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一段时间，“海边杀弟骗保案”持续发酵，多家已经赔付的保险公司紧急报案，涉及金额巨大，迫于压力，法院开始加速审理这个案件。
一年后，崔湖和史炳添因故意杀人罪和保险诈骗罪，情节恶劣数罪并罚，法院二审宣判了死刑。
判决书下来的那一刻，坐在旁听席上的姬天澜给谭厘发了条信息：
[结束了。]
[该放下了，谭厘。]
法院外，观景湖边的长椅上。
谭厘看着手机，口罩遮挡下的嘴角勾起。
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白鹭自水面掠过，优雅的剪影自他眼底视网膜成像，又经过视神经传入他的大脑。
一切具有生命活力的事物开始自他心中留下痕迹。
他品味到一种多年未有的平和与释然。
姬天澜说得没错，是该放下了。
毕竟现在有他更在意的人，毫无芥蒂、不计回报地陪在身边。
*
“叮零零——”
谭厘睡眠很浅，他听见次卧传来的铃声响了三秒，就被人迅速掐断。
他摸起手机看了一眼，凌晨三点十七分，竟然在这个点紧急出勤。
他默默叹了口气，起身去厨房用保温壶泡了一杯参茶，在姬天澜整装待发准备出门时，将水壶递给他：“注意安全。”
姬天澜接过来塞进包里，笑了声：“抱歉，又吵醒你了，快去睡吧。”
谭厘摇头：“我白天也能睡。”
反而是经常值班的姬天澜长期处于睡眠质量不佳的状态。
他离开后，谭厘又去接了杯水，坐在阳台的躺椅上，透过窗户看着黑沉的夜空。
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这种不宁感，到了第二天傍晚时彻底攀至顶点：姬天澜还没有回来，微信消息也没有回复。
他开始在网上搜寻本地新闻，直到发现城郊有座旧工厂在凌晨突然失火爆炸，他便笃定姬天澜是去那里出任务了。
新闻中说，工厂的明火已经被扑灭，但是因为结构太老旧，爆炸最严重的地方基本上成为废墟。不少冒着生命危险进去营救的消防员都受了伤，还有一位消防员至今没有出来，音讯全无。
谭厘的心脏突然猛烈跳动起来。
他慌忙起身，随便换了身衣服，揣起手机口罩就冲出门。
因为法律上他已经被宣告死亡，所有的证件都失效了，他没办法开车，直接打车去了郊外工厂。
此时正是高峰期，路上堵得人发慌，谭厘表面沉静，内心深处压抑已久的焦灼感又复现出来。
指甲不自觉在虎口处掐紧，颞颌关节像年久失修的铰链般，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死死咬合，而只要身边有车按下喇叭，他的耳边就会出现一阵又一阵的嗡鸣。
这些都是焦虑障碍躯体化的征兆。
谭厘脑海里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猜测那位消防员究竟是不是他，害怕他出事、害怕他受伤、害怕他……
不知不觉中，姬天澜已经是他现在这条晦暗如野狗的生命里最后一根稻草。
可以救他，也可以压死他。
*
谭厘在车上反复刷着最新的事件动态。
许多网友都在讨论救援情况：
[凌晨这个点工厂里没有人吧，消防员为什么要冲进去啊？不能从外部直接扑灭吗？]
[爆炸的地方就在员工宿舍旁边，火势蔓延很快，很多人都被困在楼里了]
有网友晒出工厂员工宿舍的照片：老旧的砖瓦楼梯房，看上去至少有五六十年的历史，楼梯间通道狭小，过道里摆满了杂物，甚至还有罐装煤气炉灶。
[我以为这种住宅楼已经是时代的眼泪了。]
[随便拎一个消防安全员来看都会疯狂尖叫的地步。]
[实不相瞒，我母校宿舍楼就这样，据来借场地拍电影的导演说‘有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感觉’……]
谭厘没心情再看下去，他离事故地点很近了，司机说前面被围了路障过不去，他直接下车往工厂处狂奔。
负责现场维护的工作人员看见他像跨栏一般跨过警戒线，整个人都震惊了：“欸你干什么？？这里闲杂人员禁止进入！”
“找人。”谭厘头也没回。
他沿着大路冲进员工宿舍区，到处都是被搬运出来的伤患，七零八落地躺在路边搭起来的临时安置区，也有几个消防员脱了上半身防护服，累得半死瘫在边上休息。
谭厘一路扫视过去，没看到姬天澜的身影。他将口罩往上拉了拉，干脆直奔受灾的那栋旧楼。
这栋危楼似的建筑已经被火与水侵蚀得看不出原本样貌，玻璃窗全都碎了，外墙黢黑破破烂烂。
谭厘逡巡一圈，发现旁边的消防车上有个熟悉的面孔，是姬天澜的同事，他去给谭厘送东西时见过一面。
他大步走上前询问：“请问，姬天澜在吗？”
那同事用毛巾擦了擦满头的汗和烟灰，形容狼狈：“你……哦，你是他朋友，他刚刚被救出来，送去医院急救了。”
“哪家医院？”
“欸，我问问，”他找到卫生员说了几句话，扭过头对谭厘喊：“第三医院急诊科！”
谭厘转身就跑。
他冲到第三医院时，通过导诊找到了姬天澜所在的抢救室门口。
随行而来的消防队工作人员见他神情恐怖，低声安慰道：“你别急，他会没事的。”
谭厘没说话，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双手也抑制不住在颤抖。
心悸得非常厉害。
有一个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如果他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人在乎你了。”
“谭厘，你是灾星吧？怎么谁靠近你都没好事？”
别说了，谭厘双手抱头，感觉大脑像被刀子劈成两半。
极端的情绪在悬崖边缘拉扯。
眼前阵阵发黑，也许是因为一天没怎么进食，也许是因为心理状态的影响，他感觉到精神和身体在解离，他的灵魂飘在上方冷漠地看着痛苦得快要缩成一团的自己。
有点可笑。
“大哥哥？你没事吧？”
有一个小女孩在轻轻拍打他的肩膀。
谭厘反应了很久，慢慢抬起头，但他的眼神没有焦距，嘴里低声说：“没事。”
“你的脸色很难看，吃点糖吧。”小孩将一颗糖放在他手心，然后小跑着回到不远处的父母身边，那位看起来面色有些苍白的母亲对他点点头，神情安慰。
“谢谢。”他用口型勉强表达感谢。
谭厘机械性地剥开糖，将它放进嘴里。
这颗糖表面有一点酸，几秒后又变甜了。他将彩色糖纸展平，对着急救室门口走廊的白炽灯光看上面印的小字：
[To love and be loved.]
他想起被崔湖背叛后的这几年，姬天澜看着自己的眼睛。
专注，沉稳，赤诚而隐忍。
有些东西他也许早就有所察觉，但他却因为藏着颗被戳烂到千疮百孔的心不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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