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A区第一侦察纵队总基地,像一艘搁浅在死寂海域的巨舰,沉重地喘息着。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空气凝滞,带着一种灾难过后的、令人窒息的粘稠感。
昨夜那场席卷了整个扩建工地的机械爆炸和随之而来的系统失控狂潮,其无形的冲击波似乎已穿透冰冷的合金墙壁,弥漫在基地的每一个角落。
走廊里,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步履匆匆,鞋跟敲击着光洁的地面,发出急促却压抑的回响。他们刻意压低了嗓音,眼神在交汇的瞬间便迅速滑开,只留下一些无法捕捉的、关于死亡和谜团的碎片在空气中飘荡。
昨夜,不仅是工地的崩塌,更是某种坚固信念的动摇。
天敬贞踏进基地主通道,厚重的防爆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微弱的天光,也隔绝了仅存的一点生气。彻夜激战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坠在他的骨骼深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
他身后的队员们,脸上都蒙着一层洗不净的硝烟和油污,眼窝深陷,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尚未散尽的惊悸。他们的归来,没有带回胜利的喧嚣,只有沉甸甸的、未解的谜团和战友冰冷的尸骸。
几乎就在踏入主通道的同时,一道人影便如离弦之箭般从队伍侧翼飚射而出,目标明确地冲向基地深处,是沙锦。他脸上惯常的、仿佛永不褪色的笑容此刻显得有些僵硬,像一张勉强贴在脸上的面具。
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浑身的狼狈和疲惫,一只手紧紧攥着一个巴掌大小、闪着金属冷光的密封存储设备,另一只手里,则是一块边缘焦黑扭曲、沾满污垢的芯片残骸,那是昨夜从核心控制台废墟深处,几乎是用命刨出来的东西。
“让开!让开!给你们的副队长让个道!”沙锦的嗓门洪亮得如同破锣,在压抑的通道里炸开,引得周围本就神经紧绷的工作人员纷纷侧目,眼神里带着惊疑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但他根本不在乎,像一头横冲直撞的犀牛,目标只有一个:基地最底层,深埋在钢铁与混凝土心脏中的病毒研究中心(VRC)。
沉重的合金气密门在沙锦粗暴地刷过权限卡后嘶嘶开启,一股混合着消毒水、臭氧和精密仪器特有冰冷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VRC内部灯火通明,巨大的服务器机柜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几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研究员正在操作台前忙碌,脸上带着熬夜后的倦怠和不耐烦。
“人呢?值班的!萧部长呢?出来个喘气的!”沙锦大步流星地闯入,声音在空旷而冰冷的实验空间里激起回响。他挥舞着手中的存储设备和那块焦黑的芯片,动作幅度大得几乎要甩脱出来。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镜片眼镜的老研究员皱着眉从一台仪器后抬起头,看清是沙锦后,眉头拧得更紧,语气带着被打断工作的烦躁,“沙副队长?这里是VRC,不是机械管理部(MMD)或者建设监督部(CSD)的维修车间。系统失控是硬件或管理流程的问题,跟我们研究病毒有什么关系?”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目光扫过沙锦手中那不起眼的芯片,带着明显的不以为然,“你们应该去找他们”。
沙锦脸上那副嬉皮笑脸的面具瞬间又挂了上去,但这一次,那笑容底下却淬着不容置疑的硬度和急切。他几步凑到老研究员跟前,几乎是脸贴着脸,一股混合着硝烟、汗水和铁锈的气息直冲对方鼻腔。
“老爷子,话不能这么说嘛!”沙锦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又有点耍赖的腔调,“硬件?流程?那帮搞基建的傻逼懂个屁!昨晚上那阵仗,您老没在现场,那叫一个邪门!系统疯起来连自己都咬,整个工地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拆着玩一样!这玩意儿,”他晃了晃那块焦黑的芯片,“是从最核心的控制台里抠出来的!当时那地方都烧成炉子了!还有这个,”他又举起密封存储设备,“里面是最后崩溃前几秒的系统核心数据流,乱得跟鬼画符似的!您老行行好,给瞅瞅?就当帮帮我们这片安全区几十万条人命?”
他往前又凑了半步,眼神里那点仅存的嬉笑彻底敛去,只剩下近乎偏执的坚持,“您要不信邪,回头德主席万一问起来,我可只能实话实说,说VRC的专家们觉得这事儿太小,不归他们管咯?您看这合适吗?”
