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那双凝视在自己身上的眼睛,冰冷又残酷。
凌绪遥非常清楚,此时此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正摁着自己,并且掐着自己脖子的,是一个和他一样,再真实不过的人类了。
可是当屋里的灯光忽然熄灭,随之袭来的巨大冲击力,那却完全不像正人类该有的力度。
他本来是出于一番好意,看到这人被冰冷的铁链给锁着手腕,手腕皮开肉绽,血肉外翻,以为这是一个可怜人。
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刚将锁链给打开,等待着自己的却是被扑倒在地,脖子上的手指在快速收拢。
后悔的情绪一瞬间就被痛苦,不,甚至都不是痛苦,痛苦只是瞬间,更多的是一种恐惧,给占据了。
对死亡对自己生命即将要消失的恐惧。
他虽然不算是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但也不是完全的乐观。
起码活到现在,在经历过很多其他人都难以经历的事情后,他偶尔会有一种念头。
这个世界上意外事故那么多。
为什么都是别人在出事,为什么就不会轮到自己。
事故的概率,不是五十一半,而是零和一百的概率。
不发生,那就是零,发生了那就是一百。
他不是个怕死的人,曾一度想过,要是自己真的遭遇什么状况意外,他一定让自己平静去对待。
可真的面临到倾轧而来的真切的死亡后。
凌绪遥想,他过去都错了。
错得太离谱,即便这个世界上,尤其是他身边的一些家人,他们巴不得自己早点死。
他们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如果自己真的死了,怕是不少人会弹冠相庆。
可不管再多的人恨他,想他去死。
但只要还有一个人,是在乎他的人,凌绪遥就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那个人,虽然总是在利用他,从小到大,都在利用他,用他这个血亲,为自己去谋取个人的利益。
甚至在她的手里,凌绪遥是有记忆的,小时候有好几次,他都因为她的疏忽而小病变成大病,更是在最后差点抢救不过来。
然而就算对方只是把他当攀附豪门的工具,可凌绪遥猜也猜得到,要是自己真的离开,她会怎么样。
会痛苦绝望,会痛不欲生。
会被那个家庭扫地出门,会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
失去钱,失去她赖以生存的地位。
所以他不能死。
喉咙上掐着的手指越来越用力了,凌绪遥伸手去抓男人的头发,意外触摸到了男人的脸。
那是一张很帅气的脸,应该说是凌绪遥活到现在他见过的人之中,最标准英俊的长相。
一点都不夸张,充满了力量和气质的一张面孔。
凌绪遥感受到指尖的滚烫,烫得他手指一哆嗦。
当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摸到男人滚烫的脸颊后,鬼使神差的,居然没有立刻拿开,而是心头在恐惧和诧异的同时,滋生出另外一种怪异的情绪。
这个人,他……
其实现在也很痛苦吧。
他的体温太高了,像是着火了。
上次凌绪遥咽喉发炎,体温这么高的时候,直接受不住去医院住了大概五天时间,期间还总是反复,甚至发烧到了四十度,好像那个时候他皮肤的温度都没有男人这么高。
所以在窒息的痛苦和生命即将要死去的惊骇中,凌绪遥同时冒出自己都费解的念头来。
这个人生病了。
而且此时病得非常严重。
眼下对他最好的做法,是去医院。
而不是在这里掐着自己脖子,想要自己的命。
凌绪遥求过绕的,只是他发现男人好像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只是一味地掐着他的脖子。
既然求饶不行,凌绪遥对当下的情形,他清楚,他必须自救。
无论什么方法,只要是能让自己活,能够不让家里那个还需要他的女人伤心,他就得在这里好好地保住自己的命。
所以他即便喉咙再嘶哑难受,他还是问男人:“你……是不是生病了?”
