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意外之后的几天，霍临深仿佛从苏灵晚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没有短信，没有电话，连陈助理那边也杳无音讯。苏灵晚知道他在刻意回避，那晚被她窥见的脆弱，像一根刺，扎在这个向来习惯于掌控一切的男人心里，他需要时间重新筑起防御，或者，仅仅是需要空间去独自舔舐伤口。
苏灵晚理解这种心情，也并未主动联系。她将那份因他反常而掀起的波澜小心压下，重新投入到“初露”系列的制作中。工作室里，切割打磨器械的声音，金属与宝石碰撞的轻响，成了她世界的主旋律。
只是，工作间隙，当她端起已经冷掉的咖啡，目光不经意掠过窗外时，总会想起那晚他惨白的脸，他紧握她手时冰凉的触感，以及他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惊惧。心口会泛起一丝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牵动。
这天，她正在为“初露”系列的主石——一颗净度极高的无色钻石进行爪镶固定。这项工作极其考验耐心和稳定度，需要全神贯注。当她终于将最后一颗微镶的配钻精准嵌入位置，长舒一口气，放下工具时，才发现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工作室里安静得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和手腕，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设计台，掠过角落里那盆生机勃勃的蝴蝶兰，一种莫名的空落感，毫无预兆地袭上心头。
太安静了。
她忽然意识到，这种安静，和以往独自工作时沉浸式的安静不同。这是一种……带着缺失感的寂静。
好像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呢？
少了那个偶尔会响起的、属于特定某个人的短信提示音？少了陈助理那公式化却准时送达的、关于行程提醒或“霍先生问……”的讯息？甚至……少了那份潜藏在日常之下，需要她时刻打起精神去应对的、来自霍临深的无形的压力和气场？
这个认知让苏灵晚微微怔住。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男人的存在，竟然如此潜移默化地渗透进了她的生活，以至于当他骤然抽离，她会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片空白？
她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感觉。这不过是习惯使然，就像长时间戴着耳机会不习惯突然的寂静一样。对，只是习惯。
她拿起手机和包，关掉工作室的灯，走入电梯。金属轿厢壁映出她略显疲惫却依旧精致的脸庞，眼神里有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等待。
电梯下行，数字不断变换。
就在电梯即将到达一楼，“叮”声响起的前一秒，握在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显示有一条新信息。
发信人——霍临深。
苏灵晚的心脏，像是被那轻微的震动倏地攥紧，漏跳了一拍。她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划开屏幕。
信息内容异常简短，只有四个字，一个标点：
【在做什么？】
“……”
苏灵晚盯着那行字，愣住了。
电梯门打开，她浑然未觉，直到外面准备上楼的人投来疑惑的目光，她才猛地回过神，快步走了出去。
站在灯火通明的一楼大堂，她看着那条信息，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剧烈跳动起来，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胸腔，发出清晰可闻的擂鼓声。
在做什么？
这算什么？
例行公事的查岗？协议男友的敷衍关心？还是……？
这完全不像霍临深的风格。他向来目的明确，言简意赅，要么是通知行程，要么是询问公事。这种近乎……闲聊式的、带着一丝若有似无探寻意味的问话，从未有过。
雨夜之后，几天的沉寂，然后是这样一条没头没尾的信息。
苏灵晚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复。
她可以公事公办地回【刚忙完工作。】，也可以略带疏离地回【霍先生有事？】。
但指尖犹豫着，最终打出的字，却带着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一丝真实的痕迹：
【刚做完“初露”系列最后一件主石的镶嵌。准备回家。】
她发送了出去。
然后，握着手机，站在原地，等待着。一种陌生的、混合着紧张和一丝隐秘期待的情绪，在她心间弥漫开来。
他……会回什么？
是同样公式化的【嗯。】或者【知道了。】吗？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变得清晰可感。
几秒钟后，手机再次震动。
苏灵晚立刻低头看去。
霍临深的回复依旧简短：