“德主席”三个字如同无形的重锤,让老研究员花白的眉毛猛地一跳。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沙锦那张看似无赖却透着坚持的脸,又瞥了一眼那块不起眼的焦黑芯片和那个小小的存储设备。
空气凝固了几秒,只有仪器运行的嗡鸣在背景里单调地持续。
最终,老研究员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带着被胁迫的恼怒和一丝无可奈何的妥协,“...胡搅蛮缠,拿过来!但是我要告诉你沙副队长,我只会对这个做初步扫描,别抱太大希望!要是查不出什么,那跟德主席交代时可就没我什么事了!”他一把夺过芯片和设备,动作粗鲁,泄愤似的走向一台连接着巨大电子显微镜的操作台。
沙锦脸上的笑容立刻像变戏法一样又灿烂起来,他夸张地搓着手,冲着老研究员的背影点头哈腰,“哎哟,那就谢谢老爷子了!您老辛苦了!您就是咱安全区的定海神针!”
他转过身,对着随后跟进来的天敬贞和柳开江挤了挤眼,无声地做了个“搞定”的口型,但那眼底深处,依旧是一片沉凝的急切。
整个VRC核心实验室的空气,如同被瞬间抽成了真空。
巨大的环形监控屏幕上,取代了枯燥的波形和数据的,是一片令人灵魂冻结的景象。
电子显微镜的视野被推到了极限。在超高倍率的凝视下,那块焦黑扭曲的芯片残骸表面,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硅基荒漠。无数肉眼绝对无法窥视的微型造物,正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精密和秩序,在上面疯狂地“工作”着。
它们形如微缩了千万倍的工蚁,结构却匪夷所思地精巧。光滑的金属外壳反射着电子束的冷光,细如发丝的节肢高速划动,尖端闪烁着微不可察的能量光芒。
它们分工明确,一部分如同高效的拆解钳,精准地啃噬着芯片上烧熔断裂的电路节点;另一部分则如同微型的焊接工,口器中喷吐出更细微的、不知成分的物质流,将新的、结构迥异的微型元件快速组装上去;还有一部分如同搬运工,将拆解下来的“废料”或新生成的部件,在混乱的残骸表面有条不紊地转运着。
整个画面,就是一场在微观尺度上进行的、无声而高效的疯狂建造与毁灭的协奏曲。
“我的老天啊!这...这不可能!”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实验室里猛地爆发出混杂着极度惊恐和难以置信的倒抽冷气声与低呼。围在屏幕前的几个年轻研究员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那屏幕里的恐怖景象会随时扑出来。
就连那个脾气暴躁的老研究员,此刻也僵在原地,厚厚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研究员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他干枯的手指死死抓住操作台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一种被巨大恐惧和愤怒扭曲后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这...这根本不是故障!这是...这是人为植入的纳米机器人!这是一次...一次针对我们扩建工地的、高度精密的、有组织有预谋的恐怖袭击!”
“恐怖袭击!”
“妈的,是谁?!”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外面全是怪物!还有人来搞这一套?!”
“现在人类文明最经不起窝里斗了!是谁他妈想他妈拉着整个人类文明和他陪葬啊?!”
这个结论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实验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恐惧、愤怒、被背叛的惊愕、对未来的绝望...种种情绪在压抑的空间里剧烈地冲撞、发酵。
研究员们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声音失控地拔高,唾沫星子在惨白的灯光下飞溅。昨夜那场灾难的所有惨烈画面,那些在钢铁巨兽疯狂咆哮下化作血肉齑粉的同伴,此刻都找到了一个清晰、具体、令人切齿的靶子,一个隐藏在人类内部的、丧心病狂的敌人!
就在这沸腾的声讨浪潮几乎要将天花板掀翻的瞬间,一个低沉平稳,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在实验室角落平静地响起,像一颗冰珠投入滚油。
“有没有可能...它们是病毒?” 所有的喧嚣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掐断。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带着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猛地转向声音的来源——柳开江。
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染了昨夜硝烟和污迹的作战服,沉默地靠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仿佛与那喧嚣隔绝。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仿佛有幽深的旋涡在缓慢旋转。
“自然演化,或者...”柳开江的语速不紧不慢,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膜,“某种已知病毒的变异体?只是形态...像机器。”
紧接着就是一片死寂,一片绝对的、落针可闻的死寂。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几秒钟。随即,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引爆了更大的、更加汹涌的反驳浪潮。
“病毒?!”老研究员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猛地转过身,花白的头发几乎根根倒竖,他指着屏幕,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柳开江同志!请你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看清楚那是到底什么!那是极其精密的机械结构、金属外壳、由能量驱动的节肢和明确的工程逻辑!病毒?自然界怎么可能演化出这种东西?!生命的基础是碳基有机物!是蛋白质和核酸!不是硅基的电子元件和这些微型引擎!”
