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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沉潜之宿

1

许久没出来了,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汝安在林间拔足狂奔,身后还有黑衣人持刀追赶。

躲过了横生的枝条,又从倾颓的树干上一跃而过。

汝安越跑越快。

这里便是隔开长原与西兀厥的妁云山脉一带。此处山脉与凌山相连,却与南林相隔甚远,汝安曾经或许来过,却也并不是特别熟悉。

她大口呼吸着空气,将植物的芬芳和潮湿的水汽一并吞入肺腑。

今日午后,汝安在将军府被人掳走。她被绑匪蒙了面,但因为并未彻底昏迷,所以仍能听到一些声音。对方说的是西兀厥语,汝安以前纸上谈兵般的学过一些,但实际面对西兀厥人时,仍是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在城中时,她被塞入一个大竹篓里被车拉着走。后来,她通过分辨气味和声音,猜测他们带她入了山。他们将她弄出,改由一人将她扛在肩上疾行。

半路上,他们将她放了下来。绑匪之一扯下她的面罩,许是想确认她是否还在昏迷,而她则利用这片刻之机,一脚踢开那人,起身便跑。

绑匪短暂地愣了一瞬,便迅速朝她逃走的方向追去。他们身材精短结实,敏捷有力,像饿狼般盯死眼前的猎物,紧追不放。

汝安边跑边想,他们从将军府里将她掳走,显然是早有预谋。

若此事,是源于西兀厥对河中的图谋,不知是否会想通过她来要挟守将,毕竟城中之前有过关于她和亓深的风言风语。可是在街上掳人,和到府里掳人,却是差别甚大。将军府有府兵驻守,对方入府掳人,可知是府里有人与之暗通。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定会牵扯到守将身上。

不论如何,府里有人想要除掉她是确凿无疑的,至于是借谁的手,或许倒并不在那人的考虑范围。

如此看来,此事与凛绽是脱不了干系的,但堂堂守将夫人,会只因为后宅之争而冒着将整个将军府拉下水的风险吗?汝安着实想不通这一点。

当然,河中多族混居,或许那想除掉汝安之人,只是碰巧找了两个西兀厥人。

无论如何,汝安深知她眼下处境危险。因为安排这一切的人,和身后追赶她的人,都没打算让她活着回去。

她顺着潮湿的气息来到了一片水塘旁。她驻足缓和了气息,待感知到追她的人马上就会来到这里,便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随后不久,便听到有人赶到水边的声音。

她向水上看去,不太能分辨那伙人是否离开了,便静心屏息沉潜在水下。此处是边防要地,常有士兵在附近巡逻。暮色渐渐笼罩山林,不论是谁都不会冒险在此处逡巡过久。

今日,又是满月。

汝安从水下,能看到月影从一侧慢慢偏移,直至高悬正中。她意识到或许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那些人应该早已经离开了。

奇怪的是,她却并不觉得自己待了很久。

在温吞静谧的水下,她好像已经不再需要呼吸了。

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满月的光芒充斥于池水中。汝安试着在水中游了游,身体轻盈得如同空中飞鸟。

就在她想着差不多可以上岸时,从水面上掠下一抹身影,向下游来。

待汝安看清来者是谁,只觉得心跳漏掉一拍。

就在亓深靠近过来时,汝安在水中灵活转身,往另一个方向游去。

水中波光粼粼,随着二人的游动向四面八方荡漾开去。

亓深一扫来时的焦急,不假思索地追逐上去。他入水晚,在水性上又不输汝安,到最后还是汝安先认了输。

汝安鼓起腮帮,对亓深指了指自己,便要向上游去。

亓深向她靠近,拦住了她。他的唇轻轻覆盖在她的唇上,渡了一口气给她。

汝安僵住片刻。

亓深拉开与她的距离,拉着她的手往上游去。

上岸后,汝安坐在岸边,一边任身上的水流下来,等夜风将自己吹干,一边远眺着天边点点星辰和散发浅浅光晕的月轮。

亓深亦像汝安那样坐在她身边。他们脱下靴子,赤脚垂在水中百无聊赖地摆动着。

汝安想到了刚刚渡气的场景,无意识地捋着鬓发,却发现右耳上空荡荡的。她慌张起来,往身畔看着。这时,亓深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腕。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在一块手帕间包裹的,正是她的耳坠。

汝安放下心来,正要接过,却见亓深倾身过来,要为她将耳坠戴上。

他的动作轻而又轻。

汝安再次屏住呼吸——她的耳垂和耳廓感受到他指尖上的些许凉意。

耳坠戴好后,汝安等待片刻,却感觉亓深始终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未动。她有些疑惑地向他看去,却见他在咫尺间也向她看来……

“将军!”牧茧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脚步声也抵达附近,“真的是你们!”

