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竞赛集训室的冷气开得十足,空气里弥漫着纸张、油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
沈慕尧坐在靠窗的位置,笔尖在雪白的试卷上划过,留下利落而精准的公式推导。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跃,勾勒出专注而清冷的侧影。
他左手腕上那枚旧银镯随着书写的动作,偶尔在桌面上磕碰出极轻微的声响。
苏清沅就趴在他旁边的桌上,下巴垫在交叠的手臂上,指尖百无聊赖地卷着自己一缕酒红色的发梢。
她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黏在沈慕尧解题时微蹙的眉峰上。
那点细微的褶皱,在她眼里比任何复杂的物理模型都更有吸引力。
“沈老师......”
她突然凑近,温热的气息带着她身上特有的玫瑰香气,瞬间侵染了他周身清冽的空气屏障。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他正在演算的一道力学综合题,“这道题......是不是能用你上周六晚上给我开小灶时,顺口提的那个傅里叶变换的思路?”
沈慕尧的笔尖猛地一顿,在光滑的纸面上洇开一个微不可查的小墨点。
上周六晚上,她抱着习题册赖在他狭小的公寓里,美其名曰补课,实则大半时间都在偷看他。
他确实在讲解一道信号处理相关的题目时,随口提了一句傅里叶变换在特定力学模型中的类比应用。
他没想到,她当时看似心不在焉,竟真的听进去了。
他喉结微动,没有看她,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嗯”当作回应。
然而,他的左手却极其自然地伸过去,接过了她推到他手边的保温杯......
里面是她今早硬塞给他的蜂蜜柚子茶,拧开杯盖,温热的甜香混合着柚子的微酸气息飘散出来,温度正好。
苏清沅看着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线,看着他微微仰头喝水的动作,喉结滚动,一滴水珠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滑落,没入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
她得逞地勾起嘴角,狐狸眼弯成了狡黠的月牙。
他习惯喝她带的水了,这小小的胜利让她心尖发痒。
她悄悄在课桌下伸出脚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腿,见他没反应,胆子更大,手指像不安分的小蛇,一点点挪过去,勾住了他放在腿上的左手小指。
沈慕尧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握着保温杯的手指收紧,却没有立刻抽回。
他依旧垂眸看着试卷,仿佛那几行公式是世间唯一值得关注的事物。
只有苏清沅能感觉到,他原本微凉的小指,在她勾缠的瞬间,温度悄然升高。
就在这时,苏清沅放在桌角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打破了这层心照不宣的暧昧薄冰。
屏幕亮起,一个备注为【学长】的名字赫然跳动,配图是一张阳光沙滩的自拍照......
江熠穿着花衬衫,笑容灿烂,背景是碧海蓝天,充满了苏清沅曾经最迷恋的阳光型气息。
“啪嗒。”
沈慕尧手中的钢笔尖毫无预兆地戳破了稿纸,浓黑的墨迹瞬间在复杂的公式推导中央晕开,像一颗丑陋而突兀的黑洞,吞噬了所有理性的线条。
空气仿佛凝固了。
“烦人!”
苏清沅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抓起手机,看也没看就用力按下了红色的拒接键,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甚至没等屏幕完全暗下去,就“啪”地一声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扭头去看沈慕尧,试图用笑容驱散那瞬间笼罩下来的低气压。
她伸手去扯他微凉的袖口布料,指尖带着讨好的意思。
“沈......”
“我去洗手间。”
沈慕尧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甚至比平时更冷硬几分。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椅子腿刮过光滑的地板,发出刺耳又突兀的“吱嘎”声,引得前排几个埋头苦算的同学都诧异地回头张望。
他迈开步子,背影依旧挺拔,步伐也维持着一贯的沉稳。
只有一直紧盯着他的苏清沅,清晰地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在走出教室门的那一刻,骤然紧握成拳,指节用力到泛白,那枚紧贴腕骨的旧银镯,深深压进皮肉里,勒出一道清晰而压抑的浅痕。
天台的风带着初冬特有的凛冽,刀子般刮过皮肤。
沈慕尧背靠着冰冷围栏,任由冷风灌进他单薄的衬衫,勾勒出清瘦脊背的轮廓。
他微微垂着头,视线落在楼下的小花园。
苏清沅清脆的笑声被风断断续续地送上来。
她正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手里举着一个小药盒,对着林薇比划着什么,脸上是明媚张扬的笑容。
林薇裹紧了外套,鼻尖通红,显然感冒比苏清沅严重得多。
沈慕尧认得那个药盒。
十分钟前,顾昀川风风火火冲进集训室,二话不说就把这盒感冒药拍在苏清沅桌上,只因为远远听见她打了个喷嚏。
“至于吗?” 带着戏谑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沈慕尧没有回头,仿佛那声音只是掠过耳边的风。
顾昀川走近几步,胳膊肘随意地搭在冰冷的围栏上,目光也投向楼下。“不就一张忘了删的破照片?至于脸黑得跟被抢了地盘似的?”