他身旁一个较为年轻的研究员也立刻跳了出来,脸上充满了专业被冒犯的愠怒,声音十分尖锐,“病毒是什么?病毒是生物信息包!它们需要宿主细胞才能复制!它们没有自主意识,没有行动能力,更不可能改造物理结构!但你看看这些东西!它们像病毒吗?它们就是标准的、地地道道的、被人设计制造出来的纳米机器人!这是常识!最基本的常识!”
“开江啊,你这简直是太异想天开了!”
“柳哥,你是不是昨晚被震糊涂了?”
“这想法太荒谬了!这怎么可能是病毒?”
七嘴八舌的指责和驳斥如同密集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向柳开江。每一个字都带着科学权威的傲慢和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柳开江依旧沉默着,承受着那些目光中的鄙夷、不解和“疯子”的标签。
柳开江没有再辩解,只是视线越过激动的人群,再次落在那巨大的监控屏幕上。屏幕里,那些冰冷的、精密的“工蚁”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拆解、重组、构建着某种未知的蓝图。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像在凝视一个深不可测的谜题深渊。
在这片激烈的声浪中,沙锦却反常地安静了下来。他抱着胳膊,站在柳开江稍前一点的位置,没有再嬉皮笑脸地插科打诨。他那双总是带着戏谑光芒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如同鹰隼,目光在监控屏幕上那些令人胆寒的微型造物和柳开江那张沉静得近乎没有表情的脸上来回逡巡。
他习惯性地用拇指和食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眉头少见地拧成了一个结, “嘶...”他微不可闻地吸了口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嘀咕,“开江这想法...可真够邪门的,但也他妈的够大胆...病毒?自然界能自己搞出来这玩意儿?扯淡吧...这比恐怖分子造纳米机器人还要精密一百倍...”他下意识地摇头,理智告诉他这绝无可能。但心底深处,一丝异样的、打破常规的兴奋感却如同细小的电流,悄然窜过。
柳开江那完全跳出框架的思路,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某种被固有认知牢牢锁死的锈蚀门锁,门后是令人心悸的未知黑暗。
他不敢,也不能在此刻公开支持柳开江,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探究欲,像毒藤一样悄然缠上了他的思绪。
他看着柳开江,眼神复杂,不再是单纯的戏谑,而是掺杂了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对未知可能性的警惕与....期待。
天敬贞的眉头从踏入VRC起就未曾舒展过,此刻,他紧锁的眉峰下,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屏幕上那些冰冷而高效运作的纳米机器人,又掠过柳开江那张被众人围攻却依旧平静的脸。
内心,科学家们掷地有声的反驳占据了上风。
人为的恐怖袭击。这是最直接、最符合逻辑的解释。那些精密的构造,明确的目的性,除了某些人的恶意设计,还能是什么?然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也随之沉甸甸地压了下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动机?在人类文明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毒风暴”逼至悬崖边缘、所有安全区都在为最后一丝生存空间挣扎、必须倾尽全力合作才有渺茫生机的当下,竟然还存在针对人类自身安全区的恐怖组织?耗费如此巨大、如此尖端的技术资源,只为破坏一个扩建中的工地?
这逻辑如同扭曲的荆棘,刺得他思维生疼。这背后的图谋,绝非简单的破坏所能解释。它指向更深、更黑暗、更难以理解的东西。
但争论必将毫无意义,无论是人为的纳米机器人,还是柳开江那听起来天方夜谭的“机械病毒”,此刻都无法提供最终的答案。核心的问题,在于源头,在于控制。他需要更直接的信息。
“够了。”天敬贞低沉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水浇下,瞬间压住了实验室里嘈杂的声浪。他不再看那些争论不休的研究员,目光转向老首席,“继续分析,我要最详细的报告,越快越好。”随即,他果断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VRC的合金气密门走去,目标明确:机械管理部(MMD)和建设监督部(CSD)。昨夜系统的失控,源头必然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他要去问个明白,哪怕是用最直接的方式。
沉重的气密门在身后无声滑开,隔绝了VRC内部依旧弥漫的震惊、愤怒与争执的余波。天敬贞踏入基地相对明亮一些的通道,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消毒水的气息涌入肺腑,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通道墙壁上应急灯管发出稳定的白光,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他脚步沉稳,向着通往MMD和CSD区域的主通道走去,脑中急速梳理着待会儿要质问的关键点:系统日志、权限变更记录、核心工程师在事发时的状态... 就在他刚走出不到十步,一个极其尖锐、极其突兀的铃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通道里压抑的寂静!
