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厚重的尘埃云彻底吞噬,临时营区陷入一种粘稠、近乎凝固的黑暗。远处病化森林传来的嘶鸣,被新筑起的合金高墙滤掉了大部分狰狞,只剩下模糊、断续的呜咽,如同大地沉睡时不安的梦呓。
仅存的几盏临时照明灯,在金属板房冰冷的外壳和堆积如山的工程材料上投下惨白而扭曲的光晕,将影子拉得奇长怪诞,如同蛰伏的鬼魅。
空气里沉淀着金属冷却后浓重的铁腥味,混杂着白日硝烟未散的焦糊和消毒水刺鼻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疲惫如同无形的铅块,将侦察队员们牢牢钉在狭窄的行军床上,鼾声此起彼伏,是对白日鏖战最彻底的臣服。
天敬贞仰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意识悬浮在彻底昏睡与清醒的边缘,每一次沉沦都被骨骼深处的酸痛拽回。
柳开江面壁而卧的姿势几乎未变,像一尊凝固的石雕,唯有极其轻浅的呼吸昭示着生命的存在,那呼吸的频率比常人更慢、更深,仿佛在积蓄着某种蛰伏的力量。
沙锦则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嘴角甚至挂着一丝可疑的晶亮,睡相是绝对的毫无防备。
然而,死寂的表象之下,异兆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先是地板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几乎被鼾声掩盖的震颤。那不是远处森林嘶鸣的节奏,更像某种庞大机械内部不协调的脉动,沉闷、压抑,带着金属摩擦的滞涩感,如同沉睡巨兽紊乱的心跳。
紧接着,是声音。
营房外,那些如同钢铁巨兽般匍匐在黑暗中的重型工程机甲,其庞大躯壳深处,隐约响起了断断续续的电子嗡鸣,间或夹杂着电流短路的嘶嘶声。
这声音微弱却异常刺耳,如同垂死之人在喉管里挣扎的痰鸣,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窗框边缘,一个用于夜间警戒的监控探头,其红色的指示灯毫无征兆地开始疯狂闪烁。不是规律的信号灯,而是毫无章法、近乎癫狂的明灭,红光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划出鬼魅般的轨迹,忽明忽暗地映亮旁边堆积的工程零件,那些冰冷的金属棱角在红光下反射出嗜血的寒芒。
角落里,一具拆卸下来等待检修的辅助机械臂,某个液压关节突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发出“嗤”的一声微不可闻的泄气声,如同一声冰冷的叹息。
浅层睡眠中的天敬贞,眉头无意识地、深深地蹙紧,仿佛在梦中正对抗着什么无形的压力。他搭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对面床上,柳开江蜷缩的身体似乎绷得更紧了些,面朝冰冷合金墙壁的侧脸线条在昏暗中显得异常冷硬。
他们身上那种久经沙场淬炼出的、对危险的野兽般的直觉,在深沉的疲惫与这片诡异的死寂中悄然苏醒,如同绷紧的弓弦,无声地积蓄着力量,只待那最终断裂的临界点到来。
临界点以最暴烈的方式降临。
营地边缘,一处为小型设备供电的备用机组内部,猛地爆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利啸叫,仿佛金属被强行撕裂。
耀眼的蓝色电弧如同失控的毒蛇,从机组外壳的缝隙中疯狂迸射出来,瞬间将周围几米的空间映照得一片幽蓝惨烈。
这声尖叫如同地狱的号角,瞬间撕裂了所有虚假的平静。
整个工地被这声尖啸彻底引爆! 所有惨白的临时照明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开始了疯狂的明灭闪烁。光线不再是照明,而是化作了切割空间的利刃,将整个营地切割成无数跳动的、破碎的光暗碎片。
人影在急速变幻的光影中扭曲、拉长、消失又重现,如同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濒临崩溃的噩梦舞台。
重型工程机甲头部那巨大的猩红传感器骤然亮起,如同恶魔睁开了嗜血的眼瞳!引擎发出震耳欲聋、却毫无规律可言的咆哮,不再是沉稳的机械运转,而是濒死野兽痛苦又狂暴的嘶吼!
巨大的液压臂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呼啸,毫无预兆地抬起、挥舞,如同失控的攻城巨锤,狠狠砸向旁边堆积如山的预制合金板和钢架!
