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也背过身去,不愿再吐露半分。
氛围急转直下,陆森有些摸不到头脑,辛辣的药油留在手心,身子却仿佛坐在摇摆锤最顶端,烈风鼓蓬蓬地往手上手上拍动,可那不是风,是顾知也的衣角。
离开办公室,低头一看,手中竟还带这顾知也的外套。
是他从离开休息室就一直抓在大腿上的!
而这一切也全被顾知也看了去,从涂药到揉淤青,陆森手里就跟拽着自己的魂儿似的抱着其他男人的外套。
瞬间,一种难以自容的羞愧感扼住了他,脑子直发胀,手中仿佛烫手山芋,不知如何是好,送回去?或许是刚才的过分亲密,陆森心底是对顾知也有些发怵的。
最后,他梗着脖子环顾四周,直接将外套搭在了走廊椅子上,想着或许有人会看见。
然而事实并非他所想,一直到下班,那只黑外套依旧孤零零地放在原地,走过的路森带起膨胀的风,卷过袖口,飘一阵。
陆森离开不久,白尧便踩着午休的尾巴来找顾知也请假,理由含糊其辞只说家里有事。
顾知也轻叩着桌面,抬起眸子,视线掠过白尧略显疲惫的脸,他一向严谨敬业,鲜少请假,顾知也未深究,颔首应允。
白尧现在孤身一人,早两年因赔偿金纠纷,与远亲对薄公堂,彻底撕破了脸,如今形同仇敌。
他从穷乡僻壤硬考出来的,无依无靠,全凭一腔孤勇,高中毕业家里不愿意再付学费,为了继续学业,他什么脏活累活都干,甚至放下尊严,在夜场化浓妆、穿兔女郎跳钢管舞。
无人知晓他出生时家中优渥,父母在国企体面工作,他从小学习跳舞,节假出游,一场突猝然的车祸碾碎了一切。
他被送往远亲家,对方收了大笔赔偿金,却不尽心,将爱与金钱尽数给了亲生孩子,对白尧苛刻至极,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寄人篱下的岁月,磨平了少年棱角,折了他的傲骨,也冰封了他的感情,只余下深入骨髓的淡漠。
午夜梦回,人影退去,白尧看着镜子中不人不鬼的自己,又看看到手的余额,心中苦涩又幸运,年少的爱好,如今倒对口了。
这段苦难深埋于心,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
同样认为也绝不会有人能那些藏在角落的秘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陆森还是心不在焉,他心里似乎很急切,可又说不出具体在为什么着急,着急之余还有一点茫然。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面很深很深的潭子前,脚虚虚立在边缘,面前的水波要把人吸进去一样,影影绰绰描摹着他的眼、他的唇、他的眉。
风紧一阵、松一阵,他的心就悬起又落下。
临近下班,陆森再也忍不住冲到走廊里,尽头飘飘荡荡一件单薄的衣,像晃摇的手臂。
他大迈步冲过去,一把拾起,返程的路开始犯难,这个时间白尧一定在办公室向顾知也报告工作,拎着衣服如何解释,如果顾知也不是个“给”还好。
陆森停下脚步,停在下班的必经之路。
一面以极其慢的速度缓走,一面看看手表,期待的身影迟迟不见,再等下去恐怕下一趟电梯就是他爹陆远明了,到时候更难办,陆远明肯定一眼能认出衣服不是自己儿子的。
可他还是舍不得走快了,这时候忽然有人从后方喊住了他,“陆总,文件放您办公室了,电子版也发给你了。”
陆森以往概不追问工作事宜的,今天突地开口喊住人追问。
小姑娘略显茫然,面部肌肉抽动了几秒,才迟钝开口。
陆森一概是不过脑子的,注意力光留在电梯口了,小姑娘语速不慢,很快回答完,摆摆手离开了。
这次又没了遮掩物,就在陆森放弃时,电梯门开,熟悉的身影出现。
陆森赶紧背过身,伸手理了理衣领,在顾知也擦身而过恰时开口:“你的外套。”
对方竟连个眼神都没有,冷冰冰一句“谢谢”,径直走开了,那冷漠的语气仿佛陆森只是个报告工作的下属!
