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宏不知道载清向上面汇报了什么，但那天的风波似乎就这样有惊无险地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载清和阿力的清洁区域被调换到了更底层的位置，看来，金牙对他们的处理结果很满意。
但对于金牙的选择，一些人开始愤愤不平起来。
“我看咱们这也没必要设置什么清理岗位了，直接养几条流浪狗，哪里有点残肢碎肉关门放狗。保准舔得干干净净的。”说这话的人，刘志宏还算眼熟，是个和他同期来到地下的老工。
听到这话，清理间内分散着的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
啊啊，就算用屁股想也知道那指的是那个看起来一碰就会散架的骷髅小子。
“我看那小子每天往冰箱里放了那么多肉，也不见长肉的样子。”
“金牙也是口味独特啊，选了他去里层。”
“哎呦，口味独特可不止金牙一个啊……”
从客观层面而言，“鬣狗”的升职速度确实惊人。酩鼎的工作待遇以一层为基准线，工作场所越是偏离基准线，待遇就越好，这一条无论在地上还是地下都适用。这就难免会有不知情的人眼红。
况且“鬣狗”本人寡言少语，与白毛以外的其他人鲜少有来往，行事不端还带着几分目中无人的意味，也难免叫人背地里埋怨。
鬼似的家伙，收集那些玩意儿居然是为了把它还给原主人，要不是刘志宏的两根手指现在依旧隐隐作痛，他又怎么会相信呢？
清理间里越来越刻薄、露骨的言论一点一点地燃起他心中的怒火，抱歉啊，小黎，虽然你经常念叨老爸，让老爸说话办事之前多动一下脑子，但是我今天要是不做点儿什么，那两根手指头怕是会被老天爷直接收回去啊。
而且说到底，在老子昏倒的时候，你们一个两个怕惹祸上身全都推脱着说有事不肯接手，才让机会落到那小子手里的不是吗？
“喂，真是招笑啊——”“嘭——”
还未等刘志宏的一句话说完，门口传来巨大的声响。
“妈的，谁的……啊啊啊！”某个沉浸于恶俗话题的人被这声音打扰了性质，一边恶狠狠地说道，一边转头望向发声处。不成想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直接坐到了地上，双脚不断划拉着向后退去，嘴中发出惊愕的尖叫。
不是这人大惊小怪，一个浑身赤红的血人矗立在门口，随着他步入清理间，浓厚的血腥气伴随“滋啦滋啦”的粘黏声一下下敲打着众人的神经，待到他进一步走近，刘志宏才发现，那还滚动着血珠的外皮其实是清理工的防护服。
啊，不会吧，难不成这个怪物其实是——
那血人把脑袋上的护具一摘，果不其然露出一张刘宏志熟悉的脸，正是刚刚众人话题的中心人物。
“鬣狗”面无表情地看着滴答着献血的头套，手指不经意地敲打着护具，发出了带着点黏腻的“哒哒”声，经过一番评估后，他伸手一抛，那护具“哐当”一下掉进了回收桶中。
当他缓缓褪下那身张可怖的外皮，他的衣角下方下起了一场小型的血雨。
做完这一切的他恍惚着看向清理间的众人，面对瞠目结舌的大家，又看看自己带来的一片狼藉，他挠了挠脑袋说：“放心，我会清理的。”然后自顾自得又开始行动起来。
几分钟前还忿忿不平的人们此时像一窝乖顺的鹌鹑，一个两个专心致志地忙起手中的活计，简直和谐地像老板视察时的现场。
哎呦，差点儿忘了，这小子不是需要别人帮忙出气的那种类型啊。刘志宏为自己的自作多情笑了笑，抓起清理工具就走出了清理间的大门。
载清收拾完清理间的地面，走出清理间后才发现靠近清理间走廊的部分痕迹已经被人清理干净，望着卖力清理地中年男人，载清僵在原地，颇为迷惑地“啊”出声来。
“哎呦，简直望不到尽头啊，这小子到底是遭遇了什么，这血量可不得了。”
“刚刚包间里的客人说要把叛徒Z……”
“停停停，你给我停，真的一点不想知道。”刘志宏用超大音量盖过了即将被揭晓的答案，随即，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了对方。
“你里面的清理干净了？”刘志宏没话找话道。
“啊，是的。那个，谢谢，其实我自己来也没问题的。”
“没关系啊，之前你走的急，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刘志宏挠了挠头发，企图用爽朗的态度掩饰尴尬。
“谢我？”载清困惑又迷茫地停下了脚步，颇为不解地问。
“我的手指，不是你……”
手指，手指……提取到关键词，白皙的、黝黑的、细腻的、粗糙的，工作以来她见过的无数手指在她的脑海中登台飞舞。在灵光一闪之间，她禁不住“哦”了一声。