这铃声...不对!
天敬贞的脚步瞬间僵死!如同被无形的冰锥贯穿了脊椎,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到了极限,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这铃声...不是他日常使用的任何一部通讯器!它来自他贴身携带、深藏在战术背心最内层夹袋里的那个特殊设备,那个极少使用、加密等级达到顶点的私人手机!
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屈指可数!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安全区权力金字塔最顶端的存在!
他猛地停下,动作快得带起一股风。没有丝毫犹豫,他几乎是本能地、以最快的速度伸手探入战术背心内侧,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体积小巧的加密手机。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他掏出手机,屏幕在幽暗的通道里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照亮了他瞬间变得极其凝重的面容。
屏幕上,没有号码显示,只有三个冰冷的、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汉字——德主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天敬贞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一股近乎失态的、绝对真实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全部感官,脸上惯常的冷硬线条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无法控制的波动。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耳膜的轰鸣声。
没有丝毫停顿,拇指划过屏幕的瞬间,手机已被举到耳边。他的声音,如同经过最精密的仪器校准,肃然、低沉,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钢铁般的质感,再无一丝一毫的迟疑和波动。
“德主席!”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沉稳、磁性,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天敬贞的耳膜上,“天队长啊,我需要立刻放下你手头所有事务。以最快速度,到A区安全区最高管理局来见我,我要跟你聊聊关于昨晚工地的意外事件”。
没有寒暄,没有多余的询问,直入主题,干脆利落得令人心头发紧。
“是!德主席!”天敬贞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通话结束,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通道里重新恢复了压抑的寂静,只有天敬贞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在耳畔鼓噪。他站在原地,足足有两秒钟,才缓缓将手机收回战术背心内侧,指尖传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凉。
他猛地转身,不再走向MMD和CSD的方向,而是以更快的步伐,朝着基地主出口疾行而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合金地面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回响。
当他推开基地厚重的主门时,一辆外表低调、线条方正、通体漆黑的防弹轿车,已经如同蛰伏的巨兽,悄无声息地停在门口。车身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泛着哑光的质感,厚重的玻璃窗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一名穿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警卫无声地拉开后座车门。
天敬贞弯腰钻了进去。车门在身后轻轻合拢,瞬间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声音,只剩下轿车引擎启动时极其低沉的嗡鸣。
真皮座椅柔软舒适,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清洁剂混合的气息,一种刻意的、代表着最高权力的低调奢华。
车辆平稳而迅捷地启动,汇入基地外空旷而略显萧瑟的主干道,朝着城市中心,A区安全区最高权力的象征——最高管理局的方向疾驰。
车窗外,灰败的街景飞速倒退。被巨大合金护墙分割的城市区域,低矮的应急住房,偶尔驶过的军用卡车,远处高耸的防御塔轮廓...这一切,此刻在天敬贞眼中都失去了焦点,变成了模糊流动的背景板。
他的身体靠在椅背上,看似放松,实则每一块肌肉都处于最精密的戒备状态。眉头深锁,锐利的目光穿透深色的车窗玻璃,投向车流前方那不可知的终点,瞳孔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疑云:德主席为何如此快就得知了详情?从昨夜事发到现在,不过短短数小时!基地的初步报告甚至还在整理中!这个时间点,精准得令人心惊。巧合?绝无可能!
为何动用这个绝密的私人号码?如此急迫地召见?电话里那不容置疑的语气,透出的信息量远超过一次简单的汇报或安抚。事情的严重程度,恐怕已经远远超出了昨夜灾难本身!
德主席亲自召见...这绝非寻常,不是为了安抚伤亡,不是为了追究责任,甚至可能不仅仅是为了昨夜的事件本身。
这背后,必然牵涉着更高层面、更深层次、更难以想象的危机或决策!