牧茧赶来此处,是十足的偶然。

当汝安在密林里奔逃时,牧茧恰好就在附近采药。他先是听到有人奔跑追逐的声音,随后又看到一队士兵赶来附近,问询之后这才得知发生了什么。

他身为近身护卫,却弄丢了要保护的人,当下焦急得像是身心都在火中炙烤。

“汝安,没事吧?”他关切地问道。

汝安对他笑着摇了摇头。

牧茧心有戚戚,观察着亓深的脸色,“没事就好……将军可知是何人所为?听闻他们是混入将军府把汝安带走的!”

亓深眸中积聚起阴霾,似是有所怀疑,“阿茧,你先回府里告知夫人,待我回去,有话要和她说。”

“好!”

牧茧得令后先行离开。汝安与亓深虽然衣物未干,但亦决定现下启程回府。

亓深在汝安面前低下身来,“上来吧,鞋还湿着。”

“那你……”

“我从军多年……无妨的。你上来,我们会快些。”

汝安便顺从地攀到他背上,被他背了起来。

她自然而然地回想起少时在觞山,她被他背起过的记忆。累了,受伤了,闹别扭了,一次次,他便背她在背上,带她下山,送她回家。

这么想来,在他离开前,他们已经有过那么多回忆。

她的心跳变快,他的心跳在那么近的地方,自然也能感知。

四下里已然漆黑一片,唯有一层薄薄的满月清辉铺洒在万物之上。

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汝安问道:“兄长是何时知道我出事的?”

“我在府外的人注意到一些生面孔入了府,又觉察他们都是练家子,便立即告知了我。我从宴会中借故离席,回府后发现你已不在院中,又见你的耳坠掉落在地上,便想着你可能出了什么事。”

“然后呢……”

“然后,我根据我的人留给我的线索,一路追赶到山里,之后……我便循着你的气味一路追踪到这里。”

气味……

听亓深这么说,汝安确实感觉到,亓深的气味似乎也在无限放大地刺激着她。

清透的植物香……艾草香……

她的眼中渐渐盈满月光……

她摇了摇头,紧紧地闭上双眼。

“兄长,我在惠安时,有一次也差一点被恶人掳走。”汝安绞尽脑汁地回想着,“是亓珵救我回来的……”

“……是吗。”

“他很在意我……我要离开惠安跟你来河中时,他发了好大的脾气……”

“嗯。”

“他让我跟他保证,我不是为了你才要来河中的……”

亓深好像轻声笑了,“那你怎么说?”

“我……”汝安睁开眼睛,看着横斜的树影渐渐隐没在身后,“我便折断了你送我的簪子,向他证明,我不是为了你,才跟你走的。”

“……嗯。”

“他还……”汝安的记忆有些混乱,尤其是在眼下这般情景,“他还吻了我……”

“别说了。”亓深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刺戳进汝安的心里。

“别说了。”

2

将军府的各个出口都有形迹可疑的人在暗处盯梢,亓深带着汝安,若要避开这些人入府,属实要花些力气。

待寻到他们的疏漏处,亓深抱紧汝安,翻身跃入墙内。

他们要装作将军府今日无事发生的样子,想来府内凛绽也已打点妥当。

伫立在墙边,汝安有些惊魂未定,喘息之余只感到胸腔在剧烈振动。

亓深仍保持着抱她的姿势,二人气息交互,不过咫尺之间。

“最后一次。”他用额头轻触着她的额头,声音宛若低吟,“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所以你也不要再说那些话了。”

眼泪溢出汝安的眼眶,她感到体内的血液在悲伤地肆意冲撞着。

此时此刻,他们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满月之下短暂的心意连结。

他们在彼此身边,只是为了分享那个共同的孤独的秘密。

亓深说道:“我的字是秋浔所赠,我身边也只有他以此字喚我。

我问他,为何是溯渊?