金属扭曲断裂的巨响震得大地都在颤抖!营区高音喇叭爆发出刺耳的、完全不成调的电流噪音,中间夹杂着被扭曲撕碎的指令碎片,“警...撤离...错误...销毁...”,如同魔鬼混乱的呓语。
刺耳的警报声刚尖锐地拉响一个长音,就被更狂暴、更尖锐的电子杂音彻底淹没、吞噬。
原本静止的自动防御炮塔基座开始高速、无规律地旋转,沉重的炮管如同醉汉的手臂,毫无目标地疯狂摆动,随时可能喷射出致命的火力。
无人值守的运输车引擎发出歇斯底里的轰鸣,车轮空转卷起滚滚烟尘,猛地挣脱制动,如同脱缰的钢铁疯牛,横冲直撞地碾向帐篷和障碍物。
几架用于高空作业的小型无人机,如同被激怒的毒蜂群,引擎发出高频尖啸,低空掠过混乱的人群和营房,舱门开启,微型炸弹和致命的激光束毫无预警地泼洒下来。
营房瞬间炸开了锅,侦察队员们被这如同末日降临般的巨响、强光和震动从沉睡中狠狠砸醒。惊恐的呼喊、身体撞到床架和墙壁的闷响、匆忙抓取武器的金属碰撞声、被外面景象惊呆的抽气声瞬间混作一团。
有人本能地扑向窗口,看到的却不是熟悉的病化异物,而是钢铁造物自身陷入的、毫无理性的疯狂舞蹈。这景象带来的冲击,远比面对狰狞的变异生物更加诡异和令人心底发寒。
天敬贞在尖啸响起的瞬间便已从床上一跃而起,深邃的眼眸里,最初的惊愕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尚未扩散便被一股绝对冰冷的意志力强行抹平。
他像一柄瞬间出鞘的利刃,锐利的目光穿透营房薄薄的合金门板,将窗外那片光怪陆离、充满死亡气息的钢铁地狱尽收眼底。大脑如同最高效的战场计算机,在震耳欲聋的噪音和地动山摇的震动中高速运转:病毒入侵?系统混乱?定向电磁脉冲干扰?无数种可能在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他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抄起枕边的特制步枪和□□,拉开房门,身影如同黑色的闪电般冲入那片混乱的地狱!
柳开江几乎与他同步,在灯光第一次疯狂闪烁时,他已如同猎豹般无声地绷紧身体,翻身下床。当那声刺破耳膜的尖啸响起,他已拔刀在手,哑光的刀身在疯狂闪烁的灯光下只留下一道冰冷的残影。
他沉默地紧随天敬贞身后冲出营房,眼神沉静得可怕,仿佛眼前的钢铁狂潮只是训练场上的标靶。
沙锦被震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手忙脚乱地抓起他那把大口径□□,一边骂骂咧咧地给枪上膛,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一边连滚爬爬地跟上,“他妈的!这他妈是机器人造反了?!还是哪个傻逼给它们灌了劣质机油?!怎么全他妈抽风了!”
他的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几乎被淹没,但那标志性的、混杂着惊骇和荒谬感的叫嚷,却奇异地穿透了部分混乱。
工地彻底沦为了钢铁与血肉碰撞的修罗场,巨大的机械臂每一次挥舞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临时搭建的工棚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掀翻、撕裂、碾平。
失控的自动焊枪喷射着长达数米的炽白电弧,如同死神的镰刀,在空中划过,切割着空气,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啦”声,所过之处,金属融化,混凝土崩裂。
引擎轰鸣的运输车像喝醉的犀牛,在废墟和奔逃的人群中横冲直撞,留下狼藉的轨迹。
低空掠过的无人机群投下的微型炸弹在人群中炸开,火光与血肉碎片一同飞溅;激光束无声地切割,将不幸挡在路径上的人或物瞬间洞穿、分割!
工程师和工人们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哭喊与金属的咆哮、爆炸的轰鸣交织成一首残酷的死亡交响曲。
天敬贞的身影在混乱的钢铁洪流中如同磐石,他厉声下令,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竟奇迹般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噪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侦察队员的耳中,“全体侦察队!听令!三人一组!优先救人!寻找掩体!作战目标:摧毁所有失控设备的动力核心或主控节点!避开重型机械正面!注意从天而降的榴弹和二次坍塌!”
