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帐子门口。
何江月和萧清之间只隔着一层门帘,正值六月初,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帐子门帘不是冬季那样的夹棉厚帘,现在用的这种夏季帘子,只是一层绣了芙蓉缠枝纹的薄绢,薄得透光。
帐子里面没有点灯,帐子外边却有几支火把,外明里暗,大红色的帘子上映出了萧清的人影,芙蓉花落在他的身上,像是给他披上了一层喜服。
何江月握紧了手里的烛台,她回忆起在晟王府地道中与萧清的首次对战,萧清的武功,无论是技巧还是速度,都堪称一绝,若非是他当时只是想引何江月去找萧镇,没有别的坏心思,何江月可真落不了好。
如今再次对上,萧清恐怕没有上次陪何江月打着玩儿的雅兴了。
该来的总是要面对,何江月攒着一股劲,在心中为自己打气。
偷袭还是有胜算的!
……也许吧。
叶平安又催了一遍∶“殿下,快进去啊!”
门帘外的人影动了,他的手伸向了门帘,门帘晃动,光影曲折,映出的人影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扭曲,仿佛门外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恐怖的鬼魅。
“不好了!”
在门帘被掀开一半的时候,不远处突然有人大喊一声,被拦起的门帘瞬间落下。
门帘外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帘下珠串晃动着,碰撞时发出轻微的细响,在何江月的耳边却如同炸雷。
何江月拿着烛台的手缓缓放下,然后掷了烛台,靠着帐子的立柱,滑着坐下来,就坐在地上,不嫌脏,也不嫌凉,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不知不觉之间,刚才竟然一直在憋死。
该是文心到了吧。
只要文心到了,叶妤,你暗我明的局势,在这一刻,便翻转了。
休息一会儿,何江月从地上爬起来,在地上坐得太久,还盘着一条腿,脚有点麻木,只好翘起那只麻木的脚龇牙咧嘴地跳到小榻边上。
“嘶——啧啧!”
何江月也不管腿乐不乐意,上去就是两拳,那一股麻劲儿瞬间直冲巅顶,真刺激!
麻劲儿渐渐褪去,何江月也恢复了往常的神情,云淡风轻里带着一点桀骜不驯。
叶妤,快过来,告诉我,我在靖州留的后手奏效了。
似乎是听到了何江月的呼唤,叶妤没多久便冲了进来,径直向何江月走来,其步伐气势之汹汹,饶是何江月早有心理准备,也为之一颤。
“何江月!你干什么了?”
何江月弱弱地往小榻上一缩,小声说道∶“我一直在这儿等着您儿子呢,他怎么还没来啊?”
“你……”
叶妤气极,已经完全顾不得礼节体面,抬手就要打何江月,何江月在小榻上滚到另外一边,给躲过去了。
“别动手呀!”
叶妤追到何江月跟前,指着何江月的鼻子∶“你怎么敢这么干的?”
何江月在小榻上坐起来,挡开叶妤的手,靠着墙,吊儿郎当地笑着∶“贵妃娘娘何出此言呢?我们举事,本来就是为了拥护献王复辟,如今他登上大宝,正是初衷!”
“哼!你胡说!”叶妤冷哼一声,直接揭开了何江月的谎言,“你想拥护的是萧沅!何小姐,这里没有别人,你别装了!”
何江月低头沉思,而后翻身下榻,站在叶妤面前,大声道∶“好!不装了!我就是要保萧沅,我派去接萧沅的人,不仅拿着我写给萧沅的亲笔信,还带着我的刀,如果萧钦不同意,我便为他风光大葬!”
“可是……”何江月的情绪低落了不少,“萧沅不在了,萧钦便是我的退路。”
这也是何江月始终没有跟萧钦明着翻脸的原因。
“你怎么会觉得萧钦是你的退路呢?”
