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的下端缝隙里透进两方暗色的光,落在灰白小桌上。
陆森睁开了眼,顺着光望去。
一张润泽的脸低低垂着眸,眉眼口鼻的轮廓全部镀了一层薄光,像深夜里唯一的指路标。
叫人只能看向这里,也只能看到他。
灰暗的光,没有血色的漂亮的脸,身上一条裹着的毛毯,盖住了膝,紧接着就是一双修长的腿。
这短短的距离,让人生出一丝不真实感。
陆森的手紧紧压在大腿上,搓皱了膝盖的布料,又伸出两个指头去抚平,平了再皱,皱一阵,又平一阵,循环太多次。
到最后下飞机时,都辨不清了。
忽然,眸中的人翻了个身,摩擦布料的声音分外磨耳,在寂静的空间里,寂静的高空中。
陆森不再看了,却依旧抓着膝盖。
他闭上了眼,却从未真的入睡。
飞机落地,下行的劲力冲醒了顾知也,他醒来时,先是眉毛颤动几下,才慢慢抬开眼皮,这时候眸里还不那么鲜亮,有点呆茫。
等到他抬头看看四周,光就钻进去了,变成琥珀色的玻璃眸子,身上那成熟年上的疏离气质也一概跟着回来了。
整个过程,陆森看了全部。
人群攒动,他才跟着起身,这里的机场不大,不用搭巴士,t1航站楼门口出租已排成长队。
俩人在后座,聊着不在意的话,气氛维持着一种刻意的松弛,直到进了酒店。
这里的大型设施并不完善,连同酒店,长租短租混着来,俩人明明两间房,不知怎的后台竟错排成了一间,陆森当然不愿意:“没有空房了吗?”
现在正是520,房源紧张,前台摇摇头,为难地掏出房卡:“你们两个男生,还介意一个房?”
陆森正犹豫时,这时候却有一只手从他背后伸来,把那张卡一掣,掣了过去,金属边缘刮了陆森一手,吃了一惊,回头一看:
顾知也直接摆摆手,特潇洒自然丢下一句“当然不介意。”
说罢,拎着行李箱就溜进楼梯间了。
陆森还扭扭捏捏地在原地,倒像他多小家子气了,只好跟上去。
他们此次实地考察主要为了定预算,第二天已经约好了人,而且目的地离住的地方不近,有一段尚未开发的土路,前两天下了雨,泥泞很是不好走。
陆森拖着箱子,呆着脸进来,顾知也已经蹲在行李箱旁,收拾起来了,屋内只有一张大床房,和一面棕色沙发,陆森看了看床,又看看沙发,将箱子推到沙发边了。
顾知也看见了,也似乎没看见了,反正没说话。
空气里飘着诡异的安静与尴尬。
因为明天时间紧重,他们洗漱后早早睡了。
顾知也租了一辆车,陆森特自觉地扒上方向盘,跟着导航开,前面还打算好走,油柏路,途经一个没开发的渔村,还有个妈祖庙。
庙顶的金褪了色,变成古铜黄,庙身四周都是暗玄色,漆皮半脱不掉,虚虚晃着,烟雾缭绕从里面小院飘出来,在一路重叠的画面里算个稀罕,陆森余光往外看了一看。
这一看就看见顾知也睡着了,脑袋歪着,那带着白雾的日光透进来,他眉眼口鼻的轮廓都是轻盈的。
海边风大,睡熟了恐要感冒,陆森看后视镜无车,便停了下来,从椅子上捞过自己的灰色长衣,小心放在顾知也肩上。
他穿着他太大了,衣摆一直到膝盖上,哪里都宽宽大大的,但陆森很喜欢顾知也穿着的姿态,在微雾的清晨卧着,有种他已经成为自己一部分的心满意足。
这种心满意足很快被吓跑了,陆森简直觉得自己入魔了,赶紧醒悟来开车。
车停了,顾知也睡了一路,也没盖东西,竟也没半点不爽快,他掀开眼皮,恍然地看了看四周,一坨灰呼呼的东西盖住了手刹,这东西放的很挡位置,却没人挪走。
约定地点在一个村子里,因为规划设计,需要搬离临近的一个村子,几代亲情都在这里当然舍不得,这便成了难题。
他们先和村长见了面,详细沟通补偿事宜,一整个上午耗在谈判桌上,最终还是没敲定。
村里小土路不少,下了雨简直不能通行,他们都穿的西装,尤其顾知也浑身上下透着“精英”俩字,像一只漂亮猫,被镶进了黑黢黢、黄花花的老画里,雪白的高傲的毛,格格不入。
那只漂亮的猫在注视下缓缓弯下腰,精致的西服沾上了泥土水珠也没发现,伸着半个身子往前够,前面草丛里不知何时窜出来只小黄狗,毛都湿漉漉的,脑袋也不精神。
整个样子都是耷拉的,特没精气神儿,虚虚的仿佛很快就倒下不醒了,村里的狗一点小病就是要命的,没人治没人管。
顾知也看见这幅样子实在不忍走开。