他说,深即是渊。我一直以来在做的,始终是独自穿过看似没有尽头的黑暗洪流。

没有温度,没有指引,没有同伴,没有希望。

更没有退路。

但我,必须前行。”

汝安闭着眼,听他低声倾诉。通过相触的额头,他们能感受到一种能量在二人之间流动。

……

回到清园,凛绽和牧茧都候在那里,还有几个婆子和丫鬟跪在地上,汝安认出,其中便有为她送饭的人。

凛绽见到汝安的那一刻,不禁瞪直了眼睛。

汝安刚在水里很长时间,脸上纵是有过些掩饰,也早就被洗掉了。

凛绽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似是想看得更清楚些……汝安虽然发髻凌乱,衣襟也是半湿未干的,但她容貌清丽,眉目如画。在月光的照射下,她的肌肤清透,似散发莹莹微光,眼瞳亦因含着月光而显得有些诡魅慑人,简直不像人间之物,与从前已是判若两人。

凛绽垂下目光,极力克制着自己。

“我先进去了。”汝安对亓深说,而后径直穿过院子,进到房中。

凛绽的声音有些颤抖,“将军,今日之事……”

“是老奴!”跪在一旁的婆子抢过话头,带着哭腔,“将军,是老奴擅作主张,做下这等错事,还望将军不要迁怒夫人,她完全不知情阿!”

“先押下去,我稍后亲自……”

亓深话音未落,那婆子爬起来朝一旁的枇杷树跑去,一头撞了上去,当下鲜血横流,倒地不起。

旁边的府兵上前探其鼻息,随后禀报道:“夫人,已经没气了。”

凛绽闻之身形微晃,险些倒下,被姀儿扶住了手臂。后者挥了挥手,府兵便将人抬了下去。

亓深摒退了院内一干人,只和凛绽单独留下。

“将军,真的不是我……”凛绽止不住地落下泪来。

“夫人,事已至此,我便无需转弯抹角了。今日之事,若无你的手令,不论是谁,都无法将人这么顺利地带入府中。光凭此事,你难辞其咎。

刚刚那女使……也是为了用她的命,来抵消你的罪。这点,你也心知肚明。

我知你与陆参将有些交情。他此前几次三番派人打探南林,最终还是借着你的手,撬开了我的山门。可下一次呢,若是他要借西兀厥人的手,来讨要河中城,你给是不给?”

凛绽一时僵住,说不出话来。

“那女使虽死了,却无法抹去是陆为林怂恿她做下此事的事实。我不知今日那些西兀厥人到底是见钱眼开的歹徒,还是西边的细作。今日之事,若他借机反咬一口,构陷将军府通敌叛国,可是如你所愿?”

凛绽剧烈地摇头,几乎要将头上的步瑶甩落,“我发誓,我是私下里见过陆参将。他是我父亲的旧部,少时更是与我一起长大,但我与他绝无私情。我没有想过要害任何人,更不可能要陷将军府于水火,望将军明鉴!”

凛绽欲下跪明志,被亓深拦住。

“夫人,将军府是你的家,我自然信你。”

亓深扶凛绽坐下来。

“陆为林虽是我的部下,但我知道,他不满我做了河中守将,一直在暗地里与我为敌,你若不想被利用,以后万不可再与他合谋。这次你的乳娘能背着你做出这种事,难保不会有其他人再被他利用,所以……我会让汝安离开,她从来不会威胁到你,希望你能明白。”

凛绽垂眸,强扯起一抹笑。

“将军准备再将她送到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然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去看她吗?既如此,将军何不直接娶她入府做平妻,我愿与她平起平坐。”

亓深没想到,凛绽竟说出同意他娶另一个女子做平妻这种话。

“凛绽……我说了,我不会娶她。”

“将军分明用情至深,却执意不愿娶她,到底是为什么?”

