方出神：“情爱一事，最是特殊了。爱与不爱，都是不可控制的，一切都需由心。”
他看着宋晏清说：“晏清，你得需要接受，我与你母妃之间没有爱。但是我希望你记住，我同你母妃同样得爱着你。”
人心何其复杂，何其纠结。
以至于宋晏清听完后，将自己关在房内整整三天才想清楚。
话到最后，宋晏清看着阿雾道：“我父王对我讲了他与我母妃之间的所有事情，我见过画像，所以认得出。至于父王同你之间的事情，他没有对我说过。”
“父王等你许多年，今日看见你，向来是由很多话要说的。但是听到娘子说只是道别，所以才将往事和盘托出。父王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所以也会有很多的言不由衷。我作为儿子，请求娘子能同父王好好聊聊。”
宋时微站在一旁不知该作何反应，她还尚且没从那段命运弄人的故事中走出。除了刚开始宋景明来平阳的事情外，其它的事情，宋景明都没有对他说过。
她现在听完这些故事，内心百感交集。她为三人之间命运而不忿，对景明这些年的曲折而心疼，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徐清而敬佩，亦为郑磊遭遇一切后依旧不离不弃而感动。
最后，为他们四个人而感到遗憾。
阿雾早已泣不成声，哽咽着点了点头：“多谢。”
说罢看向宋时微，“殿下…”
宋时微回过神来，看着阿雾，明白了她眼中的意思：“去吧。”
阿雾听到宋时微的话后，立马抬腿跑向宋景明书房的方向。
宋时微和宋晏清站在原地，知道看着阿雾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宋时微偏过头看向宋晏清，开口问道：
“你不仅能接受，居然还能要帮他们。”
宋晏清看了眼宋时微，然后低头回答道：“一开始确实很难接受，但是父王从小告诉我，人应当为自己而活。我的母妃，耗尽生命生下了我。我的父王，则用尽一切教养我。他们都为我付出太多，我没有资格怨恨。”
“我错过了让我母妃高兴的机会，所以我不像错过让父王高兴的机会。”
宋时微看着他，欣慰地笑了，当真是有种看着自家的孩子长大了，并且长得很好的感觉。
“晏清，我想告诉你。不必烦心他人感情，这是应该由他们自己决定的。就像你父王说的那般，你只需要记住，他们爱你就好。”
“你虽不是一个因为爱而生的产物，但你却是一个寄托爱的载物。”
宋晏清愣住，眼中似乎被什么东西点亮。终归是孩子，眼里藏不住事情。他站在原地，看着宋时微，目光中似乎有着些许崇拜和敬仰。
宋时微没有再多待，说完这句话后便起身准备离开。宋晏清这才似大梦初醒，起身同刚刚那般送宋时微到门口。
宋时微往客房的方向走去，还未到客房，就看有两人坐在池边的亭子中围炉喝茶。亭子周围有帘子，挡住了大半。宋时微看不清人，只能看到两人皆是一袭素色衣裳。但是宋时微知道，那是江淮直和顾修然。
走得近些后，宋时微隐约能看到两人。他们嘴上不时说点话，面色轻松，像是在闲聊。
顾修然面对着宋时微的方向坐着，先一步发现不远处的宋时微。宋时微看着顾修然对着江淮直扬了扬下巴，江淮直似乎有感应，转过身来。偏了偏脑袋，透过帘子见到宋时微后，嘴角扬起一抹笑，立马起身朝着她走来。
宋时微也笑了笑，然后抬腿朝着他们走去，脚下步伐微微加快。江淮直走到她面前后，第一时间握住了他的手，检查她手凉不凉。
然后等刚一覆上，就感受到宋时微冰凉的指尖时，忍不住皱了皱眉。然后看向宋时微，眼神无奈又带着些许警告。
“怎么不带暖手炉？”
宋时微愣了愣，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她原是带了的，想来是落在宋晏清的书房了。
“下次不会了，先去找顾修然吧，我有事要同你们说。”
江淮直看着她转移话题，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暖手炉往她手中一塞，然后转身朝着亭子走去。
宋时微看着手中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暖手炉，愣了一秒，她刚刚都没发现江淮直手上拿着这个。她抬眼看着江淮直的背影，他从不这样一个人走在她前面。
宋时微知晓，他是生气了。
她笑了笑，随即跟上江淮直的脚步。走到他身旁时挽住他的手臂，江淮直停下脚步，看着宋时微。宋时微见他看来，微微偏了偏头，对着他只是笑。
僵持两秒后，江淮直低下头，笑着叹了口气，像是认命。
“阿棠啊阿棠，我当真是拿你没有一点办法。”
宋时微知晓江淮直这是不气了，挽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学着他的语气道：“淮直啊淮直，我下次真的不会了。”
江淮直被逗笑，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他将宋时微的手从自己手臂上取下来，然后握着她的手放在暖手炉上。
“你身子本就畏寒，之前大病初愈，更是要小心，切莫不当回事。”
宋时微乖巧点头。
江淮直这才满意：“走吧，修然还在等我们呢。”
两人来到亭中时，顾修然已经替他们倒好了茶。亭子有帘子相挡，他不知两人在外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两人速度未免太慢了些，所以等宋时微和江淮直一进来，顾修然便道：
“怎的这般久，快喝茶吧。上好的云顶雪芽，第一壶刚好三杯，等会凉了差意思了。”
宋时微和江淮直没有再耽搁，宋时微入座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还未入口便是扑鼻而来的茶香，茶入口中，只觉得滋味醇厚，回甘清甜。
