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马会之后的几天,苏灵晚的生活似乎进入了一种奇特的“常态”。
霍临深果然如协议所言,并未过多干涉她的私人生活。他依旧忙碌,苏灵晚则全身心投入到新工作室的筹备和“初露”系列的设计中。Selina能力出众,帮她处理了大部分行政杂务,让她可以专心创作。
两人偶尔会在一些必要的社交场合一起露面,扮演着外人眼中“感情稳定”的情侣。霍临深始终是那副冷静自持、滴水不漏的模样,举止体贴却带着距离感。苏灵晚也逐渐习惯了这种模式,开始学着在镜头和目光下,自然地与他互动,甚至能在他偶尔程式化的关心(比如提醒她吃早餐)时,回以一个同样程式化的微笑。
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沿着协议的轨道运行。
这天晚上,苏灵晚因为一组设计稿的细节始终不满意,在工作室熬到了深夜。画纸上,晨露将滴未滴的形态她反复修改,总觉得缺少了那份刹那的灵动与张力。灵感像是枯竭的泉眼,越是用力,越是徒劳。
窗外,中环的霓虹依旧璀璨,但工作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烦躁地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桌角,那里放着一份需要霍临深签字的文件,是关于工作室使用权限的一些法律文书,Selina叮嘱她尽快交给霍临深。
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他应该睡了吧?苏灵晚犹豫着。但想到Selina说明天法务部急着要,她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霍临深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的却不是霍临深一贯沉稳的声音,而是带着一种压抑的、显而易见的虚弱和沙哑。
“……喂?”
苏灵晚心头一紧:“霍先生?是我,苏灵晚。你……不舒服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然后才响起他比平时低沉含糊许多的声音:“没事。有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像是被打扰后的烦躁。
“我有一份文件需要你签字,比较急。本来想明天给你,但……如果你还没休息,我方便现在送过去吗?”苏灵晚解释道,心里却因他异常的状态而升起担忧。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好。
“……嗯。”霍临深应了一声,报了个地址,是浅水湾那栋别墅,“书房。”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苏灵晚握着手机,听着里面的忙音,怔了片刻。他的状态绝对不正常。是生病了吗?想起他之前提过胃病,以及赛马会那天他几乎没动什么食物……
一种说不清的冲动,让她拿起文件和手包,匆匆离开了工作室。
深夜的香港街头,车辆稀疏。出租车很快将她送到了浅水湾别墅。别墅里一片寂静,只有几盏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家具冷硬的轮廓,比白天更显得空旷寂寥。
管家似乎已经休息了。苏灵晚凭着记忆,轻手轻脚地走上二楼,来到书房门口。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
她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霍先生?”她试探着唤了一声,依旧没有动静。
犹豫了一下,她推开房门。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桌角的阅读灯,光线昏沉,将大部分空间笼罩在阴影里。霍临深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书桌后,而是蜷缩在靠窗的那张宽大的单人沙发上。
他穿着深色的家居服,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微微佝偻着身体,一只手用力地按着上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额头和鬓角却被冷汗浸湿,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紧抿的薄唇也失去了血色。
他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苏灵晚的心猛地一揪。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霍临深。在她印象里,他永远是强大的、掌控一切的、无懈可击的。可此刻,他像个迷失在疼痛里的孩子,独自蜷缩在黑暗中,无声地对抗着身体的磨难。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丝隐忍的痛苦气息。
“霍临深?”她蹲下身,仰头看着他,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很柔。
霍临深似乎听到了声音,艰难地掀开眼皮。他的眼神有些涣散,焦距半天才凝聚在她脸上,看清是她后,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意外,随即又被翻涌而上的痛楚淹没。他想说什么,却只是闷哼了一声,眉头拧得更紧。
“是胃疼吗?”苏灵晚看着他按着的位置,心里有了猜测,“药在哪里?”
