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小轮那晚之后,苏灵晚感觉她和霍临深之间,像是打通了某种关隘。他依旧不是个多话的人,情感表达也依旧带着他特有的、笨拙而直接的风格,但他不再吝于让她看到他的努力,看到他因为她而做出的改变。
他会记住她随口提过的喜好,会在她熬夜画图时,沉默地陪在一旁,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他甚至开始尝试着,在她分享工作室遇到的趣事或烦恼时,给出一些不再是纯粹商业角度,而是带着理解和支持的回应。
这种细水长流的渗透,比任何轰轰烈烈的追求,都更让苏灵晚感到安心和踏实。她仿佛能看到,那座坚冰筑成的堡垒,正从内部,因为她的存在,而一点点融化,显露出底下柔软而真实的质地。
她的“初露”系列已经全部完工,寄往巴黎参展。短暂的放松之后,更大的挑战接踵而至——工作室的日常运营,以及新系列的构思。
苏灵晚并不想仅仅依靠霍临深提供的资源和苏家的背景。她希望“Suling Wan”这个品牌,能凭借其独特的设计和品质,真正在竞争激烈的珠宝界站稳脚跟。然而,理想丰满,现实却往往骨感。
独立工作室面临的问题层出不穷:寻找稳定且品质优良的小众宝石供应商;与工艺精湛又愿意配合设计师理念的工匠磨合;开拓除了霍氏渠道之外的销售路径;应对同行或明或暗的倾轧……这些琐碎而现实的问题,远比单纯的设计要耗费心力。
这天,苏灵晚正在为一个即将到期的订单焦头烂额。一位颇有名气的收藏家订制了一条项链,主石选用了一颗稀有的帕拉伊巴碧玺,颜色如同清澈的海水,极其美丽,但也异常娇贵,对镶嵌工艺要求极高。原本合作开的老师傅因为家中有事临时回了内地,新联系的几家工坊,要么工艺达不到她的要求,要么排期已满。
距离交货日期只剩下一周,如果逾期,不仅面临赔偿,更会对工作室刚刚建立起的信誉造成沉重打击。
苏灵晚坐在工作室里,对着那颗美丽的碧玺和尚未完成的设计图,眉头紧锁,一筹莫展。她不想事事都依赖霍临深,这是她自己的梦想和事业,她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解决。
Selina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试探性地提议:“苏小姐,要不要问问霍总?他的人脉广,或许能联系到合适的工匠。”
苏灵晚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了,Selina,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想自己解决。”
她尝试着打了几个电话,发了几封邮件,回复要么令人失望,要么石沉大海。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压力像巨石般压在心头。
就在这时,她的邮箱提示音响起。是一封来自意大利的邮件,发件人是一个她久仰大名、但从未接触过的顶级珠宝工坊——“Bottega di Bellezza”(美丽工坊)。这家工坊以处理高难度宝石和极致工艺闻名,是许多顶级珠宝品牌的幕后合作者,向来以排期漫长和挑剔客户著称。
苏灵晚疑惑地点开邮件,内容让她大吃一惊。邮件措辞礼貌而专业,表示他们无意中看到了苏灵晚“初露”系列的设计图(她曾在个人网站上发布过部分非核心款式的概念图),对其中的灵感和工艺细节非常欣赏。恰巧他们有一位资深工匠近期在香港进行学术交流,有时间可以接洽一个短期的、有挑战性的项目,询问她是否有兴趣合作,并附上了联系方式。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苏灵晚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立刻按照邮件上的联系方式打了电话过去,对方确认了邮件内容,并表示工匠明天上午就有空可以见面详谈。
挂断电话,苏灵晚沉浸在柳暗花明的喜悦中,但冷静下来后,一丝疑虑浮上心头。事情未免太过巧合。“Bottega di Bellezza”这样级别的工坊,怎么会主动关注到她这个初出茅庐的设计师?还恰好有工匠在香港有空档?
她想到了霍临深。
是他吗?
他看出了她的困境,又以这种不伤及她自尊的方式,暗中提供了帮助?
晚上霍临深来接她吃饭时,苏灵晚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他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在她提起顺利找到了工匠解决了难题时,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并没有多问,也没有居功。
这反而让苏灵晚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以他的性格,若是他刻意安排,绝不会主动邀功。他只会用他认为最有效、最不影响她独立性的方式,默默为她扫清障碍。
一股暖流混杂着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涌动。她感激他的体贴和帮助,也为自己之前那点“必须完全靠自己”的固执感到些许惭愧。真正的强大,或许不是拒绝所有帮助,而是懂得接纳善意,同时保持自身的独立和成长。
第二天,苏灵晚与那位来自“Bottega di Bellezza”的工匠见面非常顺利。对方技艺精湛,理念相通,对那颗帕拉伊巴碧玺的处理方案提出了许多建设性的意见,两人相谈甚欢,很快就敲定了合作细节。
困扰她多日的难题,迎刃而解。
订单如期完美交付,那位收藏家对成品赞不绝口,甚至在社交平台上特意发文称赞,为苏灵晚的工作室带来了不小的关注度。
这件事之后,苏灵晚发现,工作室的运营似乎顺畅了许多。一些原本难以接触的供应商,态度变得积极;一些潜在的客户,也主动抛来了橄榄枝。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氛围中,没有丝毫刻意的痕迹。
她知道,这背后一定有霍临深的手笔。他没有大张旗鼓地宣告他的支持,而是选择了一种更高级的方式——尊重她的梦想,守护她的羽翼,在她需要的时候,悄然为她铺平道路,却将舞台和光芒,完全留给了她自己。
这天晚上,苏灵晚靠在霍临深的怀里,看着客厅电视里播放的一部老电影。她忽然抬起头,看着他线条清晰的下颌,轻声问:“霍临深,‘Bottega di Bellezza’的事情,还有后来那些供应商……是你安排的,对吗?”
霍临深目光依旧落在电视屏幕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着她的发丝,闻言,动作微微一顿。他低下头,对上她清澈的、带着了然和感激的眼睛。
他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反问:“效果好吗?”
苏灵晚点头:“很好。解决了我的大麻烦。”
“那就好。”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语气平静无波,“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机会。抓住机会,做出成绩,是你自己的能力。”
他的话很简单,却让苏灵晚的心瞬间被填得满满的。
他没有说“我帮你解决了”,而是说“你抓住了机会”。
他没有居功,而是将成就归功于她。
这种尊重,比任何物质上的支持,都更让她感到珍贵。
她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谢谢你。”她真诚地说,“谢谢你的……看见和尊重。”
霍临深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揽着她腰肢的手臂收紧了些。他侧过头,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
“苏灵晚,”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郑重,“你的梦想,很耀眼。”
“所以,放心去飞。”
“我会在下面,看着你。”
不是托着你,不是束缚你。
而是看着你,守护你,为你扫清狂风暴雨,让你能毫无后顾之忧地,翱翔于属于你的天空。
苏灵晚眼眶微微发热,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何其有幸,能遇到这样一个男人。他或许不懂风花雪月的浪漫,却用他最实际、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为她撑起了一片可以自由追逐梦想的蓝天。
设计室的梦想,是她自己的征途。
而他的守护,是她征途上,最坚实也最温暖的后盾。
她知道,前路或许仍有荆棘。
但只要有他在身后,她便有了无尽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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