沉默,死寂,仿佛间,只剩自己和对方的呼吸声。
在空旷的房间里弥漫和缠绕了起来。
空气也是滚烫的,烫得凌绪遥浑身战栗不已。
但突然间,掐着自己脖子的手,一点点松开了。
凌绪遥当然不会马上就放松戒备。
他忍耐着喉骨的刮骨咳嗽冲动,继续询问:“你身体滚烫,是发烧了。”
“你应该早点去医院。”
“你……”
黑暗中,凌绪遥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从进翻墙进这个小院,房间,到目前为止,他第一次听到男人的声音。
凌绪遥的心脏就在嗓子眼里咚咚咚地跳动着。
凌绪遥希望对方不要因为发烧,将脑袋给烧糊涂,最好是可以交流和沟通的。
所以他打算再接再厉,从关心对方身体这个事做切入点,打算继续让对方松懈下来。
“是谁将你锁在这里的?他知道你体温这么高吗?”
没有人回答他。
凌绪遥额头冷汗涔涔,他掌心里也全都是冒出来的汗水。
就在凌绪遥以为男人不会回复他的时候,忽的,他听到了耳边传来的一道低低的笑声,明明还被对方掐着脖子,可那道笑声,钻到凌绪遥耳廓里,带来的颤麻是令凌绪遥愕然的。
仿佛大提琴低音区的动听声音,凌绪遥努力睁大眼睛,试图从黑暗中去看清楚男人这会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然而,他依旧无法视物。
凌绪遥咬了咬嘴唇,在他思索着接下来该说什么的时候,忽的,男人掐着他的脖子的手,拿开了。
却不等凌绪遥做任何庆幸的想法,一只手迅速来到了他的后颈,跟着一股他根本难以抵抗的力道中,凌绪遥后颈被箍着,连带着他整个脑袋都给往上给托举着。
在之后,凌绪遥的脑袋几乎是宕机了。
哪怕是被短暂的放开,他也处在电脑开机的卡克中,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或者说,那天之后的事,对凌绪遥而言,都是模糊的。
都说黑暗中,人的感官,各种五感都该是放大的。
可是对于凌绪遥而言,比起什么羞辱和凌,辱,当对方的嘴唇来到他脖子上的时候,哪怕那是一个吻,却给凌绪遥一种,对方尖锐的牙齿,只要对方想,随时可以咬破他的喉咙,让他的血顷刻间喷涌而出。
没有太多的被侵害的羞辱,更多的是另外一种情绪。
每当对方嘴唇落在自己皮肤上的时候,先是战栗和恐惧,害怕和颤抖,但当发现对方不是要咬自己,让自己流血,恐怖变为了庆幸。
偶尔凌绪遥忍不住笑自己,他居然会觉得幸运,幸好这人不是真的完全残忍和残酷,凌绪遥从对方手指嘴唇,还有身体的滚烫温度,还有发出的呼吸声,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个人是在忍耐。
比起自己受到的侵害,这个人,这个发烧病重,手腕鲜血淋淋的病人,或许他此时遭遇到的痛苦,是自己不能想象的。
凌绪遥冒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来。
他记得进来这个小院的时候,他快速观察过四周,房屋里的装饰和装修,一看就是花了心思和钱的,而且一点小钱甚至都不行。
得很大一笔钱。
男人身上的衣服,看不出品牌,但材质和款式,凌绪遥一眼能猜到,估计是定制的。
这样一个有钱还帅气的人,却被病痛给折磨着。
凌绪遥怎么觉得,说不准这个人,其实比自己还可怜。
凌绪遥对于身体上的伤害,该怎么说呢,他是个不怕疼的人。
他对疼痛的忍耐是很强的。
而且疼也是最初那么一会,到后面,就不是疼了。
他被人给紧紧给攥着,像是被凶猛食肉者摁在掌心下的猎物。
男人手腕上的鲜血,因为抓着凌绪遥的手腕,导致他的血液,粘稠而濕热的血液,不停往凌绪遥皮肤上滴落。
刚才凌绪遥是想给男人做短暂处理的,然后再送男人去医院。
只是不等他实施,男人就从他背后将他给扑倒了。
这会男人被铁链给挵破皮血肉模糊的手腕,自然是没法止住血。
虽然手腕不像手指,会十指连心,可手腕的皮肤,破成那样,肯定也是疼的。
但凌绪遥却记得,男人脸眉头都没有皱过。
是本身和他一样,对疼痛忍耐力高,还是说已经麻木了。