久经战火考验的侦察队员们展现出超乎寻常的素质,最初的混乱迅速被压下,他们依托着扭曲的钢架、倒塌的混凝土块、翻倒的运输车厢作为掩体,开始有组织地反击、救人。
精准的点射、投掷的特制电磁干扰手雷、利用地形进行的迂回穿插,如同在狂暴的钢铁浪潮中投入一颗颗定海神针。
一台失控的“泰坦型”重型挖掘机甲,其头部巨大的猩红独眼锁定了天敬贞。它庞大的身躯发出沉闷的轰鸣,巨大的合金铲斗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和千钧之力,如同崩塌的山岳,朝着天敬贞当头砸下!
天敬贞眼神冰冷如亘古寒冰,身体在间不容发之际向侧面一个利落的战术滑步,铲斗裹挟的劲风几乎擦着他的作战服掠过,重重砸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地面轰然炸开一个深坑!
就在规避动作完成的瞬间,天敬贞手中的特制手枪已然抬起,黑洞洞的枪口稳如磐石,精准地瞄准了机甲铲斗与臂膀连接处那粗大的、暴露在外的液压管线!
就在他食指即将扣下扳机的刹那,一道炽白、致命的切割电弧从侧面一台失控的焊接平台上无声射出,目标直指天敬贞毫无防备的肋下。这偷袭刁钻、狠辣,时机把握得令人心寒。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鬼魅,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天敬贞与那致命电弧之间,是柳开江。
他手中的长刀并未劈砍,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划出一道玄奥的弧线,刀身以某种特定的角度和频率精准地迎向那道炽白的能量束。
没有硬碰硬的巨响,只有一阵刺耳的“滋啦”声和刺目的火星猛烈爆开,那道足以熔穿钢板的电弧,竟被长刀引导着,如同被驯服的毒蛇,猛地偏转方向,狠狠劈在旁边的金属支架上,瞬间将其熔断!火星如雨点般溅落在柳开江的作战服和刀身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与此同时,“砰!”天敬贞的枪响了,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钻入那粗大的液压管。
高压的、粘稠的深色油液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失控的机甲动作猛地一滞,巨大的铲斗无力地垂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两人眼神在疯狂闪烁的光影和飞溅的火星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没有言语,没有点头,只有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
一切配合,皆在电光火石之间,发于本能,成于默契。
“漂亮老大!刚才可真帅啊!”沙锦的大嗓门和□□的轰鸣几乎同时响起。他一枪将一台试图从柳开江视野死角发起偷袭、形如蜘蛛的小型履带侦察机器人轰成了漫天飞舞的零件,他一边利落地拉动枪筒上弹,一边对着两人所在的方向大声笑道,声音在爆炸的间隙显得格外响亮。
“大哥!嫂子!就你俩这配合,可比那些破机器的主控板短路丝滑多了!一个眼神就搞定了!”他灵活地翻滚,躲开一台旋转炮塔扫射的流弹,嘴里依旧不停,“嫂子!左边!小心那台切割机!别让他给你免费剃个头!...哎队长!你脚下!嫂子的‘护花’领域好像有死角,没覆盖到那儿!”