不,比对待下属还冷漠。
他每次和白尧讲话都是面带笑容,语气温和的!
这副态度令陆森极其不爽,这股不爽快的气一直憋到了第二天。
早会,陆森小组呈交上周策划案。
顾知也立在台前,一身剪裁精良的神色西装,肩线挺括,姿态闲适地捏着激光笔,唇边擒着温和笑意,沉静地目视前方。
会议室门被推开,陆森高大的身影裹挟着风闯入,撞进了众人的视线,他穿过沐浴的窗,眼底的痣就成了淡金色。
顾知也看着他的脸声音微顿,直到那高大阴影近至眼前,才醒悟般转了过去。
陆森拉开椅子重重坐下,坚实的肩背肌肉绷出清晰的线条,全程不看顾知也。
不是对我爱答不理吗,我也不看你。
他抱着胳膊郑重地扭过头,像个小孩子赌气。
顾知也不好声好气求他,他绝不说话!
然而接下来的走向完全颠覆了陆森的幻想。
会议开始,台上人的气场骤然冰封。
顾知也眉峰微抬,依旧是那副温雅皮囊,周身气质却翻天覆地,眼眸深不见底。
“砰!——”策划案被狠狠摔在桌上,声响刺破寂静,他的眼神冷冽似冰。
会议室内瞬间一片肃静,冷白的灯光立在屏幕前,台下鸦雀无声,垂首一言不发。
顾知也附身,指节用力敲击桌面,眼神锐利扫视全场,语气淬冰。
“七天,七天就放了个屁!”
空调冷风嘶嘶作响,却压不住他话里的寒气。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公司养你们做什么?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员工,策划案狗屁不通!图标?构思?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十二个人,七天,分工合作就交出这堆垃圾?都他妈梦游呢?!没本事趁早滚蛋,公司不养闲人!”他字字如刀,句句见血。
“陆森。”顾知也剑锋突转,精准锁定。
陆森面色阴沉,下颌线紧绷,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却硬是没吭声。白板上“组长:陆森”几个字明晃晃,顾知也分明是冲着他一人来的。
什么意思,不道歉,还故意找茬儿?
陆森昂起头,浓黑的眉头皱起,定在顾知也脸上,仿佛无声的对峙,空气一瞬更加怒张。
他俩不合已非秘密。
台下众人也悄然交换着眼色,偷瞄着这对众所周知的“王不见王”,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八卦气息。
“你这个组长是怎么当的?任务分配得一塌糊涂,交上来一堆破烂!”
“我不要过程,只看结果!”顾知也的质问无比锋利,咄咄逼人。
陆森盯着他,一言不发,胳膊重重压在椅背上,仿佛一个火球在身体里燃烧,顾知也的话轰天阵地一响,直接给火球盖上盖!
那无处可逃的火焰只能钻进血管、肺腑中,一点一点灼着陆森,他既怒又怨。
怒顾知也的态度,活像块冰儿!
怨自己的不争气!
他对于工作向来不尽心,任意而为,才叫人钻了漏洞。
冷硬的灯光映着顾知也腕骨的金属表带,突出的骨头清晰可见,“嗯?没人敢说是吗?”
“我不管你之前什么样,现在我来了,公司里就得听我的话,听我的指令,不管你在外多嚣张,多气派,干不了活担不了责任,趁早辞职,再说一次,别让我逮到。”
会议结束,顾知也拉开玻璃门离开。
室内凝滞的空气开始流动。
陆森还在原位,眉头紧拧,心里的火苗渐有燎原之势。
不就是个策划案吗,老子还怕了?
陆森“砰”地起身,结实的大长腿直接踢开椅子,高大身躯挟着风暴冲出会议室。
他的人生字典里,从没有“做不到”!
早会的羞辱,彻底点燃了斗志。陆森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他非得做出点样子来。
空调声嗡嗡作响,副总办公室一反常态地安静。路过的员工忍不住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小陆总怎么了?今天居然没出去?”
“被骂惨了呗,咱们这位少爷哪受过这种气?”
