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清摸索着踏上水泥砌成的破败台阶，光照不充足的筒子楼常年透着凉意，霉菌的气味充斥在她的鼻尖，随着脚步声响起，头顶的灯泡亮起昏黄的光线。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路过了四楼的门前，然而右边住户大门发出野兽般低哑的嘶嚎，缓缓露出了疤头李这颗尖利的獠牙，载清的呼吸一顿，转身对上那昏暗的眼神，还是强作镇定张口：“大爷，您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疤头李没心思和她客气，啧了一声，冒着精光的双眼把这个顶着鸟窝头浑身破烂的穷鬼租客上下扫射了个遍儿，随后幽幽地吐着信子开口嘶嘶：“细狗儿，这么早回来，不够累啊，穷成个鬼样儿，半幅骷髅架子走路还尼玛震天响儿，大爷我的租金还不够你们败得那些电钱。”
一连串奚落啐得载清闻言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儿，她在疤头李不满的目光中，轻手轻脚地隐入了黑洞洞的楼梯间。
待到她鬼魅般飘回自己租下的逼仄小屋中，空荡荡的房间中摆放着年代感十足的家具样破铜烂铁，可就是这样一个垃圾场似得地方，竟也隐隐透露着一股肃杀和冷意。清冷的月光从窗帘散入屋子，她静静地站立在那里，像一台机器般将脸从右转向左边，又从左慢慢扭回右边，在这寂静的黑暗中，她一动不动地，像是在迷茫，又像是在和什么东西对峙。
她兀地俯下身去，黑黢黢的床底下，蛰伏着一个两、三岁左右年纪的小孩，圆乎乎的肉脸上一双大眼面无表情地瞪着她，写满了戒备和警惕。
载清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她伸手将小崽子够了出来，顺手拍了拍孩子身上的灰，也像是在驱散她身上来自地砖的冷意。
“噜噜噜，宝宝和妈妈玩捉迷藏，妈妈找到宝宝喽。”
那小孩不带半点儿见到亲人的喜悦，神情愈发紧绷，一双小手死死地推着载清。载清的脸被孩子的手挤得嘴歪眼斜，她像是个戒断症发作的瘾君子，一刻也不愿意松开抱紧孩子的手，硬生生凭蛮力将脸凑近孩子的发顶，隔着对方的手狠狠吸了又吸，然后嗓音轻快地开口道：“妞妞妞妞妞，你猜怎么着，妈妈给你带了好吃的。妞妞。”
这孩子百般抗拒母亲不成，本已经面露倦色，一听此言手脚又剧烈挣扎起来。载清一时不备，叫她从怀里溜了出去，又滑进了床底，再一俯身观望，这孩子像是烂泥般牢牢地糊在墙上，载清起身拍了拍膝腿上的灰。
未等小孩松一口气，只听载清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声音里的溺爱和无可奈何令人作呕。
“不体贴妈妈的臭载明，小坏坏，妈妈累得没时间和你做游戏了，妈妈先去热饭饭了。”说罢，一阵响动，女人离开了。
被唤作“载明”的孩子死死贴住床下最里端的墙面，崩溃得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对女人的话置若罔闻。自己出来是不可能的，一辈子也不可能的。
载清郎心似铁，一阵响动过后，折返回来的她八爪鱼一般四肢大张紧贴在了地上，龇牙咧嘴地拗足了劲儿抓住了载明的一根手指。
载明想回抽手指，但被对面死死钳住，就在她暗叫不妙的一瞬间，载清猛地发力，把借着巧劲儿把对方的手指连带胳膊往前一扽，随后迅速抬手把她的小手死死扣抓在地上。
载明负隅顽抗仍逃不过一点点靠近女人的命运，成年人的力气如此残忍地在这场争斗中占据了绝大的优势。载明心中之悲凉，丝毫不亚于被撬开外壳的牡蛎。
在这个如此昏暗的夜晚，一场充满野性的捕猎行为，再次以捕食者的大获全胜宣告结束。
载清轻车熟路地将孩子围困在自己怀里，一只手横过女孩胸前死劲儿卡着她的胳肢窝，另一手别着一根巨型的注射器，还技巧高明地分了三根手指垫在对方的下巴颏处，以便抬起孩子的脸，一个手指强卡开她的嘴巴，大拇指摁住注射器的推头，将一管暗红色的膏状体推进孩子的喉头。
那玩意儿入喉的第一刻，载明先是感受到一股微微的凉意，借着油脂随着喉咙的温度化散开来，顺着她的舌头根部向前扩散悄悄地入侵她的味蕾，令人不适的软脆渣滓中充斥着十足的腥气和铁味，她的口腔迅速分泌唾液想将那玩意儿呕出去，但载清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儿，待膏体推尽后，她迅速将注射器撇到一旁，随后一只手全力抬高女孩的下巴，另一只手则抚摸女孩的脖颈，直到感觉对方不得不将其全部咽下。才松开手，任其干咳起来。
完成了一天之中最后一件大事，载清像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抓住床单手脚并用地爬上床铺。
“宝宝，你力气越来越大了，妈妈都快摁不住你了。给妈妈累得够呛。”
全权败落的载明听到对方这头一等风凉话，顿时一口气冲上肺腑，怒目圆睁，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掉。
“我可爱的小荔枝，眼睛大大的，好可爱啊。”载清对对方的心理波动浑然不觉，反倒将手一伸，将对方半拽半捞到床铺上。