“不选他,难道选你吗?”何江月面带凄苦之色,她又想起了母亲。
叶妤嗤笑一声,对何江月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存着这样的心思,他会察觉不到吗?你选他,你们何家还能落到好上?”
何江月反问∶“跟你就能落到好上?我问你,你还记得我的母亲吗?她是被你害死的。”
“为什么是我害死的?她是被皇权逼死的。”
何江月哑然,她认可了叶妤的话。
何家分明在建国之初,便为开国皇帝立下了不菲功勋,可是何家就只能呆在靖州做边军,朝中之事,一律不许沾。
究其原因,与其说是功高震主,不如说是君王的不信任。
坐在皇位上的人,他们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向皇位的,当他们看到有人站在他们曾经站过的位置上,便会觉着对方也要从那个位置,一步一步,走到皇位上来。
那个位置,有可能是实力,有可能是声望,也有可能只是不经意间的一个蓬勃向上的眼神。
何家一直都在那个位置上,一动不敢动,因为只要有一点异动,便会招致猜忌,万劫不复。
何夫人是为了表忠心而死,她用战死沙场这一武将最崇高无上的死法,维持了一个武将应有的形象,给了何家片刻喘息的时间。
真的只有片刻而已。
何江月要改变这样的局面,何家为什么要一直定在那样尴尬的位置上?即使扭转乾坤,也在所不惜。
“叶妤,陛下临朝,为何不去参拜啊?”何江月如神明一般怜悯地看着叶妤,“如今京城在我父亲的控制之下,你翻不出浪了,不如现在去捡一个从龙之功,你还是贵妃娘娘,你的儿子,也会比其他皇子更有希望。”
叶妤狐疑地盯着何江月∶“你会有真的好心?”
“当然不会。”
叶妤愣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倒敢说实话。”
“为什么不敢呢?如今你我对弈,局势正酣,棋盘上,谁都有落子的权力,明面落子,其中玄机,能猜出来几分,全看下棋的功力了。”
叶妤冷笑∶“你为什么会觉得你还有跟我对弈的机会?你父亲控制京城又能怎样?远水解不了近渴啊!杀了你,我还是贵妃!”
“那你应该多带点人手。”说话间,何江月已然出手,正面对付萧清可能有点困难,但是拿住叶妤当人质,于何江月而言,却不是难事。
叶妤亦是出身将门,自幼习得刀马功夫,有些护身的功夫,在何江月劈掌过来时,侧身躲过,并且出手交上何江月的手腕,二人便这样缠打起来。
叶妤到底上了年纪,不如何江月精力旺盛,而且自从进宫当了萧钦的贵妃以来,养尊处优,疏于练习,功力已经大不如前,没走几招,便落到下风位置。
这正是何江月所求,于是乘胜追击,出招更加凌厉,马上便要将叶妤擒住。
忽然,门帘晃动,一个人影从外面冲进来,身形灵敏,迅速来到何江月和叶妤之间,趁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挡了叶妤一下,而后拽着何江月的手腕,退到帐子一侧。
“宝……宝全?”何江月吃惊地看着宝全,她无论如何为没有想到宝全会在这个时候冲进来,“你……”
“姐姐,你没事吧?”宝全还保持着握着何江月手腕的姿势,二人靠得很近,低头看着何江月。
到这时,何江月才突然意识到宝全已经比她高了,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只是这些日子太忙,没有注意到他。
好像,没有注意到的,还不仅仅是身高,还有别的,比如,武功。
何江月摇摇头,挣开宝全的手∶“我没事。”
听见何江月说没事,宝全站在何江月身后,乖乖巧巧,一句话也不说。
叶妤刚才被挡了一下,打了一个趔趄,身形不稳,跌坐在小榻上,落败后心有不甘,已有恼羞成怒的迹象。
何江月一看她,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挑衅,又刺激到了她,使她最后一丝理智也用完了。
只见叶妤愤而起身,拿起旁边桌子上的一个描金红釉茶碗,朝何江月砸了过去。
还不等何江月多开,宝全便前进一步,将手挡在何江月前边。
茶碗最终砸在宝全的小臂上,瓷片碎落一地,乒乓作响,像是一把琉璃珠子从玉瓶里倾泄出来。
此时,宝全就站在何江月身后,何江月能听见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叶妤见茶碗没有砸到何江月身上,气得大叫∶“小畜牲!”
