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江楚禾在听说阿姎正给黄四爷的嫡女作贴身丫鬟时,便已经打定主意,必要寻机会瞧瞧她,确认她是否过得还好。
因而今早听钱媪提起黄娘子要在此处参加神女定选仪式时,就计划着顺道碰碰运气,可直到软轿摇摇晃晃地载着人离开,她都没瞅见半点阿姎的身影。
江楚禾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这才发现之前那位奇怪的青衿男子早已经不知去向,徒留书生蔡郎一人在树下静静描画着诸神的眉眼。
“姑娘可是在找人?”蔡郎笑得温润:“小生蔡成,日日在此处摆摊,或许能帮到一二。”
“那倒不必!”
她想,既然已知阿姎身在何处,倒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横竖将来她都是要将生意做到那黄娘子头上的,不愁没有见面的机会。
毕竟谁还能没个头疼脑热呢?
提起这茬,江楚禾又想到刚才那位满面病气的青衿男子。
“蔡郎君,方才那位先生瞧着怪脸生的,你同他相熟吗?”
“你是说罗先生?”蔡成微微一怔,“那位可是自越州来的秀才公,小生一介白衣,哪能高攀得起……不过就是在此处摆摊作画,罗先生路过提点了几句,如此而已。”
“这样啊……”江楚禾闻言蹙眉。
那位罗先生面色虚白、气息短促,说话时咳喘频频,似有肺积之症,她正想邀此人详查,谁知不过转头瞧个热闹的工夫,他就匆匆离开了。
她只得道:“在下乃是万寿街医馆归元堂的江阿九,若下回见着罗先生,还麻烦郎君同他知会一声,便说……江某有事求见。”
蔡成听闻此言,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人家可是秀才公,又是越州大户人家出身,不是咱们这般身份能交往的,江娘子你何必……”
江楚禾当即“噗嗤”一笑,这人想什么呢?
那青衿男子瞧着怎么都有四十好几,他怎会觉得自己是那种意思?
但她转念一想,又有几分理解,毕竟罗先生相貌英俊、气质儒雅,更不要说还有功名在身,看在寻常人眼中,自会当是她这女医想要高攀了。
她浅笑着解释:“郎君多虑,江某只是瞧他咳喘气促、面色有异,怕是旧疾深重,身为医者,不忍见其受苦,想着若有机缘或可尽力诊治。”
话一出口,蔡成立即羞愧得脸色涨红,连连作揖道:“这……是……是……在下小人之心……实在惭愧……”
“区区误会,不必放在心上。只是郎君言语中颇有几分妄自菲薄之意,让江某有些看不下去。”
“啊?”蔡成顿住。
江楚禾却是笑靥如花:“我见你笔下万物栩栩如生,画技自有风骨,令江某好生佩服,便更加想不通郎君何以自轻。”
“我……”蔡成此时已羞红了脸,但唇边的笑意却是压不下去。
“三百六十行,不过都是各凭本事,你也是靠手中妙笔穿衣吃饭,哪里就比不上他们凭借锦绣文章来安身立命的呢?”
蔡成心下震动。
世人皆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屡试不第,为此一直有些抬不起头,不想竟有人能撇开世俗的评判,这般真诚地欣赏自己的才华。
何况她还如此的……
蔡成看着那张娇俏明媚的脸,不禁有些发痴,嗫嚅半天终于鼓足勇气,意图邀她同进晚膳以拉近关系,可刚要开口,又见对方将视线投向了别处。
“阿福?成了吗?”
“嗯!”宋福见东家遥遥朝自己招手,赶忙小跑着过去,将用来提货的鸿单交到江楚禾手上,“都办好啦!东家快瞧瞧,若没有问题,咱们也该回去了。”
眼下日头已经西斜,再不赶紧,怕是没法赶在天黑前回到医馆,若是误了饭点儿,他俩倒是没啥,但家中毕竟还有客人,可不能怠慢人家。
两人皆是如此做想,于是都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总算赶在天黑透前顺利回到归元堂。
刚打开院门,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江楚禾循着味道走进内院,抬眼就见谪仙似的美男子正端着个和面盆朝她看过来。
“晏安?你……这是……”
她满脸惊诧,但司徒靖却面色如常,他微微颔首道:“回来了?先歇会儿吧,晚膳稍后就好。”
那神情那语气,仿佛一切理应如此,自然得就像是这里的男主人。
江楚禾瞠目结舌,撇下怔愣在一边的少年药僮,跟在司徒靖身后就往庖厨里钻。
锅盖掀起,升腾起的汤底香气立时溢出,她忍不住凑到锅边,吸着气惊叹道:“好香!我最喜欢汤饼了!”
