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之后，那颗名为“南洋明珠”的黄钻被苏灵晚小心地锁在了工作室的保险柜里。她没有将其设计成任何首饰的打算，至少现在没有。它更像一个象征，一个霍临深那句“光芒自生”的物化证明，时时提醒着她保持自我，也提醒着她，那个男人似乎比她想象中，更能看透她的内心。
他们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更加微妙的状态。霍临深不再刻意保持距离，联系恢复了之前的频率，甚至偶尔会过问她工作室的进展，给出的建议精准而一针见血，让苏灵晚不得不佩服他在商业和审美上的独到眼光。但他也再未有过如旋转木马那晚，或是拍卖会休息室里那般，近乎越界的言行。他恪守着协议的框架，举止无可挑剔，仿佛那些瞬间的动摇与深入，都只是特定情境下的错觉。
苏灵晚也努力调整心态，将注意力放回设计和家族业务上。只是，夜深人静时，对着保险柜的方向，心头总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晚，苏灵晚因为要赶一批寄往南洋参展的设计稿样版，再次在工作室熬到深夜。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远处的霓虹在雨幕中化开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当她终于校对完最后一张设计图说明，抬起头时，才发现雨势已经大得惊人。狂风裹挟着雨水，仿佛要将整座城市淹没。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
她拿起手机，正准备叫车，却先一步收到了霍临深的短信：
【还在工作室？】
苏灵晚有些意外，回复：【刚忙完。雨太大，正准备叫车。】
那边很快回复，带着他一贯的命令口吻：【位置发我，在原地等着。】
不容置疑的语气。
苏灵晚看着屏幕，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定位发了过去。这种天气，叫车确实困难，而且……她内心深处，似乎也并不排斥他的到来。
大约二十分钟后，霍临深的车停在了大厦楼下。苏灵晚撑着伞小跑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去，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许湿气。
“谢谢，这么晚还麻烦你。”她拂了拂肩上的水珠，有些歉意。
霍临深穿着深色的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他似乎也是从某个工作场合直接过来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带着湿气的发梢上停留一瞬，淡淡道：“顺路。”
车子平稳地驶入雨幕中。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摆动，前方视线依旧模糊。车厢内很安静，只有雨声和引擎的低鸣。
行至半路，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侧前方突然冲出一辆失控的货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打滑，发出刺耳的声音，直直地朝着他们的方向甩尾过来！
“小心！”苏灵晚惊呼出声。
陈助理反应极快，猛打方向盘，同时踩下刹车！
“吱——嘎——！”
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劳斯莱斯以一个极其惊险的角度，堪堪避开了货车的撞击，但车身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剧烈的晃动，最后猛地撞上了路边的防护栏！
“砰！”
一声闷响。
安全气囊瞬间弹开。
苏灵晚被巨大的惯性甩向前方，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座椅，心脏吓得几乎停止跳动，大脑一片空白。
短暂的死寂之后，她猛地回过神，急忙看向身旁的霍临深：“霍临深！你怎么样？”
霍临深没有回应。
他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抓着身下的真皮座椅，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颤抖。安全气囊已经缓缓泄气，但他仿佛被定格在那里，一动不动。
“霍临深？”苏灵晚的心猛地一沉，以为他受伤了，连忙解开安全带，凑过去查看，“你哪里不舒服？撞到了吗？”
她伸手想去碰触他的手臂，却被他猛地挥开！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近乎应激的抗拒和……恐惧？
苏灵晚愣住了。
借着窗外昏暗的光线，她看到霍临深的脸色是一种骇人的惨白，比那晚胃痛时更加难看。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他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呼吸急促而紊乱，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拔的梦魇之中。
这绝不是简单的受到惊吓。
“霍临深？你怎么了？”苏灵晚不敢再贸然碰他，只能焦急地低声呼唤他的名字，“看着我，没事了，只是意外，已经没事了……”
陈助理已经下车处理事故，并联系了新的车辆。车厢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和窗外无止境的暴雨声。
霍临深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艰难地掀开眼皮。他的眼神是涣散的，没有焦点，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苏灵晚从未见过的、浓稠得化不开的痛苦与惊惧。那眼神，不像是一个纵横商界、无所不能的霸主，更像是一个……被困在可怕回忆里的无助少年。
