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幼羽的案子还没结案。
这等法律上几乎没有任何亲属的当事人，代理律师除了要办理案件，还要兼职保姆，一条龙服务。
廖卓妍只是白幼羽名义上的养母，不是法律层面的收养。
案件又涉及刑案和经济犯罪，一码归一码，刑案未完，经济案被处罚的金额，还要慕怀去代理缴纳。
证监局门外矗立着几尊待拆除的雕像，附近停了辆巡逻警车。
雕像造型奇特，模样古怪，摆放位置考究。
就是不知道怎么好端端地要拆了。
慕怀停了车，从车上下来，甩上车门，正要朝证监局大门走去，便迎面走来一个手持罗盘，与雕像十分相搭应景，有些邋遢潦草的年轻女孩。
年龄约莫和白幼羽一般大，可能比白幼羽还小点。
虽然都已成年，但这类女生在慕怀心里，都属于女孩。
慕怀区分女孩和女人的方式不在于实际年龄，在于心理年龄和感觉。
这人和顾一诚一样，看着有点幼稚中二。
“oi～你就是慕律师吧。”女生持着罗盘，跟慕怀打了个招呼。
慕怀后腰抵着粉色跑车，慵懒闲适地倚着车身，双臂交叠，打量地扫了她一眼，“什么事？”
“罚金我已经替她缴纳了，告诉白幼羽，我熊小鱼，是个仁义的投机份子！”
慕怀：“……”
慕怀瞥了眼她的罗盘，“你和她，同事关系？”
熊小鱼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白幼羽研究股市波动，瓦达西研究天干地支，不是一个路子。”
“她是正统交易员，我是邪修股民。”
慕怀扬了扬眉，“说说，为什么帮她缴纳罚金。”
几百万的罚金说帮就帮，一是来历不一般，二是关系不一般。
“她我债权人。”熊小鱼掏出一张手写欠条，递给慕怀过目。
本金二百万，加上利息，确实滚到了罚金数额。
倒也不算帮她缴纳了，属于是她欠白幼羽的。
慕怀捏着欠条，左手臂置在右肘下，看着百分之三十八的年利率，笑了笑，“还放高利贷，”她的耐心在没遇到顾一诚前，基本停留在成熟性感或娇俏的女人身上，遇到顾一诚后，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对这类女生都多了些爱屋及乌地耐心，会分出心力配合这份幼稚，举起地手腕一塌，将欠条还了回去，“超出法定利息可以不用还，你把欠条交给法院，本金都不用还了，不过你没墙倒众人推，趁机报仇，是挺仁义的。”
也是一个敢借，一个敢给。
“报仇？我为什么要报仇？”熊小鱼不解，“她是我恩人。”
“百分之三十八年利率……”说到一半，慕怀突然拐了弯，好奇问道，“炒股赔了多少？”
没问赚了多少，而是赔了多少，慕怀很确信她没少亏。
金钱敏锐度太低，进场就是被收割的。
熊小鱼讪讪低下头，不肯讲，“我亏的跟我借的有什么干系。”
慕怀提示着问，“这个年利率，你没觉得自己被坑了吗？”
重大经济案件中百亿涉案金额不算稀奇鲜少，除了集团纠纷，放贷的撑起了半边天。
三十八的年利率，是她目前接触到的，不算最高，也算少有的了。
熊小鱼折起欠条，塞进口袋，“她为什么只给我放高利贷，不给别人放高利贷？她拿我当朋友！”
慕怀：“……”
慕怀抿了抿唇，“今天相遇不是巧合吧？”
她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多偶然。
“不是啊，”熊小鱼坦言道，“我蹲你好几天了，二审不是早就结束了吗，你干啥去了？”
“蹲我做什么，就为了告诉我罚金交了？”慕怀悄无声息地调整了下姿势，闪着的腰还有些隐隐作痛。
“帮我带句话呀，告诉她，我仁义！”她忽然想起什么，“哦，也不全是，她说如果我不知道哪个是慕律师，就看律所哪个最好看，最好看的那个就是慕律师，哈哈，我还没见过你本人，来见见。”
慕怀捕捉到话中信息，“你的意思是，案子没发生前，你们就指定了律师？”
签委托合同前确实发生了件不太愉快地插曲，但她没怀疑到白幼羽头上，只以为廖卓妍救女心切。
