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清轻轻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从家溜达到了打工的地方,她目前在酒店做清理工。酩鼎,作为D市有名的产业,不少人以成为其一份子为荣,但B1层的清洁工不算个好差事,地下一层,总归是见不得光的。
载清刚到酒店,就被酒店屏幕上闪烁的巨幅海报吸走了注意力,她揉了揉眼,将上面的文字读了出来:
“公益舞台剧?”
公益二字和酩鼎搭配起来颇有种黑色幽默,她望着海报上身着不知名角色服装的演员,静静地陷入了沉思。这份魂不守舍一直延续到了她换好男清理工的服装走上岗位,她颇为精通混日子的手段,这得益于她对于地下环境的惊人适应性和糟糕的人际关系。
“喂!那个谁,就是你,不长眼的小子,还不进来将这里赶紧收拾一下!”伴随着领班的怒号。载清回神儿,忙不迭走进包厢内,血气扑鼻的昏暗KTV中,一场审讯已经告一段落,有三三两两的人散落坐在沙发各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忘情地吼唱着,没有任何人在乎一旁的地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我的心,我的爱——”最后一句歌词落下,男人清了清嗓子,一旁小弟样儿的人物连忙殷勤地送上掌声和饮品。
“喂,你把地上收拾一下。”
载清接收到指令,迅速到包厢的暗台旁拿出清理工具。
在男人的另一首鬼哭狼嚎般的音乐结束前,她清理好地上和皮质沙发上散落的痕迹。随后,她走向地上躺着的人,那人背朝着天,看不见面容,背上纹了彩绘,一动不动的。
“没眼力见的小子,那混球只是睡了一觉罢了。还用不上你呢。”
载清闻言,立刻远离了对方,带着那些部件离开了。
一般来说,刚刚成为清理工的菜鸟负责的B1区域不会出现麻烦的“痕迹”,但是偶尔也会有像这样气血方刚的没控制住情绪的人。
她来到清洁间,她没注意也向来不会在意,原本在清洁间待命聊天的两位清洁工止住了话题,并互相使了使眼色。
她小心翼翼地摘除骨肉模糊部位残存的骨渣和脏污,用生理盐水冲洗过后细致地拿纱布包裹起来,放入了密封塑料袋后,放进了保鲜柜中。
“C!”
当她小心翼翼地干完这一切后,突如其来的脏字让她忍不住抬头看向发声源,原本以为能瞅见什么热闹的她意外发现,两个人居然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脸上的表情相当一言难尽。
她有点迷茫起来,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你,你当那是干什么用的?”一阵无用的眼神交流过后,其中一个人抬起手,指向她身旁。
她顺着对方的手指扭转视线,看到了身边的冷藏柜。
哦,原来如此,毕竟这柜子里本来都是能拍出高价的东西呢。自己随便放些什么的,前辈当然会不乐意的,毕竟这些天他们总是很忙的样子,保鲜柜看起来也快满了。
她感到有点可悲,明明都是人身上掉下来的东西,有的就金贵,有的就低贱,真是现实。
想到这,她向前走了两步,双手合十,偏放在脸颊下,自以为柔和地拜托两位前辈。
“抱歉,我今晚就会带走的,不会占用里面的空间的。”
没想到对面人的脸色更差了,那手指颤抖起来,又猛地缩了回去。
“你……你”那个人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但没有开口,就听到了耳边的对讲机传来声响——
“哔——A13包间有脏东西的“痕迹”要处理,叫几个B4层的清洁工来,妈的,不懂规矩的蠢货们。”
A13,刚好是载清刚刚离开的包厢,看来里面闹出的动静不小,要请老手来处理了。出了这样的事情,载清能想象到总管大发雷霆的样子。
而前辈们大概是被叫了私线,不等和载清结束对话,便急匆匆地出了清洁间。
载清有点愧疚,自己负责的区域又需要别人动手。前辈们刚刚风风火火出去的样子,大概是有点生气的。她打算留在原地吧,等前辈们回来去帮忙打打下手。
毕竟同事关系也是非常重要的呢。
“滚一边去,鬣狗一样的小子。”
两位前辈带着垃圾处理车回来,载清殷勤地带了手套,想要帮助对方处理下,结果被劈头盖脸地送了这么一句。她顿时也觉得没趣起来,离开清洁间去B1候命了。
载清到了地下一层没多久,就被排了新的任务。新任务要处理的东西简单且正常,但任务量巨大,好在总管派了帮手给她。
“所以说,他们明明经常会把没吃完的包子顺手放在里面。”
“哈,是这样呢。”