亓深没有回答,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间沉默了片刻。

“将军,其实数日前,我问过汝安妹妹,是否愿意嫁与牧副将,而她并没有说不愿……若他二人间恰有情意,我们何不顺水推舟,促成一段良缘。”

亓深看向凛绽,神色复杂。他按下情绪,努力维持平静的语气说道:“即便他们成亲了,也只是为了骗过你而已……”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骗我了,再骗骗我又有何妨?”凛绽泣不成声,“她化的那些妆算什么,她就那么看不起我!”

“那你呢?”亓深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凛绽耳中,“你扪心自问,看她之前的样子,你有没有松一口气?”

凛绽的表情僵住了,随即露出凄凉的笑容。

“你那么想打探她过去的事,那我便告诉你。她曾因遭人嫉妒,险些有性命之忧。她来河中,也与此事有关。所以当她面对你,才会有这样的顾虑。”亓深继续解释道,“她无意骗你,只是以为能很快离开,不想平添麻烦。问题始终是我们之间的问题,请不要把恨意投射在她身上了。”

3

一日,牧茧刚从外面回府,便见一位面生的丫鬟拿着食盒向他走来。

“牧副将,这是汝安姑娘用最新熟的枇杷给你做的点心。她现下有事不在,特意叫我们拿给你,说你一整日在外奔波十分辛苦。”

汝安是会时而给牧茧准备些吃的,牧茧倒也并不特别意外,只不过这中间很少假他人之手。

牧茧打开盒盖,看到橙黄色的小巧糕点摆成塔形,清香扑鼻,令他腹内顿时产生共鸣。

保险起见,他还是先用随身携带的银针戳了戳,才放心地将点心吞入腹中。

甜而不腻,味道实属不错。

从府门口走到清园的一路上,牧茧已将点心吃了一半,因为不知汝安是否吃过,所以还特意留了一些给她。

就在他进到清园之后,开始感到身体发热,脑中只想着一件事,难以控制地想。

牧茧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候,他想到秋浔曾对他说过,若是察觉自己中了毒,先把吃的东西吐出来……

汝安回到清园时,便见牧茧跟疯了一样,在院子里热火朝天地练剑。

“阿茧……你今日怎么这个时候练剑阿?”她朝他喊道。

“要你管!别过来!”牧茧口气极冲。

汝安不是没见过牧茧发脾气的样子,倒也没往心里去,“你吃过了吗?”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牧茧无意中见汝安正要把那点心往嘴里送,一时情急,“住嘴!!!”

“……”汝安停下看向牧茧,见牧茧挥舞着长剑冲了过来。

她吓得愣在了原地。

牧茧举起剑,用力向下一劈!

食盒应声碎裂两半……

“阿茧,你怎么了?”汝安终于察觉到不对。

“点心有毒,我中毒了!”牧茧迅速与汝安拉开距离,又练起剑来。

汝安嗅了嗅手中的点心,当下有了决断。

“停下!血流加快,只会加重毒药的效果!”她对牧茧喊道。随后,她进入屋内,取出冷香。

冷香事先用水浸过,汝安直接将其置入香炉,待香气渐渐升起时,她取来水和蒲扇,唤牧茧过来。

牧茧有些迟疑,但还是放下了剑。

“现在我是医者,你不要怕会伤了我。”

牧茧没来由地定了心,向汝安走去。刚一靠近,便感到身边被一股异香环绕。

这香气很熟悉。

牧茧自然知道这是冷香,毕竟现在汝安日思夜想的都是此物,但当他处在神思异常的状态时,反倒想起了一些平常忽略的东西。

还有一个人,他的身上也时常隐隐散发出这种味道。

汝安引导他在门廊上躺下来,随后用打湿的布巾轻轻给他擦拭面部和颈部,并用蒲扇给他送风降温。

牧茧刚刚消耗了太多力气,在冷香和凉风的缓解中,很快进入了睡眠。

汝安将剩下的点心放到一个新的食盒中,带到了韫心堂。她下午刚来过此处。这些日子,凛绽经常叫她过来,与她讨论时兴的妆容和布料,或是与她拉扯些城里的传闻和趣事。见汝安刚走没多久便又回来找她,凛绽虽有些惊讶,但还是极为热切地将汝安拉到近处。