凌绪遥有种预感,男人多半是后者。
凌绪遥眼角一滴泪落了下来,他以为男人看不到,可男人却准确无误地低头吻了上来。
凌绪遥没有告诉别人的是,他虽然在外人面前,甚至他的母亲跟前,他都是冷漠的。
偶尔他母亲要他做什么,他拒绝,他母亲会指着他骂他白眼狼,没有心。
可没人知道,凌绪遥其实是渴求别人的拥抱的。
所以,即便是一个疯狂的人的拥抱,尤其是对方拥着他,在他嘴唇吻到他眼尾上时,凌绪遥竟是手指弯了弯,身体脱离了意志的控制,竟是想抬起手去回抱男人。
凌绪遥缓缓闭上了眼睛。
意识即清晰又混乱,分裂开了,两个意识在他的身体里。
一个在想,只要对方不杀他,做什么都可以。
一个则是思考,如果他真的在这里死去,他的身后事该怎么样。
大概率会被直接送到火葬场,连葬礼都不会有,然后随便找个山沟里,把他骨灰扔进去吧。
他的母亲,那个女人,她是个柔弱又胆怯的人,她生来就是一株菟丝花,必须吸取到别人的力量,她才可以生存下去。
没有了他这个儿子,她该怎么办?
没有了进去那个豪门的底牌,她会被赶走?
或许她可以再努力一下,让自己再怀一个孩子。
孩子是她的武器,用来获取自己想要的工具。
凌绪遥很快就陷入到了对幻想出来的身后事的幻境中。
至于身上在发生的事,他已经顾不上去在意了。
最后他想到的是女人那张柔白又漂亮的脸蛋,流满泪水的样子。
所以,可以的话,自己还是活着吧。
“别……”
“杀我。”
在彻底昏迷前,凌绪遥抬起手,主动靠近了男人怀里,他低喃的声音,太过细微了,男人根本就听不见。
但男人似乎又猜得到他的意思。
屋里的灯早就开了,但凌绪遥是不知道的。
也不知道男人在疯狂过后,似乎意识恢复了清醒,当看到怀里那个脸色苍白,几乎没什么气息的人,男人表情是古怪的。
男人伸手落在凌绪遥颈边,那里已经没多少好的皮肤了,都是被吻出来的各种深浅不一的痕,迹。
感受到脉搏的清晰跳动后,男人隆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
拿过一旁沙发上的毯子,男人将凌绪遥倮着的身体给裹着,他起身走了两步,继而停下脚来,抬起手,看向自己的右手腕,鲜血还在流淌,将整条胳膊都染红了。
他眯了眯眼,痛感早就麻木了,变得和他无关似的。
他抿着唇,几秒钟后,走出房门,这个院子有好几个房间,男人看向右手边那个,不多时那里走出来一个人。
来人感知到男人的意思,加快了步伐。
“把他……”
带走两个字在看到毛毯里裹着的苍白姣好面容后,男人摇了摇头。
“去处理一下,别让人知道今天他来过这里。”
来人,也是男人的司机兼助理,立马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多余的话,包括屋里沙发上那张艳丽的脸庞,也完全没有去看,垂着眼帘,转身快步离开。
男人返回沙发,给躺着的凌绪遥理了理毛毯。
之后他先去处理手腕上的伤口,房间里是有准备纱布和碘酒的。
包扎好后,他去浴室,拿了湿毛巾给凌绪遥擦拭脏污的身体,在看到对方身上也有鲜血时,男人眉头跳了跳,很快擦过后,发现不是对方的血,而是他的,男人抿着的嘴唇只是轻微的蠕動了一下。
给人擦拭干净后,男人去写了张支票,放在了桌子上,同时还用一张空白的纸条,写了他的私人电话。
这个电话,基本只有他最親的人才会有,其他人想知道也不可能。
做好这些后,男人站在凌绪遥身边,将毛毯拉下来一点,盯着眼前这张艳丽又脆弱的脸庞,男人俯身,在凌绪遥额头落了一个吻,之后他转脚离开,速度非常快。
屋里很快安静下来,仿佛这里从未有过第二个人来过,有发生过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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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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