“……车……”他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沙哑得厉害，“……火……”
苏灵晚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忽然想起，似乎隐约听过一些关于霍家的传闻，关于很多年前的一场惨烈车祸……
她不敢确定，但霍临深此刻的反应，无疑印证了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那场车祸，必定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甚至至今无法摆脱的心理创伤。
看着他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样子，苏灵晚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疼。那些平日里的冷漠、疏离、强势，在这一刻，都成了保护他内心伤口的坚硬外壳。而此刻，外壳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狠狠击碎，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从未愈合的伤。
她不再犹豫，也忘记了刚才被他挥开的尴尬。她伸出手，这一次，动作极其轻柔，没有去碰触他紧绷的身体，而是小心翼翼地，覆上了他紧紧攥拳、青筋暴起的手背。
她的掌心温暖而柔软，与他手背的冰凉和僵硬形成鲜明对比。
霍临深身体猛地一颤，似乎想挣脱，但苏灵晚没有松开，反而用更轻、更坚定的力道包裹住他冰冷的手指。
“没事了，霍临深。”她的声音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而温柔，像一道暖流，试图驱散他周身的寒意，“看着我，我是苏灵晚。我们很安全，车没有起火，只是小小的碰撞，已经过去了。”
她一遍遍地，耐心地重复着安抚的话语，叫着他的名字，告诉他现在是安全的。
霍临深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一些，涣散的目光开始慢慢聚焦，最终，落在了她写满担忧和温柔的脸上。她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一点点渗入他冰凉的血液，奇异地安抚了他狂躁的心跳和那些几乎要冲破牢笼的可怕记忆。
他反手，猛地握住了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
苏灵晚疼得蹙了下眉，却没有抽回，任由他紧紧抓着，仿佛她是他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苏……灵晚？”他沙哑地确认，眼神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是我。”苏灵晚肯定地点头，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尽可能轻松的微笑，“我们没事了。”
霍临深深深地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未散的恐惧，有被她窥见脆弱的狼狈，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依赖于她此刻给予的温暖和安宁。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部分清明，只是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他松开了些许力道，但依旧没有放开她的手。
“抱歉。”他低声说，声音依旧沙哑。
苏灵晚摇摇头：“不用道歉。”
这时，陈助理敲了敲车窗，新的车辆已经到了。
霍临深深吸一口气，彻底松开了她的手，推开车门下车。暴雨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但他似乎毫无所觉，背脊依旧挺直，只是那背影，在茫茫雨夜中，莫名地染上了一层孤寂的阴影。
苏灵晚跟着下车，坐进新车里。两人身上都带着湿意，车厢内弥漫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疏离和尴尬，而是掺杂了太多刚刚共同经历过的惊心动魄，以及……某种被意外撕开伪装后，**相对的秘密。
苏灵晚看着霍临深冷峻却难掩苍白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似乎，无意中触碰到了他内心深处，最疼痛、最不为人知的角落。
那个角落，黑暗、冰冷，布满伤痕。
而她刚才，好像……不小心，带进去了一点点微弱的光。
霍临深的目光始终落在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如同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他厌恶这种失控的感觉，厌恶被人看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但奇怪的是，当她温暖的手覆上来，当她用那样温柔坚定的声音安抚他时，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黑暗和恐惧，竟真的……一点点退散了。
他握过她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的细腻触感和温度。
他闭上眼，将头靠在椅背上。
苏灵晚。
这个名字，连同她今晚在雨夜中担忧的眼神和温暖的掌心，像一道无法抹去的印记，深深地，刻入了他的脑海，与他那些黑暗的往事，纠缠在了一起。
雨，还在下。
但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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