霍临深闭了闭眼,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抽屉。”
苏灵晚立刻起身,在他书桌的抽屉里翻找。第一个抽屉是文件,第二个是文具,第三个……她看到了几个药瓶。她拿出来,就着昏暗的灯光查看说明,是几种强效的胃药和止痛药。
她倒了温水,拿着药回到他身边。
“先把药吃了。”她将水和药递到他嘴边。
霍临深睁开眼,看着她,眼神复杂,带着一丝审视,一丝抗拒,但最终还是就着她的手,将药片吞了下去。他的嘴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指尖,那冰凉而干燥的触感,让苏灵晚的心尖颤了颤。
吃了药,他似乎耗尽了些力气,重新闭上眼,靠在沙发里喘息,冷汗依旧不停地渗出。
苏灵晚看着他那难受的样子,心里有些发堵。她环顾四周,这冰冷空旷的书房,连条毯子都没有。她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薄薄的针织开衫,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
霍临深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睁开眼,也没有推开。
苏灵晚蹲在原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协议里可没写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她可以一走了之,毕竟药已经吃了。但……看着他独自蜷缩在这里的样子,她发现自己挪不动脚步。
“你……经常这样吗?”她轻声问,打破了沉寂。
霍临深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就在苏灵晚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疲惫。
“吃饭不规律?”她想起他忙碌的工作节奏。
“……嗯。”
“光吃药不行,得吃点东西垫一下。”苏灵晚站起身,“厨房在哪里?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容易消化的东西。”
霍临深终于再次睁开眼,看向她。昏黄的灯光下,她蹲在他面前,仰着脸,清澈的眼底盛满了真实的担忧和一种纯粹的善意,没有算计,没有讨好,就像……很多很多年前,那个不怕他冷漠,跑过来问他为什么不一起玩的小女孩。
他心底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目光烫了一下。
“楼下……左边。”他哑声说,给出了指示。
苏灵晚点点头,快步离开了书房。
别墅的厨房大得惊人,却和她想象中一样,冰冷整洁得像样板间,几乎看不出使用的痕迹。她在冰箱里找到了一些简单的食材,幸好还有米。
她不太擅长厨艺,在家里最多煮个泡面。但此刻,她也顾不上了。她回忆着小时候家里保姆煮粥的样子,淘米,加水,打开那个看起来无比复杂的智能灶具,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
厨房里渐渐弥漫开米粥淡淡的香气,驱散了些许冰冷。
苏灵晚守着锅,时不时搅拌一下,防止粘底。她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白粥,思绪有些飘远。她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为霍临深做点什么,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是一碗笨拙的白粥。
这完全超出了协议的范畴。可她就是做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他强大外表下,那不为人知的、真实的伤口。那伤口让她意识到,他并非无坚不摧,他也只是一个会被病痛折磨的普通人。
粥煮好了,她盛了一小碗,晾到温热,才端着重新回到书房。
霍临深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但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听到脚步声,他睁开了眼睛。
苏灵晚将粥碗递到他面前:“趁热吃点,会舒服些。”
霍临深看着她,目光深邃,像是在审视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他没有立刻去接。
苏灵晚以为他嫌弃,解释道:“我只会煮这个……可能不太好吃,但总比空着肚子好。”
霍临深沉默地接过碗,骨节分明的手指触碰到温热的碗壁,那暖意似乎顺着指尖,一点点渗入他冰凉的躯体。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粥煮得有点烂,水放得也有点多,味道寡淡,实在算不上好吃。
但他却一口一口,缓慢而坚定地将那一小碗粥都吃了下去。
暖热的流食进入胃里,确实缓解了那尖锐的绞痛。连同之前药物的效力开始发作,他感觉那股折磨人的疼痛正在逐渐退潮。
他将空碗放在旁边的茶几上,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额头的冷汗已经止住,苍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苏灵晚看着他舒缓下来的神情,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她安静地收拾好碗勺,没有打扰他。
当她准备拿着碗离开时,霍临深却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有些低哑,却比之前清晰了许多:
“谢谢。”
苏灵晚脚步一顿,回过头。
他依然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那双通常过于锐利的眼眸。此刻的他,卸下了所有防备,显得安静而……易碎。
这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如此直白,甚至带着一丝……柔软的道谢。
“不客气。”她轻声回应,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在流淌,“你好好休息,文件我放桌上了。如果还不舒服,一定要去医院。”
霍临深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苏灵晚不再停留,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
门关上的瞬间,霍临深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复杂难辨。
胃部的疼痛已然减轻,但另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情绪,却开始在他心口悄然滋生。
那碗寡淡却温暖的白粥,那个在深夜为他忙碌的、带着担忧眼神的身影,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坚固而冰冷的世界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而门外的苏灵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抬手按了按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
今晚,她好像……窥见了霍临深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那个隐藏在冰冷面具下的,真实的,会痛,会脆弱,甚至……会因为她一碗笨拙的白粥而道谢的霍临深。
这场始于利益的协议,似乎正变得,越来越不像一场单纯的交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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