宝全沙哑着嗓子开口∶“不能伤害姐姐。”
那桌子上的茶碗有一对儿,刚才扔了一个,叶妤又拿起来另外一个,依旧朝何江月扔过去。
不知道叶妤是失误了,还是没有力气了,那只茶碗扔得并不远,在距离何江月还有一步远的位置落下,没有伤到何江月分毫。
叶妤深吸一口气,拢了拢刚才打斗时弄乱的头发,嗓子里是压抑的哭腔。
“何江月,你想跟本宫对弈吗?”
宝全的胳膊此刻依旧护在何江月身前,何江月抬手,用两根手指敲敲何江月的手臂,宝全立刻收回手臂,退一步,乖巧地站在何江月身后。
何江月对上叶妤,语气如冰∶“我们的对弈早就开始,不到分出胜负的那一天,是不会结束的。”
叶妤听了哈哈大笑∶“那你输定了!”
何江月面上也是露出一丝笑容,阳光灿烂,眼底确实一片阴鸷∶“你只是吃掉了我一颗子,后边还长着呢。”
叶妤却道∶“我吃掉的那一颗子,是你的将棋,没有了将棋,你拿什么赢?”
何江月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情绪波动,淡定回答∶“那位被你故意抛弃的明皇后已经被我父亲接入宫中坐镇,中宫皇后,是所有皇子的嫡母,即使萧沅不在,我们手里也不会缺皇子。”
叶妤放出狠话∶“那就拭目以待吧,本宫今日就给你一个反抗的机会,但是最后,坐上皇位的,一定会是我叶妤的儿子!”
何江月面无表情地冲叶妤摆摆手,转身就走。
宝全看了叶妤一眼,又刺激到叶妤了,桌子上的两个茶碗已经全部被砸碎了,叶妤两只眼睛来回那么一瞟,抓住一个檀木茶盘,又向宝全砸了过去。
“畜牲!”
宝全头也不回地跟何江月走了。
大营中的人都在收拾东西,看来叶妤并不适合傻的。
何江月和叶妤动了一样的心思,出去萧钦,让自己手里的皇子省去夺嫡路,直接上位登基。
叶妤从萧沅身上下手,破坏了何江月的计划,而何江月因为担心叶妤使坏,留了后手,将本应该被放弃的萧钦,又重新推到龙椅上,毁了叶妤让萧清登基的计划。
这一次,何江月和叶妤谁都没有赢,谁也没有输,并非是两败俱伤,而是棋局还没有结束。
叶妤收拾东西,要去寻找她的从龙之功了,而何江月要回靖州,擦亮棋子,下完剩下的半场棋。
大营里面的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也没有人理何江月,何江月牵过马,轻轻松松地离开了叶妤的大营。
大营门外,何江月坐在马上,回首看向叶妤的团花宝帐。
对不起,叶妤,我的下一颗棋子,是你!
在翼州城前,我没有见到萧清,且轻易放弃了各州州牧,我便知道你们有意坐收渔利,既然猜出来了,怎么可能不开始着手对付你们呢?
你以为萧沅是被萧清哄骗出来的?
不,是我告诉萧沅,萧清会杀他灭口,让他一旦见到萧清现身,便立刻赶到京城来,我要他“死”!
金水桥上的“萧沅”,是个水性极好的细作假扮的。
至于我赶走苏瑾玉,不过是迎合你们的计划,让你们觉得你们的计划很顺利,能继续往我挖好的坑里面钻。
我不知道你们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双眼睛,我们就一直演,演到你相信你们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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