天敬贞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扫过战场。混乱的源头似乎正指向工地深处、那栋被厚重合金板包裹的核心控制室。
围绕在控制室周围的几台“堡垒型”重型防御机甲和数座联动的自动炮塔,其攻击模式最为狂暴、精准,如同拱卫着蜂巢的杀人蜂。
“沙锦!柳开江!跟我来!目标:控制室!摧毁核心!”天敬贞低喝一声,身影率先朝着那火力最密集、也最危险的方向冲去。柳开江无声地紧随其后,刀锋在混乱的光影中吞吐着寒芒。
沙锦立马反应,“来了!我这就给你们夫妻俩当灯泡去!”□□喷吐着火焰,轰开挡路的障碍物,紧紧跟上。
通往控制室的道路,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边缘。
数台“堡垒型”机甲组成交叉火力网,沉重的机炮子弹如同金属风暴般倾泻,将地面打得碎石飞溅。高能激光束和切割射线如同死神的画笔,在空气中交错纵横。自动炮塔的炮口如同毒蛇的信子,不断锁定、喷吐着致命的弹丸。
面对这钢铁的死亡丛林,天柳二人的配合达到了令人目眩神迷的巅峰。
柳开江的身影时而如鬼魅般贴地疾行,时而如鹰隼般腾跃而起。他的刀光不再是单纯的劈砍,而是化为一片流动的、密不透风的屏障。
面对射向天敬贞后心的激光束,他长刀斜撩,刀身以一种奇特的震颤引导能量束折射向空中。
面对数枚追踪飞弹,他刀光连闪,精准地点在飞弹侧翼的微型舵机上,使其瞬间失控撞向旁边的机甲;面对横扫而来的高能切割射线,他悍然迎上,刀锋划过一道凝聚了全身力量的弧线,“锵!”一声刺耳锐鸣,竟将那无形的能量束短暂隔开、偏移!
每一次格挡、偏转,都伴随着耀眼的火星和刺耳的能量嘶鸣,如同为天敬贞绽放的、致命的烟花。
而天敬贞,则在这刀光铸就的屏障之后,化身为最冷静的猎手。他的脚步如同精确丈量过,总能踏在柳开江攻击范围之外最完美的射击点。手枪在他手中如同肢体的延伸,每一次点射都带着绝对的自信。
子弹撕裂空气,精准地钻进机甲关节的缝隙、炮塔旋转基座的脆弱连接点、传感器猩红的“眼珠”。
他的走位与柳开江的刀光完美契合,互为盾矛,将围攻的钢铁巨兽逐一肢解、瘫痪。
随着一次迅猛的突进,三人被三台“堡垒”机甲和数座炮塔逼入一处由倒塌钢梁形成的狭窄死角。退路被封死,火力网瞬间收紧。千钧一发之际,天敬贞和柳开江甚至无需眼神交流,身体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般,瞬间向后一靠。
“砰!” 两人的后背重重撞在一起。隔着冰冷的作战服,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紧绷如铁的肌肉和传递过来的、同样激烈的心跳。这紧密的接触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坚实感。
柳开江低喝一声,长刀在他身前舞成一片泼水不进的光幕。
“叮叮当当!”
密集的撞击声如同暴雨敲打铁皮。机炮子弹、激光束、小型飞弹被这狂舞的刀光硬生生格挡、劈飞、引爆。
爆炸的火光和冲击波在咫尺之遥肆虐!天敬贞则冷静得如同冰雕,他微微侧身,手枪在极小的幅度内快速移动、击发。
“砰!砰!砰!”子弹精准地射向从侧面和头顶死角袭来的威胁,甚至利用跳弹,让子弹在扭曲的钢梁上反弹,诡异地命中了一台机甲身后暴露的能源管线。
爆炸的火光映亮两人沾满汗水和硝烟的侧脸,背心相抵处传来的体温和搏动的心跳,是这片钢铁地狱中最坚实的锚点。
就在他们即将撕开包围圈时,头顶一根被爆炸震松的巨大工字钢梁轰然坍塌,带着万钧之势砸向天敬贞。天敬贞反应极快,一个侧扑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一击,但左腿却被几根扭曲的次级钢架死死卡住。
一台在侧翼虎视眈眈的自动炮塔,猩红的瞄准光点瞬间锁定了这短暂受困的目标,充能的低鸣声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柳开江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瞳孔骤然收缩。他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完全放弃了眼前即将被他刀光撕裂的机甲关节优势位置,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弹射出去,速度快到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他整个人如同扑火的飞蛾,悍然冲向那台即将开火的炮塔。长刀被他反握,刀尖在前,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在炮口能量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全身的力量,狠狠刺入炮管与基座连接的脆弱转轴缝隙!