【顺利吗？】
苏灵晚看着这三个字，心跳莫名又漏了一拍。
他……在关心她的工作进展？不是以投资方或者合作伙伴的身份，而是……以一种更接近于个人的、带着分享意味的姿态？
这太不“霍临深”了。
她靠着冰凉的墙壁，慢慢蹲了下来，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突然有些发软的身体。她捧着手机，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指尖微颤地打字：
【很顺利。比预想中效果更好。】
这次，那边停顿了片刻。就在苏灵晚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时，新的信息进来了：
【嗯。】
【早点休息。】
依旧是简短的命令式口吻，但苏灵晚却从中读出了一丝不同于以往的……温度。
她没有再回复，只是看着那几条简短的信息，反反复复地看。从【在做什么？】到【顺利吗？】再到【早点休息。】。
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她心湖的小石子，激起圈圈涟漪，层层扩散，无法平息。
她忽然想起，他出差了。陈助理前几天提过一句，他要去上海处理一个重要的并购案。此刻的他，或许刚刚结束一场冗长的谈判，或许正在酒店房间里处理邮件，在某个陌生的城市，在某个疲惫的瞬间……他想到了她。
不是出于协议，不是出于责任。
只是……想到了她。
所以，才有了那条打破沉寂的、【在做什么？】。
这个认知，像一道细微却清晰的电流，瞬间窜遍苏灵晚的四肢百骸，让她浑身都有些发麻，脸颊也不自觉地开始发烫。
她捂住胸口，那里，心跳声震耳欲聋，带着一种陌生的、悸动的节拍。
这不是协议里该有的反应。
这不是她应该对霍临深产生的情绪。
可是，它真实地发生了。
因为一条没头没尾的短信，因为几句简单的问候，因为她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冰冷坚硬的男人，正在以一种笨拙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方式，向她靠近了一小步。
而她的心，在他这一步靠近中，不受控制地，乱了节奏。
苏灵晚将发烫的脸颊埋进膝盖里，在空无一人的大堂角落，无声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茫然，带着无措，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否认的，隐秘的甜。
原来，心动的预警，来得如此悄无声息，又如此……不容抗拒。
与此同时，上海外滩某顶级酒店的套房里。
霍临深刚结束一个越洋视频会议，揉了揉疲惫的眉心。窗外是黄浦江璀璨的夜景，流光溢彩，却无法吸引他丝毫目光。
他拿起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与苏灵晚的对话界面。那几句简短的问答，他看了好几遍。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出那条【在做什么？】。
只是在会议间隙，看着窗外陌生的灯火，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她那晚在雨夜中担忧的眼神，闪过她工作室里那盏温暖的灯光，闪过她低头专注设计时微蹙的眉尖……然后，手指就像有自己的意识般，打出了那四个字。
发送之后，他竟然感到了一丝罕见的……紧张？等待着她的回复。
看到她回复【刚做完镶嵌】，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放下工具时，那双清澈眼眸里可能闪过的满足和轻松。所以，他鬼使神差地又问了一句【顺利吗？】。
这完全不符合他高效直接的沟通原则。
但他做了。
并且，在看到她回复【很顺利】时，心底某个角落，竟然也跟着松动了一下，仿佛她的喜悦，也能隔着遥远的距离，传递到他这里。
他放下手机，走到落地窗前，望着脚下这座不夜城。
苏灵晚。
这个名字，连同她明媚的笑容，她温柔的安抚，她专注的眼神，她偶尔的小倔强……在他原本只有算计和利益的世界里，占据的位置，似乎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不容忽视了。
他皱起眉头，试图用理性的思维去分析这种异常。
是因为那晚的脆弱被她看见，产生了某种移情或依赖？还是因为她本身的光芒，确实吸引了他的注意？
答案模糊不清。
但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这场始于利益的协议，正在逐渐脱离他预设的轨道。
而他对这种脱离，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急于纠正。
霍临深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窗外万千灯火，如同他此刻纷乱难明的心绪。
心动预警，早已拉响。
只是不知，当局者迷的，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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