他语气轻松,带着点看热闹的调侃,“沅沅那前男友,凑起来都能组个篮球队打联赛了,你要挨个吃醋,还不得把自己酸死?”
沈慕尧的唇线抿得更紧,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的弧线。
楼下的苏清沅正踮起脚,把药盒塞进林薇的大衣口袋,动作自然又亲昵,然后又往集训室的方向走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顾昀川话锋一转,带着点难得的认真,“这小祖宗这次栽你手里,倒像是动了真格的。”
“你看她什么时候对别人这么上心过?又是送东西又是陪读的。”
认真?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慕尧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他想起深夜兼职结束,她固执地陪他走过那条没有路灯的漆黑巷子,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指尖冰凉却不肯松开......
想起他换季鼻炎发作,她亲自顶着大太阳跑遍半个城的中药房,只为找一个据说有效的偏方,回来时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眼睛却亮晶晶的......
想起赵峰那伙人用恶毒的语言嘲讽他穷酸时,她像只被激怒的小豹子冲上去......
那些瞬间,滚烫而真切,带着足以灼伤灵魂的温度。
可手机屏幕上那张刺目的来电照片,江熠阳光下灿烂的笑脸,苏清沅曾经依偎在他怀里的旧影......
这些画面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扎进他心底最柔软也最没有安全感的缝隙。
滚烫与冰冷在胸腔里激烈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顾学长!”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呼喊,带着刻意的甜腻。
高二的级花,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孩,攥着一个粉红色的信封,仰着脸,笑容甜美:“周末我生日派对,在魅影包了场,你一定要来......”
“没空。”顾昀川头也没回,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扰人的飞虫。
他目光扫过楼下,突然拔高声音,冲着正抱着厚厚一摞牛皮纸资料、低头匆匆走过的林薇吼道,“林薇!把我机车钥匙拿来!在停车棚!”
林薇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浑身一颤,怀里的资料差点脱手。她感冒显然很重,鼻尖和眼眶都红红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没好气地回怼,“自己没长腿?不会去拿?”
“反了你了?”顾昀川剑眉一挑,像是被她的顶撞点燃了火气,三两步就冲下楼梯,长腿一迈,挡在了林薇面前。
他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伸手就去抽她怀里那摞沉重的牛皮纸袋,“这些破卷子给我!你去拿钥匙!”
“我不......”林薇死命抱着袋子往后缩,像护崽的母鸡。
“废什么话!让你去就去!”顾昀川仗着力气大,轻松地将那摞资料从她怀里抽走,动作带着一贯的霸道。
就在林薇因惯性微微踉跄的瞬间,他另一只手极其自然、甚至有些粗鲁地伸进自己外套口袋,掏出一盒包装鲜艳的柠檬糖,看也没看就塞进了林薇敞开的衣兜里。
那糖盒的包装,和他之前随手丢给苏清沅的那盒感冒药旁边的柠檬糖,一模一样。
“跑快点,我赶时间。”
林薇站在原地,手指下意识地触碰到衣兜里糖纸坚硬的棱角。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低下头,拢了拢衣领,转身沉默地走向远处的停车棚。
单薄的背影在初冬萧瑟的花园里,显得有些伶仃。
顾昀川重新回到天台,脸上带着点搞定麻烦的得意,刚想冲沈慕尧扬扬下巴炫耀自己的驭下之术,却发现沈慕尧的目光并未落在他身上,而是沉沉地钉在林薇远去的背影上。
就在林薇抬起手臂,似乎想擦一下被冷风吹得发痒的鼻尖时,她宽大的校服袖口滑落了一截。
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如同一条细小的、扭曲的蜈蚣,赫然盘踞在她纤细的手腕内侧。
那疤痕颜色已经很浅,但蜿蜒的形状依旧清晰,带着一种无声的狰狞。
“看什么看?”顾昀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林薇快要消失在拐角的背影,莫名觉得沈慕尧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一股烦躁涌上心头。
沈慕尧缓缓收回目光,转向顾昀川,声音平静无波,却像冰锥一样刺人,“她手腕上那道疤......是因为你。”
不是疑问,是陈述。
顾昀川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怔在原地,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嗤笑沈慕尧多管闲事,可那道淡粉色疤痕的画面,连同去年赛车场刺耳的轮胎摩擦声、金属撞击护栏的巨响、以及林薇扑过来时惊恐的尖叫和随后压抑的痛哼......
所有被他刻意忽略、刻意遗忘的细节,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他漫不经心的伪装堤坝。
他脸色微微发白,竟一时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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