“嘎吱——轰!” 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和能量束被强行扭曲、提前在炮口附近爆炸的巨响同时爆发。
爆炸的冲击波和灼热的气浪将柳开江狠狠掀飞出去,他像断线的风筝般撞向一堆金属残骸。
天敬贞在钢架卡住腿的瞬间,右手已拔出了□□,狠狠斩向卡住腿的金属。同时,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柳开江被炸飞的身影。在柳开江即将重重砸落在地的刹那,天敬贞已然挣脱束缚,如同离弦之箭猛扑过去。
戴着战术手套的手在烟尘中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死死地抓住了柳开江的手臂。巨大的惯性带着两人一同踉跄,天敬贞低吼一声,腰腹发力,顺势一带一旋,将柳开江失控的坠势巧妙化解,两人一同滚倒在相对安全的掩体之后!
“咳咳咳...”柳开江剧烈地咳嗽着,硝烟和血腥味呛入喉咙。天敬贞的手依旧紧紧抓着他的小臂,力道大得惊人。两人在弥漫的烟尘中急促喘息,胸膛剧烈起伏。
目光在空中猝然相撞,劫后余生的锐利尚未褪去,更多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翻涌:是惊悸,是庆幸,是无需言说的信任,还有一丝被这生死瞬间无限放大的、无法忽视的灼热感。
天敬贞率先移开目光,松开了手,声音带着喘息和不容置疑的冷硬,“能动吗?继续!”
“能。”柳开江的声音沙哑低沉,他撑着地面迅速起身,抹去嘴角一丝被震出的血迹,眼神重新变得沉静锐利,仿佛刚才那奋不顾身的一扑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沙锦躲在一块厚重的防爆合金板后,□□管打得滚烫。他看着那惊心动魄的救援一幕,眼睛瞪得溜圆,一边飞快地给打空的弹仓填装大号鹿弹,一边扯着嗓子,声音在爆炸的间隙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永不熄灭的调侃,“我操!嫂子!你这‘英雄救美男’玩得也太牛逼了!差点把自己搭进去!队长!你这反手一拉一转,帅炸了!你们俩在战场上这么秀恩爱,下一步是不是该...”
一块被炸飞的金属碎片呼啸着擦过他头顶的掩体,吓得他猛一缩脖子,“...该入洞房了?!哎哟我去他妈的!这破机器也听不得情话?!”他嘴里跑着火车,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轰鸣着将一台试图靠近的履带机器人轰成了零件。
当三人终于突破重重火力网,冲到控制室那扇厚重的合金气密门前时,沙锦看着门上闪烁的电子锁和旁边明显被暴力破坏但依旧卡死的紧急手动转盘,眼珠一转,立刻夸张地喊道:“队长!嫂子!这门轴卡死了!必须你们俩一起上!我这小身板可踹不动这铁疙瘩!”他一边喊,一边用□□柄“哐哐”砸着门板制造噪音掩护。
天敬贞冷着脸,看都没看他,和柳开江一左一右站到手动转盘前。两人目光短暂交汇,同时低喝发力。
肌肉在作战服下贲张,沉重的合金转盘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被硬生生拧动,门锁弹开。
而当柳开江一刀斩断一根射向天敬贞的金属管,手臂被飞溅的碎片划开一道血口时,沙锦的叫声立刻响起,“队长!快!你老婆又‘为爱负伤’了!赶紧包扎!这伤疤以后就是你俩之间爱情的勋章!”尽管天敬贞的回应永远是冰冷的“闭嘴!专注战斗!” 柳开江也沉默地撕下一条布带草草扎紧伤口,但在这命悬一线的疯狂战场中,沙锦这些露骨又荒诞的调侃,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和缓冲垫,奇异地稀释了浓稠的死亡气息,也让某些瞬间涌动的暗流变得更加清晰可辨。
控制室内,景象比外面的战场更加诡异疯狂。主控台巨大的屏幕被瀑布般倾泻的乱码和扭曲的几何图案占据,如同恶魔的抽象画,屏幕边缘不断爆出刺眼的电火花,发出噼啪的炸响,空气中弥漫着电路板烧焦的刺鼻糊味。
几台原本用于安保的武装机器人,此刻彻底变成了疯狗。它们的金属关节发出不正常的“咔咔”摩擦声,猩红的扫描光束在狭小的空间内疯狂扫射,手中的脉冲枪和切割刃毫无章法地朝着闯入者倾泻火力。
空间狭小,重型武器施展不开,战斗瞬间变成了更加凶险、更加考验技巧与默契的贴身肉搏。
柳开江如同黑色的旋风,率先卷入机器人之中。他的长刀不再是劈砍,而是化作了最致命的“手术刀”。
刀光精准地切入机器人的关节缝隙,挑断纤细但关键的动力传输线缆;刀尖如同毒蛇的信子,点向传感器阵列最脆弱的连接点;刀身格挡开脉冲光束,利用巧劲将切割刃引偏,斩在同伴的机体上。每一次刀锋与金属的碰撞,都带起一溜耀眼的火星和零件崩飞的脆响。
天敬贞则占据了中距离的绝佳位置,手枪在他手中如同拥有生命,枪口随着目光的移动而微调,每一次击发都伴随着一声短促有力的“砰!”