VRC刚刚发现的纳米机器人...德主席是否已经知晓?他电话里提到的“意外事件”,是否已经包含了这颠覆性的发现?这次突如其来的召见,是否正是源于此?如果是,他的态度会是什么?是将其作为恐怖袭击的证据,还是...另有解读?
无数个问号,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天敬贞的思维。它们相互交织,盘旋,在高速行驶的轿车内这狭小、压抑而绝对保密的空间里,酝酿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窗外飞逝的街景,仿佛成了这重重疑云最贴切的注脚。
黑色防弹轿车如同一条滑腻的黑色游鱼,无声地汇入最高管理局地下专属通道的暗流。没有盘查,没有停顿,一路畅通无阻。厚重的合金闸门次第开启,冰冷的白光打在光滑如镜的车身上,映出天敬贞沉肃如雕像的侧脸。
最终,轿车稳稳停在一个独立的、标识着特殊权限符号的电梯井前。
电梯无声上升,数字在显示屏上跳跃,最终定格在“顶层”。门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铺着深色地毯、两侧墙壁挂着巨大抽象油画的宽阔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色泽沉郁的实木大门。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昂贵的木质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肃穆而压抑。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天敬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在厚地毯上被吸收得几近于无。
他在那扇象征着A区最高权力的实木大门前停下,深吸一口气,将昨夜激战的硝烟味、VRC里的震惊与争论、轿车内的重重疑云,都强行压回心底深处。
他抬手,一丝不苟地整理了一下沾着灰尘和汗渍的作战服领口,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刻板精准。这身装束在此刻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却代表着他的身份和职责。然后,他才以最标准的姿势,屈起指节,在厚重的门板上敲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沉稳,带着发自内心的、不容置疑的敬畏。
门内,传来一个沉稳平和、带着磁性的声音,“请进”。
天敬贞轻轻推开厚重的木门。办公室内的景象豁然开朗,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一整面墙,窗外是笼罩在灰霾下的A区安全区全景,钢铁森林般的建筑群和远处厚重的防御墙轮廓在阴郁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冷硬。但办公室内的陈设却并非想象中的冰冷权力象征。
深色的实木书架占满另一面墙,摆放着一些有关政治和历史的书籍。中央并非巨大的办公桌,而是一组线条流畅、质感温润的真皮沙发,围着一张低矮的深色茶几。
更出乎天敬贞意料的是,德主席本人并没有坐在象征权力的座椅上。听到开门声,他正从沙发旁站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主动迎了过来。
德主席看起来约五十多岁,两鬓染着恰到好处的霜色,面容儒雅,线条柔和,眼角带着浅浅的笑纹。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便服,更添几分学者的温润气息。
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睛望过来时,却如同平静的深潭,瞬间便能将人吸入其中,里面沉淀着岁月淬炼出的睿智和一种久居高位、洞察秋毫的沉稳力量。这种内敛的锋芒,与他外表的温和形成了奇异的张力。
“啊,是敬贞啊,快进来。”德主席的声音带着长辈般的亲切,笑容温和,毫无架子。他几步走到天敬贞面前,甚至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扶住了天敬贞的胳膊肘,引着他走向沙发区域。那动作自然、亲切,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关怀。
“真是辛苦你了,昨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一边说,一边示意天敬贞在宽大舒适的真皮沙发上坐下,“没受伤吧?先喝口茶,压压惊”。
他亲自走到一旁的茶台,拿起一个造型古朴的白瓷茶壶,动作娴熟地倒了一杯热气腾腾、色泽清亮的茶汤。氤氲的热气带着清雅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散。他将茶杯轻轻放在天敬贞面前的茶几上,这才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落座,姿态放松而从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平易近人,关怀备至,将那种“老好人”的魅力和令人如沐春风的亲和力展现得淋漓尽致。天敬贞心底那份根深蒂固的敬重,在此刻无声地加深了几分。
“谢谢德主席。”天敬贞双手接过茶杯,滚烫的杯壁透过手套传来温度,他并未喝,只是稳稳地放在膝前,身体坐得笔直,目光平视着德主席,等待下文。
德主席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啜饮了一小口,才放下杯子,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变得郑重起来。