“夫人,今日厨房送来了新做的点心,味道非常不错,据说只送了我们院子,我便也拿来给夫人尝尝。”

这话透露着十足的古怪,但凛绽并未多言。她看着面前的糕点,半信半疑地拿起一个准备尝尝。就在糕点要送至嘴边时,汝安起身拦住了她的手。

“夫人,我突然想到,这糕点在我院子里已经放了好些时候,还是明日让府里做些新的再给夫人送来吧。”

凛绽听出了不对劲,想到是这糕点有什么问题。汝安此来,是来试探凛绽对这糕点是否知情。

凛绽皱起眉,略有深意地看着汝安,又用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点心。汝安点了点头。

凛绽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竟还有人要对汝安下手,陷自己于不义。

“妹妹,喝茶。”凛绽心中有愧,却也不知该如何表示。

“夫人可会怪我?”

“可不是吗?妹妹下次得到这么好的点心,定要第一时间拿来给我尝尝才是呢。”

汝安知道,凛绽虽顾左右而言他,但是是懂她意思的,便直接问道:“关于我和阿茧此前商讨婚事的事情,夫人可曾对旁人说过?”

“我……有对将军提过。”

“还有吗?”

“其他便……”凛绽突然发现自己漏掉了一人。她的目光扫向门口,那里是近身女使的位置。

经过汝安出事那一晚,凛绽已经放下了许多执念,不再视汝安为肉中刺,也不再执着于让汝安与牧茧成亲。不过此前,她曾与姀儿提到过这个想法,姀儿时不时也会就此给她出些主意。

……先是乳娘与外人勾结要害汝安,险些给将军府扣上通敌罪名,再是近身女使给汝安下药,生怕她与汝安之间关系融洽。凛绽的手有些颤抖,一时间不知这府里还有谁是可信的。

姀儿就站在蕴心堂门外,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一颗心在不断下沉。

这段时间,虽然凛绽已经不再与她提起关于汝安的事,可姀儿的心里却始终因为汝安的存在而深感不快。

她知道,虽然夫人不说,但是终归因为那人的存在而受尽委屈和苦楚。

凛绽,一直是将军府的掌上千金,从小到大锦衣玉食,想要什么都有人挖空心思为她奉上,她又何尝受过这样的委屈。

姀儿自诩并非奸恶之人,若是让她干那买凶杀人之事,她是万万做不来的。她本来想着,若是汝安和牧茧真的能成婚,尽快搬出府去,倒也眼不见为净了。可恨的是,汝安就在这将军府一日日住了下来,一边勾引着将军,一边又和牧副将日日共处在一个院子里,真是让人好生气愤!

姀儿终于下定决心,还是要尽快促成这份“良缘”。

作为夫人身边的一等女使,姀儿自有一些门路能买来市面上不好买的东西。这一次,她搞来了一点据说是从南边传来的叫苦争春的玩意。

此物无毒无害,无色无味,只须加入到食物中让人吃下,不消片刻便会使人目眩神迷,心生遐思,不行男女事便无法消解。

虽说是腌臜了点,不过在内宅里,这种手段倒也不算稀奇。姀儿自幼跟随凛绽在深宅长大,与那些前辈的手段比起来,这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

但保险起见,她特别嘱咐要了药性最不易察觉的一种,即便发现是食物的问题,也根本查不出任何证据。

“夫人不必多虑,这次应该没有那么严重。我来是想告诉夫人,若夫人上次说的话作数,我想等下次见到兄长,便与他正式告别,离开将军府。”

凛绽愣了片刻,发现自己竟有些不舍。

她突然有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

凛绽将汝安引至卧房,而后背对她轻轻松开衣襟。汝安静心以待,见其背部有一块黑色瘢痕,仅露出的部分便有巴掌大,还不知隐藏在衣物里面的究竟有多大。

“自出生便有了。”凛绽轻描淡写地说,“凡能看的医、巫、佛、道,自幼都寻访过,却都是爱莫能助。”

见汝安陷入沉默,凛绽笑了,“吓着妹妹了?”