宋时微点了点头，确实不错。
等三人一杯茶喝完后，宋时微才开口说话。
“我刚刚同晏清聊了聊。”
话音刚落，江淮直和顾修然看向她。江淮直开口问道，“如何？”
宋时微看了两人一眼，点了点头：“德行兼备，有勇有谋，又谦卑有礼，心存仁爱。是入京都的不二之选，比起景明，他确实更合适。”
顾修然放下茶杯：“如此，就要说服平阳王殿下了。”
江淮直沉默不语，只是看着宋时微。眼里看着些许探究，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想法一般。
宋时微点了点头，轻叹道：“是啊，得说服景明才行。”
“阿棠，你在想什么？”
江淮直陡然开口，说上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宋时微和顾修然抬眼看着他，眼里有些不解。
宋时微同他对视，只一秒，她就知道，江淮直明白她在想什么。
她悠悠然地往椅背一靠，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清浅的笑。
“你们说，让宋晏清当皇帝如何？”
话音刚落，顿时一片寂静。顾修然正倒着茶，一时顿住反应不过来。宋时微瞥了一眼，看到茶水溢出，连忙提醒：
“茶倒出来了。”
顾修然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手中的茶壶放下，却顾不得这满桌的茶水，看着宋时微再次询问道：
“你确定吗？”
宋时微手中慢悠悠的盘转着手串，听到顾修然的话后反问道：“我们既想推翻宋弘和的皇权，那自然需要新的顶替上去。这一点，我想你应当也想过吧。没有比晏清更合适的了，不是吗？”
“父皇子嗣稀薄，如今剩下的嫡系皇室血脉不过尔尔。宋弘和之所以不动景明和晏清，无非就是怕嫡系皇室血脉只剩他这一支，难免引人非议。”
“宋弘和倒是儿孙多，但是我在京都待了那些时日看来，没一个能撑得起这江山。这一点，我想你们两个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顾修然默认。
宋时微继续道：“一开始我想着若是看到景明德性未变，便将他推上皇位。可是如今他虽然德性未变，却…”
宋时微说到后面不自觉地有些伤感，她打起精神，看向顾修然：“我刚刚试探过了，晏清这孩子不错。只是年纪尚小，还不够成熟。到时候让他从你们二人中选一人拜师，你们好好教养。我相信，他日后定会是一个好皇帝。”
顾修然听完宋时微的话后低头沉思了片刻，宋时微说得很对，他们确实需要辅佐一个新帝上位。这个问题他之前也想过，但是他想的是平阳王即位。
平阳王身体不适，辅佐世子上位确实可行。但是世子殿下终归是年幼，其父又尚且在世，若是他登基，中间事项会更加复杂。
加之事关重大，宋时微毫无征兆的提及，他确实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他偏过头看向江淮直，想从他眼里看到他的意思。可江淮直脸色平淡得不像话，此时正拿着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这他刚刚洒出的茶水。
顾修然当下就明了了，他这颇有一种妇唱夫随的感觉。他仅凭宋时微轻飘飘地一句话，就能猜透她心中所想。
江淮直比自己果断，没那么多纠结的。宋时微的话言之有理，他又向来支持她的决定，自然没什么好纠结的。
顾修然低下头，轻叹了口气，开口道：“我知晓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总是做不到轻而易举的做决定，是我太过谨小慎微了。”
宋时微愣了愣，似乎没想到顾修然会这般自省。随即反应过来，不以为然道：
“事关重大，谨慎些总归是好的。江淮直是我夫婿，自然是支持我的。但是我们几人，总归还是需要有人谨小慎微。毕竟事关皇权，轻易便可影响整个大雍，”
江淮直也道：“老师在世时，就总说要三思而后行。你不愧是老师带在身边长大的，总归是比我们学得好。”
江淮直这话一出，三人都忍不住笑。气氛一时变得轻松，顾修然也没那般严肃。
顾修然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道：“只是观昨日平阳王殿下的表现，似乎不愿让世子参与进来。如今我们还想着让世子即位，想来平阳王也不会答应吧。”
宋时微回答道：“他还活着，他就不会允许晏清替他冒险。但是若是晏清想，他也不会拦。”
江淮直问道：“你今日问了？”
宋时微摇了摇头：“没有，今日只是想试探一番。但是我看得出，他是一个当皇帝的料。不仅仅是他有这个能力，他还有当皇帝的心。虽然不多，但是够用了。”
“具体的我当下也不敢私自决定，总想着还是要同你们商量一下，你们也去看看才算安心。”
顾修然点了点头：“晚点我找机会留意一下。”
宋时微同意道：“行，也还不急，毕竟我们还没同景明讲。你们可以都去看看他是否有这个能力，然后再进行下一步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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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前缘（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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