“关于昨夜工地的事故,”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份明确的重量,“最高管理局已经初步认定,这是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有预谋的恐怖袭击”。
他看向天敬贞,眼神坦然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责任,绝不在你们第一侦察纵队。你们反应迅速,处置果断,最大限度地减少了人员伤亡和损失,这一点,委员会已经明确。反倒是我们最高管理局,在安全监管和技术防护上存在重大疏漏,才让敌人有机可乘,这是我的失职。”他微微摇头,语气诚恳,主动将责任揽了过去。
“专案组和增援部队,在你抵达这里之前,就已经派往事发地进行最深入的调查了。”德主席继续说道,语气带着掌控全局的沉稳,“所有相关区域都已封锁,技术勘察和证据收集会同步进行。后续的善后、重建和安保升级工作,你无需再挂心。你们第一纵队已经承受了太多,付出了太多,后续就交给专案组和工程部门吧”。
天敬贞敏锐地捕捉到,当德主席提及“恐怖袭击”时,他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若有若无地扫过自己战术背心的位置,那里,正放着那块记录着VRC惊人发现的加密芯片。
德主席显然已经知晓纳米机器人的存在!但他并未展开讨论,只是用“恐怖分子使用的高科技手段”这样轻描淡写的词语一笔带过,将重点牢牢锁定在“找出幕后黑手”这个方向上。这种刻意的回避,让天敬贞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
就在天敬贞以为这场谈话即将以安抚和后续安排结束时,德主席话锋陡然一转。他脸上的温和笑意如同潮水般褪去,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种天敬贞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凝重。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了天敬贞。
“敬贞啊,”德主席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千钧之重的锤炼,“今天找你来的主要目的,是传达人类文明最高联合委员会柯委员长亲自下达的紧急命令”。
气氛瞬间凝滞,空气仿佛变成了沉重的铅块。德主席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 “最高联合委员会决定,启动代号‘大联合清剿行动’”。
“命令要求:全球各主要安全区第一侦察纵队,必须在两天后,也就是四十八小时后的上午九点整,选派约五百名最精锐、实战经验最丰富的队员,准时抵达人类文明最高联合大厦(原联合国大楼)前集合!”
“参加行动前最高级别会议!”、“大联合清剿行动!”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天敬贞脑海中轰然炸响。
一股强烈的震动感瞬间席卷全身。来得太突然了,规模空前,时间紧迫到令人窒息,更关键的是,这命令的内容如同笼罩在浓雾之中,模糊不清。
清剿什么?目标在哪里?行动规模有多大?一无所知。
他几乎是立刻开口,声音因为瞬间的冲击而略显紧绷,但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德主席!行动目标?具体部署?我需要更详细的...” 德主席无奈地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询问,脸上也带着一丝不解和凝重,“具体内容,委员会并未向我透露分毫。”他摊开手,语气带着一种面对更高层命令时的坦诚,“柯委员长只强调了任务的极端重要性、高度机密性,以及‘无私奉献、准备牺牲’的原则。要求各安全区务必选派真正的精锐,人数严格控制,五百人左右”。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深深地看着天敬贞,那份温和重新浮现,却包裹着沉甸甸的信任,“敬贞,”他站起身,走到天敬贞面前,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天敬贞的肩膀上,那份力量透过作战服清晰地传来,“我相信你的眼光。A区的荣誉,人类文明未来的希望,以及这次行动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把这五百把最锋利的剑,由你亲自挑选出来!”
尽管心中疑云翻滚,如同风暴前夕的海面,尽管“大联合清剿行动”六个字背后是深不可测的未知深渊,但天敬贞的身体已然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姿挺拔如标枪,脚跟并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右手抬起,五指并拢,以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回应着肩上那沉甸甸的托付。
脸上的所有疑虑、疲惫、震惊,在瞬间被钢铁般的意志彻底抹去,只剩下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服从。
“是!德主席!保证完成任务!”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如同锻锤砸在铁砧上,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激荡起回音,“我立刻返回□□选拔!争取今夜完成集结,明天凌晨准时出发!”