“嗯……”熊小鱼思考了下，“这个告诉你也无妨，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她和白幼羽席地坐在天桥，面前放着两包干脆面，两罐啤酒。
扬声器里传来老母亲地关切，“回家吧闺女，咱回家吧，回家啃老好吗，让妈妈照顾你，妈妈不忍心你在外流浪。”
熊小鱼咽下心酸，好女志在四方，心中有苦不声张，懂事的孩子报喜不报忧，“妈，我在外面过得挺好的，你别担心，我要奋斗，我要努力，我抗得住！”
“你抗得住，妈退休金抗不住了，咱家积蓄都被你奋斗没了。”
“回来吧闺女，妈求你啃老。”
熊小鱼挂断电话，望着天桥下的车流，叹了口气。
创业第一年，征信黑了，经过她不懈努力，顽强拼搏，全家征信都黑了。
不然她也不会找白幼羽。
天桥上的女生拣起啤酒，喝了一口，“借我两百个。”
白幼羽盘着腿，眸色漆黑，“你要是还不上呢？”
“那我就不还了。”熊小鱼脱口而出。
“嘶─”白幼羽伸出一只脚，踩碎了她的干脆面。
熊小鱼凝着眉拽出零食，“都是地球村的花你点钱咋了，这么计较呢。”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连本带利的赚回来，给我个方案。”
白幼羽拆开干脆面，咬了一口，放贷也是要审查清楚信用分的，尤其熊小鱼这等投机份子，天天想着走点狗运。
衣着潦草随意地女生向她展示了一张密密麻麻的计算图，“我算好了，下半年我正财运不错，我打算早十晚三，频繁交易，伪装出我在正经上班的幸苦模样。”
她指了指夜幕，“欺天，”而后指下，“过海，”随即伸出两指，夹出白幼羽外套口袋里的卡，举至她面前，“上岸。”
白幼羽哼笑一声，“早十晚三，真够宠自己的。”
熊小鱼嘿笑几声，面上浮现正经神色，“话说，为什么一定要那个姓慕的律师，你都没接触过，就这么肯定她的专业水平？”
“只能是她。”白幼羽拉开黑色双肩包，取出两瓶三百多毫升的矿泉水，“只有她能云里雾里的敲山震虎，换成别的律师，不成为下一个新商品就算好的。”
她不确定代理律师是否会通过养父母深入调查云端，但慕怀仅仅是受理案件，就可以让他们警觉。
拉拢不了的，就是潜在敌人，被卷入海水漩涡中的人，是没时间保取中间值的，倘若慕怀那边迟迟不给予没有威胁的信号，他们自然会乱了手脚。
在不清楚敌人到底要出哪张牌的情况下，计划也最容易错漏百出。
她把矿泉水都给了熊小鱼，“告诉她们我的位置后，务必让她们把水喝了。”
她的养父母均有较为凶险的疾病，被诱因引发后会快速脑死亡。
这个忙，是借贷条件，潦草女孩收下了。
旋即发出一串银铃笑声，“哈哈哈哈哈，你真抗揍啊，居然能忍这么多年。”
白幼羽瞟了她一眼，没理她，拉上双肩包。
熊小鱼理性劝说，“不过这么久过去了，廖女士把你保护的也很好，你完全没必要再冒这个险。”
“是他们不放过我，”晚风吹动那头短发，白幼羽道，“有些事情必须得死个人才能引起关注，如果一定要死个人，那凭什么是我？”
世界不会为怯懦者让步，但一定会为敢于掀桌的人重新洗牌。
“廖卓妍又逼我考了SOA证书，”她攥起双肩包带，“可能两年，可能五年，我应该会在香港中环。”
在那里，廖卓妍可以完全庇护她。
而出了这种事，廖卓妍也一定会把她带到中环。
她的第二任养母，确实花了重金培养她，但她知道，每一次望穿而来的目光，都是在透过她，看她已经离去的女儿。
金融是她为女儿规划的路，精算师也是她为女儿铺的路。
她似乎把她当成了替代品，让她走完她女儿没走完的路，又好像挣脱了这一枷锁，对她产生了别样感情。
熊小鱼略微同情，白幼羽表面风光，背地里也命苦，“算了，你也不容易，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的。”
短发女生站起身，“不用了，别忘了交代你的事，我都算你通人性。”