小狗藏在深处怯生生的,顾知也耐着性子唤它,和草丛中间隔着条被雨冲开的土河,稍不慎跌下去,就浑身泥了。
陆森在后面看着着急,正准备伸长胳膊将小土狗薅出来,那只胆怯的小脑袋竟缓缓探出了头,顾知也偏过头示意陆森别过来。
他弓着一条腿,背对着陆森深深弯下去,和小黄狗挨得更近,表现出温和亲切的姿态,脑袋后面几根头发被水珠凝在一起,不落魄反而有点倔强的美,玻璃眸子深望着那团小小的狗。
终于,那团毛茸茸向他凑近了,裹着一身泥土,黑乎乎乱糟糟,就那么被顾知也抱进了怀里,那喜悦的神情没半分嫌弃,甚至搂得更紧了。
淋了狂风暴雨,狗毛都黏在一起,样子是极为不舒服的,顾知也便抱在怀里带它去看医生,路上不断轻轻顺毛,又拂了拂脑袋。
陆森开车,镜中映出顾知也脸,眸中映着软乎乎淋湿的一小坨狗,被主人暖融融抱着。
陆森没见过这种的顾知也,仿佛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暖色光辉,五官面颊都是轻盈的,最为令他惊讶的还是顾知也精英风貌友善内在的反差。
顾知也其人怎么看怎么都像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儿,一路泥泞波折睡美觉,土路泥坑救孤伶小狗。
现在又带着去找医生,他偏过头,副驾上人的担心忧虑不是假的。
到了宠物医院,陆森没进去,连车都留给顾知也了,剩下的时间一直到回酒店基本处于失联状态。
陆森躲起来了。
他真看不得,再看两眼,他就要把人裱起来装兜里,时不时掏出来瞅一瞅。
离开宠物医院,他就一个人溜达,路两旁湿答答不好走,相反的,绿树农作物都茂了,泛着生机的油光,远远看去还算赏心悦目。
走着走着,出现了一个卖手工竹筐的老爷爷,坐着个小马扎,垂着脑袋也不叫喊,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无所谓的做生意态度就恰好吸引到了陆森。
停下脚步,他朝老爷子脚下辫好了的竹筐打眼一瞅,那手艺还真不错,于是陆森干脆一屁股坐下来,挨着人看,眼睛盯着手里翻飞的动作,往心里记。
一老一少谁也不打扰谁,一个显摆手艺,一个虚心学,看了一会儿,陆森也拿起竹绳装模学样地比划起来,他的确算是有天分的,手里灵活,脑袋灵光,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爷子亲传的手艺呢。
越辫越上瘾,陆森干脆把头一闷,手机响了也不管,过人过车头从来不动的,绑带打结都特漂亮灵巧。
就这么过了一下午。
小狗还需要上药,酒店也不方便,顾知也便把它寄养在医院,后续的事还没有想,今天救狗都是一激灵的事,听见草丛动静,里面可怜兮兮趴着。
当时脑袋就一空,等到醒悟胳膊都伸出去了。
不知从何时起,善举就成了下意识的事。
或许是因为自己挨了黑水,无人信后,彻底下神经来就想帮一帮。
回到酒店,整理好今日文件,他下意识想发给白尧,手指摸上对话框突然想起白尧请年假了,白尧跟着他工作5年,劳模人设稳立不倒,破天荒的请假,倒让他很不熟悉。
前两天还想起聊几句,最近忙起来都忘了,对话框孤伶伶的,虽然俩人一起共事多年,但对于白尧的私人情况顾知也是不清楚的。
若家里有事也不至于之么多天无音讯,顾知也隐隐琢磨出点不对事,正准备发条消息,通讯里忽地亮起红点。
有人添加为好友,备注上:
——我是孙平。
“孙平?”顾知也嘴里咬住着两个字,想起那天楼下的场景,白尧拽走了他,回来时还很正常,第二天什么便请了长假,还找不到人。
还有那天,孙平的眼神,远远过来时,显然狩猎的老司机,他早就发现了白尧,偏偏等到白尧看见了他才上前。
一起串联起来,似乎都有了说法。
他按下同意,对方却长久地没消息。
顾知也又想起陆森来,突然发现这人也消失了许久,真是好哥们一起过情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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