德主席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拨开乌云的阳光,带着纯粹的欣慰和期许,“好,好,去吧,敬贞,一路小心。我等你们凯旋的好消息!”他再次拍了拍天敬贞的肩膀,亲自将他送到了办公室门口。
厚重的实木大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那份温和的期许。天敬贞站在走廊里,仅仅停顿了半秒,随即迈开步伐,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依旧沉稳,背影却仿佛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大山,每一步踏在厚地毯上,都无声地宣告着:新的风暴,已然在最高层面酝酿,而他和他即将选出的五百人,将无可选择地冲入风暴的最中心。
黑色的防弹轿车如同沉默的影子,再次汇入A区灰蒙蒙的街巷。天敬贞靠在后座,闭着眼,但大脑却在以极限速度运转。人类文明最高联合委员会...柯委员长...“大联合清剿行动”...五百名最精锐的战士...最高联合大厦...每一个词都如同沉重的砝码,压在他的神经上。时间,四十八小时!选拔、集结、出发、跨区机动...每一分钟都弥足珍贵。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寒。手指在车载加密通讯器上快速操作,接通了A区第一侦察纵队基地最高优先级的指挥频道。
“这里是天敬贞。命令:沙副队长、柳开江,及所有在外善后分队指挥官,立刻放下手头一切工作,以最快速度返回基地指挥中心!重复,立刻返回!最高优先级!”他的声音透过通讯器,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出鞘的利刃。
基地指挥中心巨大的环形主屏幕上,代表着各个善后小组的光点迅速开始移动,朝着基地汇聚。
当沙锦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在门口响起,带着风尘仆仆和一丝被打断的不爽时,天敬贞已经站在了主屏幕前。他的目光扫过冲进来的沙锦、沉默跟在后面的柳开江,以及几位同样神色凝重、带着战场硝烟气味的各分队长。
没有一句寒暄,没有任何铺垫。
“最高联合委员会柯委员长紧急命令。”天敬贞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在寂静的指挥中心里砸落,“代号‘大联合清剿行动’。要求:四十八小时后,即后天上午九点整,各安全区第一侦察纵队,选派约五百名最精锐队员,准时抵达人类文明最高联合大厦集合,参加最高级别行动会议!”
死寂,比在VRC看到纳米机器人时更加彻底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沙锦脸上惯常的嬉笑瞬间凝固,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柳开江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如同针尖,随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沉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仿佛有更深的暗流在涌动。
几位分队长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震惊、茫然、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他们眼中交织。
“选拔标准。”天敬贞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冰冷而高效,不容置疑,“实战经验、极端环境生存能力、团队协同作战效能、特殊技能、心理素质评估,缺一不可!”他的目光转向沙锦,那眼神是命令,也是绝对的信任,“沙副队长,协助筛选。基地数据库权限全部向你开放。过往所有任务记录、个人评估报告、心理测评结果,全部调阅。我要名单,两小时内”。
“明白!”沙锦猛地一个激灵,脸上的震惊瞬间被一种近乎亢奋的专注取代。他眼中最后一丝玩笑彻底消失,只剩下猎豹锁定猎物般的锐利。
他几步冲到旁边一个空闲的操作台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基地庞大的数据库界面瞬间在他面前展开,无数信息流开始滚动。他口中念念有词,不再是插科打诨,而是精确而快速的指令和筛选关键词。
“调取三年内所有高危作战任务参与人员档案...”
“重点筛选生存率低于30%环境下的生还者...”
“特种技能目录交叉比对...”
“心理测评报告,关键词:极端压力、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倾向排除、团队协作高分项...”
“沙锦这家伙,认真起来比机器还快...”一个分队长看着沙锦几乎化为残影的手指和屏幕上瀑布般滚动的筛选结果,忍不住低声惊叹。
时间在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流逝,巨大的主屏幕上,一个不断跳动的数字开始攀升:100...200...350...450...数字每一次跳动,都代表着一名顶尖战士的名字被锁定。
指挥中心里只剩下密集的键盘敲击声、急促的指令声和天敬贞偶尔低沉确认的声音。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状,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味。
当屏幕上的数字最终定格在“499”时,沙锦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还差一个。
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站在指挥中心角落阴影里的那个人——柳开江。他依旧穿着那身作战服,沉默得如同一块深色的岩石。
昨夜的血战、VRC的争论、此刻这决定人类命运走向的紧急征召,似乎都未能在他平静无波的外表上留下丝毫涟漪。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主屏幕上那刺眼的“499”上,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几道质疑的目光也落在了柳开江身上,资历尚浅,加入第一纵队时间不长,甚至他还只是新队员中的一员...这些信息,在强调“经验最丰富”的选拔标准下,显得格外扎眼。
就在这时,沙锦猛地抬起头。他脸上那副专注到近乎狰狞的表情瞬间消失,重新挂上了那招牌式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他直接伸出手指,隔着大半个指挥中心,精准地指向角落里的柳开江,声音洪亮得如同宣布获奖名单。
“他!算上柳开江!” 瞬间,所有的目光,带着惊讶、不解、甚至是隐隐的质疑,全部聚焦在柳开江身上,随即又转向沙锦。
面对那些无声的疑问,沙锦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站起身,双手叉腰,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柳开江身上,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不容置疑的笃定。
“别看他来的时间不长,”沙锦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实力、脑子、胆魄,哪样不是顶尖的?昨夜那场堪比教科书式的战斗和配合!没他,我和天队长今天还能竖着回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隐含质疑的分队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护短的强硬,“他早不是新兵蛋子了!从他在训练场里第一次摸枪,到昨天一个人扛着相位炮冲进那个绞肉机一样的控制区...哪一步不是踩着钢丝走过来的?他哪一次怂过?哪一次掉过链子?脑子够活,心够狠,命够硬!就凭这些,他绝对够格当这五百人之一!”
