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临深在霍氏年宴上那番石破天惊的宣告，如同在港城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余波震荡，经久不息。
“未婚妻”。
这三个字，彻底将苏灵晚推向了风口浪尖，也彻底改变了他们之间那层由协议维系的关系。
被霍临深揽着离开宴会厅，坐进车里，直到回到浅水湾别墅，苏灵晚的大脑都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震惊、感动、不安、以及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霍临深一路沉默，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力道大得甚至让她感到些许疼痛，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
回到别墅，管家和佣人早已回避。空旷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霍临深松开她的手，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威士忌，将其中一杯递给她。他的动作依旧沉稳，但苏灵晚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尚未完全平息的、冰冷的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
“今晚的事，我会查清楚。”他开口，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和冷厉，“不会让你白受委屈。”
苏灵晚接过酒杯，冰凉的杯壁让她微微颤抖。她抬起头，看着他逆光而立的高大身影，灯光在他周身勾勒出冷硬的轮廓。
“为什么？”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为什么说……未婚妻？”
当时的情形，他完全可以有更温和的处理方式，比如强势澄清流言，维护她的名誉。直接上升到“未婚妻”的高度，无疑是将他自己也彻底拖入了这场舆论的中心，再无转圜余地。这不符合他一贯冷静理智、利益至上的作风。
霍临深转过身，深邃的眼眸在灯光下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他朝她走近，步伐沉稳，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不然呢？”他反问，声音低沉，“看着他们那样诋毁你？看着你孤立无援地站在那里？”
他停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她：“苏灵晚，我霍临深的人，不容任何人欺辱。”
“可是……”苏灵晚握紧了酒杯，“我们之间……只是协议。”
这句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天台上的吻，掌心下失控的心跳，还有他此刻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占有和保护欲，早已超越了协议的范畴。
霍临深眸色一暗，他猛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随手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上前一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直面他眼中那翻滚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暗潮。
“协议？”他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和压抑的怒火，“到了现在，你还认为，我们之间仅仅是协议？”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带着灼人的温度。
“苏灵晚，你感觉不到吗？”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意味，“我为你破的例，为你动的怒，为你失控的心跳……这些，难道都是一纸协议能解释的？”
苏灵晚的心因他的话而剧烈颤抖着。她感觉得到，正是因为感觉得到，所以才更加不安和困惑。
“那你告诉我，”她望着他，眼底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和执着，“霍临深，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是责任？是占有欲？还是……因为沈清澜回来了，所以你才……”
“沈清澜”三个字，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霍临深眼底压抑的火焰。
他捏着她下巴的力道骤然加重，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酒精和积压的情绪让苏灵晚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她挥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尖锐，“她是你曾经的‘白月光’，你们有那么多共同的过去！她那么优秀，那么了解你！而我呢？我算什么？一个突然出现，打乱你计划的协议对象？你现在做这些，是不是因为她回来了，刺激到了你，让你产生了某种错觉，或者……只是想用我来气她？”
这些话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带着连日来积压的不安、醋意和对自己身份的怀疑。年宴上被当众羞辱的委屈，沈清澜带来的阴影，以及霍临深这突如其来、让她措手不及的“未婚妻”宣告……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霍临深的脸色在她的话语中一点点沉下去，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他看着她，眼神里的温度迅速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和一种被误解的愠怒。
“苏灵晚，”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冷得像冰，“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那我该怎么想你？”苏灵晚仰着头，眼眶泛红，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霍临深，你从来不肯对我说真心话！你永远都是这样，冷静、克制、掌控一切！你把我纳入你的羽翼，给我‘未婚妻’的名分，可是你的心呢？你的心到底在哪里？我看不见，我摸不着！我甚至不知道，你现在做的这一切，到底有几分是因为我苏灵晚这个人，还是仅仅因为我是你的‘所有物’，不容他人觊觎！”
这些话，像一把把刀子，不仅刺向霍临深，也割伤了她自己。她想要的是纯粹的感情，是彼此坦诚的心，而不是这样模糊不清、掺杂着太多其他因素的占有。
霍临深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因为压抑的怒气而微微起伏。她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痛点——他不懂如何表达感情，他的世界向来由算计和掌控构筑，他习惯于用行动而非言语。他以为他的维护、他的宣告、他那些笨拙的关心，已经足够表明心意，却没想到，在她眼里，竟然是如此不堪。
“我的心……”他向前逼近，将她困在沙发与他身体之间，眼底翻涌着黑色的风暴，声音低沉而危险，“你看不见吗？”
他抓住她的手，再次用力按在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那里，心跳剧烈而紊乱，如同他此刻沸腾的情绪。
“它现在为你跳得这么快，你看不见吗？！”他几乎是低吼出来，一贯的冷静自持荡然无存。
苏灵晚感受着掌心下那狂野的心跳，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她看着他那双充满了愤怒、失望、以及一种她看不懂的痛楚的眼睛，心像是被撕裂般疼痛。
“我要的不是心跳！”她哭着喊道，声音破碎，“心跳可能会因为刺激，因为占有欲而加速！我要的是你的真心！是你明确地、坦诚地告诉我，你爱我！而不是这样模棱两可，让我猜，让我不安！”
“苏灵晚！”霍临深猛地打断她，眼底最后一丝耐心也消耗殆尽，被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冰冷所取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把能给的都给了你！保护你，维护你，甚至当着全港城的面承认你！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你的心！霍临深！我要你相信我！而不是一有风吹草动，就用这种方式把我绑在你身边，却不肯对我敞开心扉！”苏灵晚用力推开他，泪流满面，“你根本就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你只知道占有和控制！”
这句话，像最终判决，狠狠砸在霍临深心上。
他身体猛地一僵，眼底所有的情绪在瞬间冻结，然后碎裂，化为一片荒芜的冰冷和死寂。
他缓缓地松开了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灯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空洞得仿佛失去了所有焦点。他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苏灵晚，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良久，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苍白而苦涩的弧度，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
“是，我不懂。”
“所以，苏灵晚，你现在是后悔了吗？”
“后悔签了那份协议，后悔……认识我？”
他说完，不再看她，转身，径直朝楼上走去。背影挺拔，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溃败。
苏灵晚看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瘫软在沙发上，捂住脸，失声痛哭。
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害怕，只是想要更多一点的确定和坦诚……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空旷的客厅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哭声和窗外无尽的夜色。
他们的第一次争吵，来得如此猛烈，如此伤人。
将彼此心中隐秘的不安和伤口，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空气之中。
爱与不安，信任与猜疑，如同交织的藤蔓，将他们紧紧缠绕，也让他们遍体鳞伤。
而隔阂，似乎在这一夜，悄然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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