像是不满对面人敷衍的态度,载清挑了挑眉,拖长了声调,“喂,阿力,从刚刚开始你没有在听啊——”
和她对话的是同时被抵进来的同期。虽然载清本人没有什么自觉,但这位同僚,是非常难能可贵的酩鼎内部唯一愿意听她讲话的人,这未必是因为对方和她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友谊,完全是因为对方是一个温柔的好人。这份温柔充当其冲地体现在他的脸上,每一个五官都不争不抢,尽力生得毫无光彩,教科书般造就了一位适配于任何场景的毫无辨识度的路人。
那一张脸,出现在某个早晚高峰的拥挤车厢中,那他就是个疲于奔命的社畜;出现在人声嘈杂气味混乱的教室里,那他就是个忙于备考的学生仔;出现在酩鼎地下的白毛清洁工脸上——那他就是个穷得挂相的倒霉蛋。
比相貌平平更叫人无法忍受的是,他那一头如同被牙口残缺的老牛啃食过的草地一般凄惨的白金色非主流油头,为那本只是平凡的脸附上了百倍的抽象和油腻。
在载清表达不满后,阿力思索了一下,意识到对方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这个坎儿了。于是轻叹了口气:“所以你不要做这种事情不就好了。”
“什么这种事……这种事是指什么?占用冰箱?可是肉坏掉的话很麻烦的。”
“不单单指这件事……只是大家偶尔会理解不了你的好心的。”话到嘴边转了又转,男人心疼地摸了摸后颈的空气,那曾留着自己被对方一剪没的头发,在无限惋惜和惆怅中选了个让对方能接受的说法。
“就像你当初二话不说把我辫子剪了一样。”
望着对方此时如同肆意融化的肮脏雪堆一般的狗啃发型,载清回忆起第一次见对方时,对方飘逸顺滑的白金色低马尾、高大挺拔的身姿。虽然面容朴实,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阵与此地毫不相容的气质。
阳光、清爽、干净,仿佛他不是因欠下赌债被抓到前去酩鼎的黑车上,而是踏上什么富有意义的快乐暑期调研之类的路途。
车上其余众人与他,就像是廉价菜市场的甩卖货和屋顶上的电灯泡。没心没肺的十足的光亮映得身边的臭鱼烂虾们分外凄惨恶臭。
“将会第一个熄灭的家伙。”是载清对他的第一印象。
载清当时身在囹圄,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在被酩鼎的打手薅过来的一路上,却意外得到了对方的关照,于是知恩图报地给对方来了一番紧急形象改造。
“嘘,小声点,你真的是,知不知道那些个老家伙们就喜欢折磨你这挂儿的。”载清压低了声音。
“哈。”喜欢我这挂的,那恐怕客人是真的缺油水了。阿力的嘴角抽搐再三,还是决定把吐槽默默留在心里,
他蹲在地上清理了半天客人喝醉后留下的污渍,刚想起身直直腰,就感到背后传来一阵清凉的冷风,他心中暗叫不好,来不及反应,结结实实挨了载清一巴掌。
他猛地弯下腰去,还来不及出声,只见主管溜达着巡视过去,赶紧把声音憋在喉咙里。
带对方离开了,载清怒其不争的语气从耳边传来:“都跟你说了,驼背驼背,你就当你那根骨头断了就是了,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嘶——”倒吸一口气儿的阿力心中暗暗磨牙道——这小子,骨头样儿了,怎么劲儿还能这么大呢。
他俩收拾好包厢里的东西,推着车一起出了门,不曾想在走廊里碰到了先前车上的同僚,那曾经操着一口玉米面味道方言的假金链子大哥此时正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依偎在旁边看不出性别的客人身旁,嗲着甜甜的官话和对方咬耳朵儿。
几人擦身而过,阿力佝偻着身子推着垃圾车和载清一起进了电梯,沉默良久后,他轻轻在载清耳边郑重其事地宣布到:
“哥,我为我的不知好歹向你道歉,我宣布我在D区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见了你。”
而载清置若罔闻,一动不动地直视着电梯显示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待电梯抵达了处理间所在的楼层,便抬腿离开,只留给对方一个单薄的背影。直到她的手触碰到处理间的密码锁时,那冰冷的触感才叫她恍若灵魂归体般迷茫地回头问对方:
“你刚是说话来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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