子弹如同长了眼睛,精准地钻进被柳开江破坏关节后暴露出的核心处理器散热口,或者机器人背部那微微鼓起的能源包。每一次命中,都伴随着内部短路的电火花爆闪和机器人动作的瞬间僵直、抽搐。
沙锦则守在相对狭窄的门口,利用□□恐怖的近距压制力。每当有机器人试图绕过天柳二人冲向门口,或者从死角发起偷袭,迎接它的必然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暴雨般的钢珠!他像一堵移动的钢铁壁垒,嘴里依旧不停,“打!往他妈死里打!就当提前给队长和嫂子的‘新房’清场了!”
解决掉最后一只疯狂挥舞切割刃的机器人残骸,控制室内只剩下主控台屏幕那癫狂的乱码和不断爆裂的火花。天敬贞冲到主控台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试图接入系统底层。
然而,屏幕上瞬间弹出血红色的警告框,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最高权限锁定...自毁协议启动...倒计时:60,59...” “系统被彻底锁死!启动了自毁程序!”天敬贞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摧毁它!物理摧毁所有主服务器组和能源核心!彻底断电!”他迅速从战术腰带上解下两枚高爆手雷。
“明白!”柳开江沉声应道,长刀指向控制室深处一排闪烁着密集指示灯的服务器机柜。“早该这么干了!跟这群铁疙瘩讲什么道理!”沙锦笑着大吼一声,□□对准了墙角那嗡嗡作响、连接着粗大电缆的能源中枢箱。
三人迅速散开,占据最佳攻击位置。“三!二!一!投!” 天敬贞低喝。
两枚高爆手雷划出弧线,精准地落入服务器机柜的深处。沙锦的□□对着能源中枢箱的散热格栅疯狂倾泻火力!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掀翻了控制室的屋顶,比之前任何一次爆炸都要猛烈。炽热的火球和浓烟瞬间从服务器机柜的缝隙中喷涌而出,无数电路板、芯片和金属碎片如同烟花般喷射、燃烧,能源中枢箱在霰弹的持续轰击和内部短路引发的殉爆下,发出沉闷的巨响,彻底化作一团扭曲燃烧的废铁。
控制室内所有灯光瞬间熄灭,只剩下爆炸引发的熊熊火光,将三人的身影映照在墙壁上,剧烈地晃动着。
随着核心控制室那毁灭性的爆炸火光冲天而起,如同抽掉了狂暴巨兽的脊椎,整个工地那令人窒息的疯狂瞬间凝固、熄灭。
猩红的电子眼如同被掐灭的烟头,光芒骤然消失,只留下空洞的黑色镜片。挥舞的巨型机械臂失去了所有动力,带着未尽的余势,沉重地、无力地垂落下来,砸在地面或残骸上,发出沉闷的“哐当”声,震起一片烟尘。
引擎狂暴的咆哮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只剩下冷却金属在高温下发出的细微“滋滋”声和扭曲变形的呻吟。混乱刺耳的电子噪音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一秒还是光怪陆离、声浪震天的杀戮地狱,下一秒却陷入了绝对的、精疲力竭的死寂。只有爆炸点余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不知何处传来的伤者压抑的呻吟、以及幸存者们劫后余生、带着颤抖的粗重喘息,在弥漫着浓烈硝烟、焦糊味和血腥气的空气中飘荡。
这寂静如此突兀,如此沉重,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晨曦的微光,如同羞怯的手指,艰难地穿透厚重未散的烟尘,吝啬地洒落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初具雏形的合金围墙被炸得扭曲变形,布满焦黑的弹痕和巨大的撕裂口。
那些曾象征人类力量与秩序的工程巨兽:重型机甲、运输车、塔吊、炮塔,此刻大部分化作了燃烧的残骸、扭曲的废铁和冰冷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这场钢铁背叛的惨烈。
地面布满了深坑,散落着金属碎片、烧焦的线缆和辨认不出原状的零件,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内脏。
医疗队的身影在废墟和烟雾中急促地穿梭,手电光束晃动,担架被匆匆抬起,压抑的哭泣和痛苦的呻吟断断续续地传来,提醒着这场胜利背后沉重的代价。