说完,沙锦的目光转向了指挥中心的核心——天敬贞。那眼神里带着询问,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蛮横的、对自己判断的绝对笃定
“队长,你说呢?”
指挥中心里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带着压力,汇聚到了天敬贞身上。
天敬贞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缓缓移向角落里的柳开江。那目光沉凝、锐利,仿佛要穿透柳开江平静的外表,直抵他灵魂深处。
他在审视,在衡量,在评估昨夜那场血战中每一个细节。柳开江在爆炸冲击波中强行稳住身体的姿态,他在钢铁巨兽狂舞的缝隙中冷静穿梭的身影,他在VRC面对群嘲时那沉静如渊的眼神...还有沙锦那番掷地有声的话。
时间仿佛只过去了一秒,又仿佛无比漫长。
柳开江依旧沉默地站在原地,腰背却在那沉凝目光的注视下,下意识地挺得更直,如同一杆蓄势待发的标枪。他迎向天敬贞的目光,没有退缩,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海面。
天敬贞收回了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决断力,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指挥中心。
“柳开江,入列!”
“名单确认!”
他不再看任何人,目光转向主屏幕上最终跳动的“500”字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沙锦,立刻通知下去!所有入选人员,两小时内完成个人装备整理补给,基地待命!明天凌晨五点,A区安全区第一机场集合,专机起飞!”
“是!”沙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如释重负,响亮回应。
命令如同无形的电流,瞬间传遍整个基地。尖锐的集结警报撕裂了基地的压抑,红色的警示灯在通道顶端疯狂旋转。
刚刚经历过昨夜血战、疲惫尚未完全褪去的基地,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效的肾上腺素,瞬间以另一种更加高效、更加凶悍的节奏苏醒过来。
入选的队员们从各个角落涌出。没有欢呼,没有喧哗,只有沉重的脚步声、装备箱快速开启关闭的金属撞击声、武器零件检查时清脆的“咔哒”声、以及低沉的、确认命令的应答声。
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上,凝重与一丝被选中执行最高机密任务的、压抑不住的兴奋交织。
沉重的单兵背包被甩上肩头,枪械的保险被反复检查,战术刀锋在应急灯光下闪过冰冷的寒芒。整个基地化身为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未知的远征高速运转。
沙锦几步走到柳开江面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伸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柳开江的身体都微微晃了一下。
“嘿,嫂子,”沙锦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戏谑,眼底深处却跳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光,“准备好去联合国‘见见世面’了没?那儿可比咱们这破基地刺激多了!”
柳开江的目光,缓缓从沙锦那张写满调侃和兴奋的脸上移开。他先是扫过指挥中心里那些匆匆集结、全副武装的身影,看着他们眼中燃烧的火焰和沉重的责任。
最终,他的视线越过忙碌的人群,落在了指挥台前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上——天敬贞正背对着所有人,面对着巨大的主屏幕,屏幕上定格着五百个名字和“最高联合大厦”的坐标点。
天敬贞的背影,在基地惨白的应急灯光下,如同孤峰般沉凝,又如同即将离弦的箭矢般蓄满了力量。
柳开江沉默着,深邃的眼眸深处,映着指挥中心里快速移动的人影,冰冷的仪器光芒,还有窗外那片被钢铁和灰霾笼罩的、人类最后的堡垒。
更深处,仿佛倒映着远方那座象征着人类最高权力与未知命运的宏伟建筑——人类文明最高联合大厦。
新的风暴,已然在人类文明的最高层面酝酿完成,而他们这五百把被淬炼到极致的尖刀,正被无形的巨手,推向那风暴的最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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