“想起来了，被人说手指很丑还特别怕痛的大叔。”
“什么玩意儿？你这不记人脸的家伙儿不要私自给人下这么衰仔的定义啊！”
“啊，没有在说你坏话的意思，所以，现在它们还好吗？”
可恶，害我想起那件事，手指和胃都开始别扭起来了。但是面对自己的“恩人”，刘志宏还是如实地反映了情况：“能感觉到手指的存在了，但是我找人看了看，他们说还是要修养一段时间。”
“这样啊。”载清松了一口气，又继续手中的工作。
“啊，虽然很谢谢你，但是你能不能把那个损到爆的印象删掉，好好记住我的名字，刘志宏还有你至少要记住同事的脸吧……”
刘志宏一边念叨着，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工作，载清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神思不知又飞到了哪里。
看着对方的样子，刘志宏想起那天，在载清走后，他终于发泄够了情绪，强撑着麻木的身体向“亚撒西”了解他所不知道的内容。
事实如此直白又无情地告诉他“鬣狗”居然是个热心帮助别人的三好青年，这着实把刘志宏雷得外焦里嫩。
而那个跟屁虫似得白毛的某个行为让他特别在意，当刘志宏喃喃自语重复着“鬣狗”居然保下自己的手指时，白毛轻轻用手指比了个“嘘”的动作。
“鬣狗”是个没自知之明的家伙儿，但刘志宏不相信“亚撒西”也听不到外面对他们二人，尤其是“鬣狗”的风言风语。如此坚定又执着地要求自己息声的他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但此时，这个在地下见识过另一种大风大浪的男人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天真又幼稚的想法，也许，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白毛只是担心不再是野兽的“鬣狗”会被这个地方无情地撕碎罢了。
“诶，在想我的事？”突如其来的声音激得刘志宏从头颤到尾。刘志宏猛地一转头，戒备地望向发声源，一个油腻的白毛顶着一脸肾虚的表情佝偻着地走了过来，看起来随时要魂归西天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了？”将惊异压回肚子里，对方虚弱的模样让刘志宏幻视自己那脆弱的老爹。
被人锐评为“只有声音像帅哥”的白毛虚弱地摆了摆手，吐魂般虚弱地说：“我刚从二层的包厢回来，哎呦，现在就算让我清理停水三天的卫生间我都会觉得幸福。”
“啊啊，就是这个，每一个从一层往下的人都会这么想。”刘志宏感同身受地说，一时间看对方顺眼不少，同情又幸灾乐祸地继续说，“很快你就发现，一山更比一山高了。到时候有可能看到一包厢的呕吐物都会幸福得笑出声来呢。”
“呕，志宏哥，我的胃现在已经拧成一团了。”阿力伸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胃药，颤颤巍巍抖出药丸用口水顺了下去，随后他抚了抚胃部，又看向刘志宏问道：“你要来一颗吗？胃药。”
“不用了。”虽然自己的胃口确实不舒服，话说回来，这个白毛果然敏锐得可怕，太会读空气了，而且明明那天没有互相介绍，后来也没有搭过话。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从哪里知道我的名字，这种感觉，感觉——
“有点恶心。”不自觉将话脱口而出的刘志宏突兀地捂住嘴，拼了命地掩饰，“哈哈哈，刚刚那个话题也太恶心了，话说咱们拖这一地血也怪闹心的，哎呀清理工的工作就是……”
“是这样呢。”白毛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一丝改变，还是那副老好人样儿。
惨了，没遮过去。成年人的直觉告诉刘志宏，对方对自己的心理已经门清儿，却还是好心地不点破，帮自己遮掩过去。
啊啊，这份温柔和包容。果然，这个人微妙的、莫名的——恶心呢。
刘志宏看着已经加入清扫队伍的白毛和自顾自走远的瘦猴，又看了看时不时冒出头又明显远离“二人组”，哦不，现在是“三人组”的同事们，终于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小黎，老爸好像和某些麻烦的家伙扯上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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