幼儿身型的载明在女人手底下分明就是一个玩具，她被摁在对方枯枝似得手臂上，想挣扎但却力不从心。
“眯眯眯眯，大眼睛，眯起来，睡觉觉喽。”载明的目光犹如利刃，而对方却浑然不觉，还大咧咧地伸出手，将她的上下眼皮捏闭。
“宝宝睡，宝宝睡，宝宝快快快睡~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连摇篮曲都只会唱三句的疯女人！却自顾自拿起了母亲的角色！但无论载明有多么的不满，百般的抗拒，从身体年龄而言，她是货真价实的孩子。这几日一连串的挣扎和警惕，已经叫她精疲力尽，即便脑海中仍旧止不住的碎碎念，她依旧在女人私自创编的续曲调中沉沉睡去。
清晨，载明还在睡梦中，晨光轻柔抚上她的脸颊，似是察觉外面已天光大亮，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睛，在朦胧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轻轻地将身子凑了过去，而对方出乎意料地把脑袋扎进她的胸口，力度之大，似是要把她钉在床上。
载明一下子变清醒了，她在一阵“妈妈的小宝宝，超级可爱的妞妞溜溜溜溜——啵啵啵啵啵……”的胡言乱语中甚至产生了自我厌弃感，一连几天吃女人胡乱准备的“补品”，难不成还真的给药傻了不成，居然把那个人和眼前这个疯子混为一谈！
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竟然会怀念被称为A-101的时期，至少那些人从未在饮食方面亏待过任何一个编码者，现在好了，自己苦心经营那么多年，越活越没盼头，落在一个脑回路堪比黑猩猩的女人手里，自己迟早要因为她调制的“营养剂”返祖成类人猿！
幼儿的身体如实地反映出载明的情绪，当她感受到热流从眼角划过时，她还迷茫又自暴自弃地猜想自己是被这疯女人一头捣到七窍出血。
恰逢载清想要抬头亲亲孩子的小脸，她忽然僵在原地，紧接着嘴里蹦出一连串的哀叫声。
“宝宝，你怎么哭了，是不是饿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载明一时间被她凄哀地叫声唬住了，而载清见她不吱声，眼睛一眨，竟变出两滴热泪来。
“孩子，你怎么不理妈妈了，是妈妈给你撞坏了吗？这里疼吗？”
对方如同枯木般的手掌在载明胸口轻轻摁压，嘴上的声响却一叠声地一声比一声高。
载明赶在听力受损前轻轻地开口说道：“你吓到我了。”
载清眨了眨眼睛，立刻换了那副腻死人的夹子音问道：“真的吗？宝宝，你这里不疼吗？宝宝不要担心妈妈着急，痛的话，妈妈带宝宝看医生。”
医生？载明心里立刻涌现了一幅自己在床上五花大绑，被“桀桀”怪笑着的民科癫子大卸八块的画面。
一个疯子的已经把她刷得团团转了，更别提再多一个，她发誓对于D区的物种多样性绝无半点儿好奇心！
载明立刻滑下床来，伸胳膊蹬腿以示自己没有半点问题。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果然有用，载清立刻喜笑颜开来，撩开她衣服再三确认之后，张嘴：
“宝宝是胆小鬼，家里是最安全的，家里有妈妈宝宝不用怕！”
哈？一天天的说得净是些蠢话，是哪个疯婆子每天出家门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自己不能给房东发现来着？这四处漏风的破楼里老鼠都快比猫大了，能安全就有鬼了！
载明逃也似得躲进了卫生间，顶着“哟哟哟是谁家的小宝宝在自己刷牙啊，宝宝宝宝宝宝太可爱了妈妈想吃你的脸蛋蛋……”背景音洗漱完毕。
那女人像是她身后甩不掉的影子，一路贴着她走到了餐桌，待她坐上椅子之后，终于停止了絮叨，载明看了看餐桌上面的早餐——儿童款营养主食剂（混合果味），包装完整、品牌清晰，成分一目了然，令人感动。
载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谢贫穷，是贫穷，让这个女人没办法一日三餐接连不断地给她整来那些万恶的“营养品”。
载明满怀感恩地用吸管喝着这瓶充斥着劣质人工香精味的早餐，在久违的宁静和祥和中，她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是的，不安，不安就不安在了这女人居然能静悄悄。
载明悄悄地回头，果不其然看到了对方一脸泫然欲泣的死样儿地望着自己，多日的相处让载明早悄然掌握了一套女人的发病规律，她心中暗叫不妙，肌群迅速发力将补充剂猛吸进胃里，不出所料，在脸颊放松下来的第一秒就遭到了女人的熊抱。
“我可怜的孩子，妈妈太坏了，只能让你吃这些工业品，是妈妈对不起你呜呜呜呜呜……”
豆大的泪珠砸在载明的脸上，凄哀的哭声循环在耳间。
哈，疯子一大早晨就在悲喜之间反复横跳，平生以来，载明居然对她所处的现实产生了第一次怀疑，也许她并没有成功回溯时间而是直接被一拳捶进了地狱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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