天敬贞、柳开江和沙锦背靠着一堆尚有余温、散发着焦糊味的巨大金属齿轮残骸,缓缓滑坐在地。武器被随意地丢在脚边,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三人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
汗水早已浸透又蒸干,在脸上、脖子上、作战服上留下一道道污黑的汗渍,混合着油污、硝烟的黑灰和不知是自己还是敌人的暗红色血迹,勾勒出狼狈不堪却又透着铁血悍勇的轮廓。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酸痛的神经。
沙锦仰着头,看着那轮终于挣扎着穿透烟尘、将淡金色光芒洒向大地的朝阳,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依旧浑浊不堪的空气。
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结果只是让那些黑灰和污迹更加均匀地晕开,反而衬得他咧开嘴露出的白牙更加醒目。
那笑容,是绝对的沙锦风格,他此刻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却依然顽强地闪烁着玩世不恭和促狭的光芒, “哈...呼...总...总算他妈的...消停了...”他喘着粗气,声音沙哑,断断续续,却努力维持着惯常的腔调,“这一晚上...比跟感染区里的那些花草兽虫打上十天十夜...还他妈的刺激...我这一身骨头架子都要散架了...”
他顿了顿,转过头,目光在沉默地闭目调息、脸上污迹也掩不住冷峻线条的天敬贞,和低着头、正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仔细擦拭着刀刃上新增卷刃与污血的柳开江之间,来回扫视。
那笑容里的促狭意味陡然加深,带着一种“老子早就知道”的了然和劫后余生的兴奋, “不过嘛...”他故意拉长了调子,竖起一根同样脏兮兮的大拇指,用力地晃了晃,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加冕,“值!太他妈值了!你俩今晚这‘双人舞’,这配合...绝了!绝对能刻进A区侦察纵队的纪念碑!甚至能载入人类文明的辉煌历史!以后谁再敢说队长嫂子没默契,我他妈直接上前抽死他!这叫什么?”他猛地提高了音量,仿佛要盖过这黎明的寂静,字字清晰,带着夸张的赞叹,“生死与共!情比金坚!就连死亡都不能把你俩分开!”
但沙锦预想中冰冷的呵斥并未到来,天敬贞依旧闭着眼,仿佛沉浸在深沉的疲惫里。
只是,在他线条冷硬的下颌边缘,那沾着黑灰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极其难以察觉地向上抽动了一下。
那弧度细微得如同幻觉,不知是无奈于沙锦永远关不上的嘴,还是被这荒谬又真实的赞誉触动了一丝心弦。
柳开江擦拭刀身的动作,在沙锦那声“情比金坚”出口时,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他低垂的目光极快地从刀锋上掠过,扫过旁边天敬贞沾满污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目光停留的时间比平时略长了零点几秒,随即又迅速垂下,仿佛被刀刃的反光灼伤。
他更加专注地擦拭着那道新的卷刃,指腹反复摩挲着那处微小的瑕疵。然而,在淡金色晨曦的映照下,他那沾着硝烟与汗水的耳根处,一抹极其熟悉的、不易察觉的红晕,如同初升朝阳投下的第一缕暖意,悄然晕染开来。
劫后余生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斗篷笼罩着三人,但在那沉默的空气中,一种无形的、由共同经历生死淬炼而出的、更加紧密深刻的联结感,如同废墟下顽强钻出的新芽,悄然滋生、蔓延。
昨夜钢铁狂舞的恐怖谜团尚未解开,与这悄然滋长、在硝烟与血污中愈发清晰的情愫,无声地交织在这片被朝阳缓缓照亮的废墟之上,预示着未来更加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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