“啊?谁敢骂他?”
“还能有谁?顾总啊!”
办公室里的男人倏然抬头,门外的人吓得捂嘴逃开。
阳光无礼地洒进来,空气中满是燥热与烦闷的粒子,桌角堆积的文件摇摇欲坠。
人体工学椅上,陆森挺拔健硕的身躯显得空间格外逼仄,他沉着脸,眉宇浓重,一双长腿在桌下几乎无处安放。
手中的黑笔被捏得咯吱呻吟,一个上午,他哪儿也没去,闷头在电脑前修改策划案,坐得腰背酸痛,却沮丧发现——光靠他一个人是绝不能完成的。
顾知也瞧着玻璃后茫然又苦涩的人,眼底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他来plor.r两个月,冷眼观察,发现陆森并非传闻中不学无术的纨绔,相反,他有一套自己的思维模式,却像一头孤高的雄狮,习惯独断专行,将团队视为领地里的附庸。
而一头孤狮,是永远无法成为优秀的领导者。
所以今天是精心设计的,让这头雄狮体验,明白光靠一个人是移不了山的,尝一尝苦头。
不蒸馒头争口气!陆森发狠,闷头苦干。
他就不信这个邪!然而……越深入,眉头锁得越紧。现实冰冷,他不得不承认:他完不成。
一个人的力量再强横,也抵不过精密的团队齿轮。
午饭过后,人机哥送来组内详细的人员的详细档案,专业、履历、作品、特长……条分缕析。
顾知也的意思很明显:知人善任。
陆森一点即透,但骄傲让他本能抗拒。
直到对自己的短板彻底心服口服,他才真正将目光投向档案。
陆森拿起资料,指腹用力划过纸张,细细端详,开始根据每个人的优势重新分配任务,发挥每个人最大优势,这无法否认是最好的办法。
下午,他召集组员开了个短会,明确分工,一番极具感染力的激励让低迷的士气大涨。
所有人卯足了劲往前冲,奔着相同的目标齐心协力,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推搡偷懒。
陆森隔着玻璃看这一幕,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弛,勾起久违的弧度。
最后他亲自陪着团队又班3小时收尾,工作结束,陆森大手一挥:“走,撸串去,我请客!”
酒饱饭足,气氛活泼,下午见到陆森亲力亲为干活,上下级的凝重氛围也没了,乐呵呵打成一片,好不畅快。
“陆总,”最是油滑的崔哥借着酒劲,难得掏心窝子,“今天真对不住,明明是一组的活儿,让您一人扛雷,兄弟们心里过意不去啊!”
这种真心话,陆森以往听的都是谄媚逢迎,虚伪得令人作呕。此刻崔哥的肺腑之言,让他心头涌起一种陌生的畅快——第一次,仅仅因为他是“陆森”,而非“陆远明的儿子”,获得了纯粹的认可!
崔哥举杯敬酒,陆森也彻底没了架子,痛快应下。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上前。
“对对!今天多亏了陆副总,以后……”敬酒的人话一出口,声音就僵住了——谁都知道陆森最忌讳那个“副”字。然而今天,他脸上竟无半分不悦。
陆森爽快地接过酒杯,“没事儿,一个团体,来,干了!”他仰起头一饮而尽,喉结有力地滚动。
那人这才如释重负。
夜色浓郁,人声喧闹。
醉意醺然间实打实的情感,让陆森心底暖流涌动。人前他是生在罗马的大少爷,众人艳羡,可他心底何尝不渴求最淳朴的认可呢?
就单单因为他这个人,不因生来的光环。
酒意微醺,思绪飘忽。顾知也那张脸又浮现在眼前:针锋相对的凌厉,闻到香菜时强忍嫌恶的微表情,口中吐出的刀子般的话语,决绝转身的背影……
所有画面重重叠叠,最终竟奇异地融汇成昨夜便利店外那晚深邃的星空。
许多无法言明的心事融作最沉重的夜,裹挟阵阵风声伴入耳膜,陆森带着一丝最心底、最纯粹的笑意入睡。
无声的夜还在继续,单薄的月光如水,同时映照着另有心事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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