汝安摇了摇头。

“听闻妹妹要走了,我只是……想和妹妹分享一个自己的秘密,我知道妹妹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其实,我从未当妹妹是敌人,只是对将军的这份感情,让我昏了头……”

汝安意外于凛绽的坦诚与转变,心下动容。

她努力回想至今所学,对凛绽说道:“在一本汇集普世奇谈的书里曾提到过,在南境有一处秘泉,泉中有一奇丑无比的怪鱼,这鱼据传是被贬落凡间的仙者,需在人间造福百姓,方可再次飞升,而它造福的方式便是,若有人到那泉中沐浴,这条怪鱼便会绕沐浴者一圈,将其体表变得白嫩如初生,半分瑕疵也无。”

凛绽不可思议地看着汝安。

汝安接着说:“倒只是民间故事,连具体的位置都没有说明,也无从实证。夫人莫要见怪,我只是突然想到了。”

“难怪是秋浔先生的高徒。”凛绽掩唇笑了。

这次换汝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其实,秋浔先生也曾为我看过诊。我虽没有给他看过我身后,但也算是询问过大概,秋浔先生便也给我讲了这个传闻。当时听了,觉得十分有趣,不过自然没有当真,你可知先生说了什么?”

汝安摇头。

“他说,越是你真心祈求之事,便越要信其为真,这样才能说服自己迈开步子去为之努力,若凡事都告诉自己不存在,不可能,然后日复一日圈守原地,自怨自艾,才是真的断了自己的路。”

汝安有些出神,耳中似是能听到秋浔说这些话的声音。

“我当真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是以记到了现在。”凛绽不无感慨地说,“可惜,我此生都不可能走出去了。”

她拉住汝安的手,“妹妹,我当真是羡慕你。你看似一无所有,但你洒脱、自由,你有自立的能力,说要离开,便无需与任何人解释。任何事,只要你想,便能亲自实现。”

凛绽眼中含着泪,甚是动容的样子。

汝安却露出一丝苦笑,“我没有你说的那样洒脱,也不像你想的那般自由。”

“别看我是内宅女子,我看人是不会错的。既然你决定了,无论如何,我定会全力助你。”

汝安回到清园,见牧茧还在门廊上睡着,便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虽有些薄汗,但热已经退了。

牧茧感受到了她,睁开了眼睛,嘟囔着,“好痒阿……”

“哈哈哈!”汝安笑了,她发现牧茧脸上有些发红的地方,应该是被蚊子咬了。

“你笑什么……”

“快起来吧!”

汝安将牧茧扶起,将他送入屋中。

“我已经和凛夫人说我要离开了。”

“想好去哪了吗?”

“可以先去城外暂住些日子,待一切准备妥当,便前往百越。”

“百越……”

“等兄长下次来,我便将我的打算告诉他。”

牧茧觉得,此事恐怕没那么容易,但他眼下并没有说什么。

汝安重新在屋里燃起冷香,等到牧茧再次睡着,便起身来到外面。

“你要去百越?”亓深就在门外,神色里是少见的严肃。

汝安有些毫无防备,突然想到他应是听到了她刚刚说的话。

“我才将你从那里带回来,你便这么急着要再过去?你可知南境到底是什么地方,那里有多危险,多邪恶?”亓深似是联想到了什么,他的眼中有什么在消融,让汝安感到不寒而栗。

“兄长,我们的故土本就在南境,那里就是我们注定要去的地方。”

“我们是要去,但不是现在。”

“兄长……”

亓深抓住汝安的肩,似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感,“我现下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把路铺平,尽可能让更多族人平安地回到故土。”

“兄长……”汝安试着让亓深放开她,却无奈于亓深力气太大,她实在无法挣开,“这条路注定荆棘丛生,又怎会是坦途?”

“我说过要带你回家,能不能再给我一些时间?”

“我用我的方式,也能回去。”

“你究竟是为什么非去南境不可?”

“兄长,若你本来可以在这里很好地生活,又为何一定要回到故土?”

“我只是想做回我自己。”

“我也是。”

玩水危险,请勿模仿(亓深的严肃脸)

第二稿……最近修改进度还不错呀[让我康康]马上又要写到我最喜欢的part啦(其实还有三章之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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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沉潜之宿:既生荆棘,舍我为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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