人在疲惫脆弱的时候,难免会想要寻找儿时习惯的味道,离开兴京五年,江楚禾每每遇事,也还是要靠一碗汤饼才能振作。
只是近几天来,好几桩事都赶到了一起,她甚至还没找着机会抚慰一下自己疲累受伤的心。
“真是赶巧!我这几天正馋这口呢!”
江楚禾又猛吸几口香气,转过头笑盈盈地看向司徒靖。
烟气缭绕间,她隐约看见那人稍微提了下唇角。
他按捺住心中的欢喜,语气淡淡地回道:“那便去稍坐片刻吧,再有约一刻的工夫就差不多了。”
江楚禾却不肯听话,“那可不行!哪有让客人干活,我自个儿歇着的道理?”
正往锅里揪着面的手突然悬空一顿,就连空气也莫名变得滞涩起来。
直到一阵锅铲搅动声过后,她终于听得一个低哑的嗓音沉沉回道:“那便莫再将我当作客人了。”
不是客人……
那当成什么?
不知为何,江楚禾突然想起五年前两人同宿山洞的当晚,在她解下裹胸用的绷带为他包扎后,这人曾说要对她负责。
虽然当时她以“这种道理说到底就是彻头彻尾的傲慢”等话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可现下瞧这人一副宜室宜家的模样,江楚禾居然觉得:当时若应了他,或许更好……
“江九娘子?在想什么?”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江楚禾恍然回神,不禁暗骂自己胡思乱想。
她不是什么火场救灾与他偶遇的寻常女医,而是江相公家的九娘子,生来就要践行高祖皇帝与四世祖之间的约定,作为江家嫁入皇室的那位“幸运儿”。
即便曾对他有些好感,两人也注定只能止步于此,更何况如今她的身份……
还是不要害人害己得好。
“没啥……”江楚禾晃晃脑袋,看着案板上的葱蒜,又挑起别的话头:“我就是在想……你们道门中人不都是忌食五辛的吗?”
“道门中人?”
糟糕!偷偷揣测人家身份被发现了!
她赶忙找补起来:“那个……我就是瞎猜……话说你们孝字营既然跟着齐王,可不得人人修道?”
江楚禾边说边仰起头看向他,一双杏眼中净是天真无辜,好像当真不懂。
“无碍,我不吃便是。”这么说着,他先盛出一碗,这才让葱花、姜丝等一一下了锅。
一股辛香随蒸腾的雾气在厨房内飘散,引得江楚禾一阵腹鸣。
“饿了?”
“嗯……”
往常去花神庙同商户接洽时,她都会在附近的小吃街流连许久,直到填饱肚子才会归家,今日还是担心饿着客人才紧赶慢赶,想来馋虫作祟也很合理。
江楚禾正想为自己的贪嘴再强词夺理一番,就见对方端出一小碟点心放在她的手边。
“桃花酥?”小馋猫两眼放光,“你居然还记得!”
五年前她曾无意间跟这人提过,可没想到他竟能记到今日。
“好吃!这是哪儿家买的?诶……等等……你出去过?”
司徒靖点头。
今日江楚禾出门时是将院子上好锁的,但他急着给南樟发消息,便从院墙跃了出去,待办完事又采购好制作汤饼和桃花酥的一应用品,回到家时已快到日暮时分,若非他这几年在府中曾练手数次,恐怕也没这么快将点心赶制出来。
不过她并没有继续追问他桃花酥是从哪里购得,而是想起了旁的事情:“那等会儿我给你拿套钥匙,省得你老要爬墙,怪不安全的……”
司徒靖回想那不过丈余的围墙,只觉如履平地,可她既这么说,他权当是江楚禾在关心自己,连忙称是。
看他这般乖顺,江楚禾很是满意。
“放心吧!这是姐的地盘!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说罢,她警惕地看了看正在外边找活干的宋福,压低声音道:“等晚点我去你屋,还有个宝贝送你!”
直到他将东西拿到手上,才明白江楚禾为何这般神神秘秘。
她递来的是一把形状细窄却坚韧无比的精巧刀具,两刃锋利至极,不像是在路边铁匠铺里淘来的便宜货,可刀柄和皮鞘上却没有任何纹路装饰,亦不见铸刀匠人留下的工名,朴素得就像是酒楼后厨里用来片鱼脍的柳刃。
更重要的是,司徒靖将整把匕首翻来覆去地检查,都没有找到任何代表官府许可的印记。
这是一件私自锻造的兵器!
本朝对刀具的管控十分严格,若无官府批文,便是把菜刀都不能随意买到,而私造兵器更是重罪,她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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