潦草女生仰起头，“你就不怕我哪天把你供出来，让你再次失去自由？”
白幼羽将双肩包甩到肩上，留她一个背影，“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少研究天干地支，命由己造，”她的声音随风飘进她耳中，有些细碎，由近至远，“观天之道，执天之行，不是让你跪着算命，而是让你站着破局。”
熊小鱼听进去了，好险没亏得倾家荡产。
她看着慕怀，见她没多少惊讶，诧异道，“你怎么一点没反应？”
“有啊。”慕怀淡淡道。
至少她以为选择律师是廖卓妍的决定，没想到白幼羽早早替自己选好了律师，事发后再由熊小鱼转告廖卓妍，若是廖卓妍放弃了她，那就由熊小鱼来请。
毕竟廖卓妍要是提前知晓了，定然会把她抓到香港禁足。
也幸亏是廖卓妍亲自来了一趟，换成熊小鱼，还真请不动慕怀。
慕怀规避风险能力极强，案子送到手上过了几眼，就甩了回去，“不接。”
她起身拧开接待室的门，廖卓妍稳坐其位，幽幽道，“听说挽潼的新项目会在香港落地。”
慕怀不屑笑笑，拉开了门。
几个大型项目已经集中签约完毕，即使没签约，她也影响不了最终结果，在她和顾一诚婚姻存续期间，万柯会不遗余力地协助新项目落地，和华世保持统一战线。
“签约的事我管不了，签约后呢？多个盟友还是多个敌人，慕律师不会算不明白这笔账吧。”
慕怀甩上了门，返回座位。
第一次体验到飞来横祸。
人在律所，祸从天降。
签约只是开始，后续种种，如果有廖卓妍的助力，她姐姐确实可以更省心，存心添堵，也够慕挽潼被香港项目绊住脚，回不了京市。
她会很久见不到姐姐。
慕怀最终同意代理。
白幼羽在云端遭遇经历对官司有利，她交给了助理着手调查。
几天后，助理将一摞照片呈给她。
照片均是云端受害者。
慕怀凝着照片，陷入了拉扯和沉思。
“慕律师，”小助理拿着块抹布，擦了擦新买的书法摆件，“你看这摆件，放哪里合适？”
她把摆件往慕怀眼前送了送，上面用毛笔端正写着：为苍天请命，为弱者鸣冤。
慕怀感到诡异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让她把摆件拿走。
她金法双修，主攻的是公司法和证券法，方向也是IPO。
生性谨慎，不乐意出入险境，就这摆件和慕怀放一块，像个严苛的教导主任，监视着那个不着调的学生。
慕怀回过神，睨着潦草女生，“白幼羽的养父母……”
“收。”熊小鱼伸出手，做了个收网动作，她没有详说矿泉水，只是含糊带过，“我什么都不知道，以上都是我胡说八道。”
她凑近慕怀，持着罗盘，绕着她转了半圈，“你很不妙，慕律师。”
“哪里不妙？”慕怀无所在意地问。
“你小心以后哭成林黛玉，都挽回不了爱人，生命值岌岌可危啊，”她摸着下巴，嗯了一声，“好在你跟你当事人一样，都抗揍。”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种人的生命属性就是水果手机，一格电熬穿所有人，电量越低越耐造，生命力跟小野花一样，活不起也死不掉。”
“无聊。”慕怀懒得跟她多说，转身要上车。
“你目前这个对象，她有婚姻象，你没有。”
慕怀拿出手机，按了三下拨号键，贴到耳边，“有人搞封建迷信，违规成精，是的，新区路77号A座证监局门口。”
熊小鱼眼疾手快地按断电话，“你看你，”她护住罗盘，“不跟你玩了。”
慕怀也没放在心上，驱车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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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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