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王女不是暗自有了心上人,像某些民间故事那样,等着私通的情人在相亲舞会上将她带走,好让对方名正言顺成为她的婚约者。
星虹心里有点失望,果然这人还是够没意思的,什么巨婴妈宝废物。
心里不屑地暗嘲对方,嘴上却笑着安慰:“呵呵,殿下想多了,您可是深得陛下信赖的王储啊!今天这场舞会,只是陛下按照旧例给你操办的成年礼罢了。而且,既然是你的选妃舞会,陛下肯定也不希望喧宾夺主,干涉你的相亲嘛。”
其实她十分清楚,今天魔王之所以没来王女的舞会,应该是去参加某个重要会议了。
其实星虹这趟会来黑堡,名义上就是被魔王召来开这个会议的。
但她走到半道上,听说了有王女殿下的成年礼舞会一事,觉得说不定有机可乘,也就干脆让属下代替出席会议,而自个儿翘了会,跑来看热闹。
所以,魔王没来女儿的生日舞会,应该是因为她这个掌握某些重要情报的关键要员不在,导致那个会议拖得很晚,到现在还没结束。
星虹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知自己这听上去很合理的话术,安慰到王女没有。
只见王女低着脑袋不语,紧抿唇瓣,手心也握紧成拳,似乎在逼迫自己平复情绪。
过了一会儿,她用包裹着丝绸的手背擦了擦眼角,抬起脸来,水汪汪的蓝眸格外明亮,望向星虹。
面色清冷而客气:“抱歉,刚才我失态了。但如你所见,我根本不想结婚,不想选择任何人做婚约对象,所以,你不用费心讨好我了,斯那达利亚小姐。”
星虹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些出乎意料,笑:“殿下竟然认得我?”
“当然。斯那达利亚-莉波可可,你是三年前,森精一族推选的最年轻的长老,也是南域森精和高原巨魔结成的地区自治联盟委员会主席,在帝国议会还有名誉席位,算是现在南方六郡最重要的话事人了……我好歹也是储君,记得所有郡省和地方的长官,像你这种政要,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林影瞥开目光,喝多了酒,又刚刚哭过,白皙的面庞还染着红晕。
“没想到您竟记得我的全名,真是荣幸。殿下,我的名字在森精的语言里,意思就是星间的彩虹,因此您叫我‘星虹’就好。”
星虹看着她那被泪水沾湿过,亮晶晶的睫毛扑扇,蓝眸如晴朗的天空,也如深邃的汪洋,不觉心思一动,嘴角多了层坏笑。
“说起来,北方魔人总是读不准我们森精的名字呢,不过殿下刚才的发音,倒还挺准确。再加上殿下生得这么美丽,真叫我忍不住猜想,会不会,您的另一位亲长也是我族森精的同胞呢?”
王女的身世是个公开的谜团。
魔王至今没有伴侣,没人知道她是和谁、在哪里生下的孩子,只知在帝国建立前夕的统一战争中,有一些追随她的骑士和被俘的敌军,目击到过魔王曾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出入战场。
与眼前无趣的女儿不同,至尊魔王本人,是极少数让星虹深感兴趣的存在,所以她当然也好奇王女的亲长。
黑堡官方虽然没有严禁民间八卦,但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争议,也曾有意引导舆论偏于相信,王女很可能是通过当今司空见惯的“生育魔法”诞生的孩子。这种说法,还恰好为生育魔法制度的完善与推广造了势。
不过星虹却不信。
由于王女的耳朵、唇形和黑发都与母亲一致,看起来比起寻常魔族,更像是这片大陆上极少见的人族,倒是没人怀疑她们的血缘。
然而,林影与那位魔王的容貌并不非常像,一个清冷俊俏,一个温婉秀美,更别提气质上的天差地别了。
再者,女儿还是个连一点魔力都感知不到的废物,完全没有继承母亲的能力。
可但凡王女真是通过魔法诞生,那么,以魔王构建术式的高超水平,一定能让孩子完美继承亲长优秀的天赋因子,淘汰掉所有不完善的部分。
没道理会诞下一个容颜格外出众,却又偏偏毫无魔力,有这种致命瑕疵的“花瓶”。
事实上,在当今帝国,选择申请借助生育魔法的伴侣越来越多,除了这魔法无关双亲性别都能产生血亲后代,也不强求一定要通过自然母体受孕,而能免去分娩痛苦之外,还有一大好处——那就是利用魔法,能筛选保留亲长因子中最有利的部分。相比自然孕育的随机性,来得还更加稳定可控,更不会有胎儿很大了,才发现畸形病变的问题。
何况,虽然帝国时代前,生育魔法就已在一位血族法师的完善下成熟,投入应用了,但在各方势力对峙的战乱时期,那种术式繁复的高级魔法都被贵族垄断,也不太可能让刚起兵时,还是个出身低微、无名小卒的魔王得以运用。
所以星虹断定,林影绝对是魔王自然分娩诞下的孩子,按理来说还有另一位亲长才是。
只是不清楚那人是谁,也不清楚林影自己知不知道。
她才想着稍作试探。
可她没想到,自己话音刚落,林影猛地一怔,瞪大眼睛盯向她,随即放下手臂,表情严肃得有些凶狠。
还静默了片刻,像是在过于惊怒的情况下,搜刮了一下语言,才找到合适的词句。
“你这是,在胡乱揣测陛下的私事?”
星虹一时无话,略微有点惊奇。
她当然是在趁机打探魔王的秘密。但她本以为,林影最多也就下意识出于女儿的立场,指责她对自己这个王女不敬,谁知一开口,就把严重性抬高到是对她母亲不敬的高度去了,也分毫没说自己知不知道此事,就彻底堵死了她的试探。
也许王女比预想中要机警一点。
星虹想着,面上打了个哈哈:“怎么会?赤月在上,我可丝毫没有对陛下不敬的意思,只是,殿下您实在太让我惊喜了。”
她一面含着仿佛心虚了似的笑音,一面紧接着上前半步,趁着林影的脸上失去遮挡,就伸手往她的侧脸上拂去。
“啊……?”
王女果然像吓了一跳,下意识要退缩。
却被早有准备的星虹伸出另一只手,虚护住腰侧,也堵住她回避的退路。
只好任由眼前的女人,用屈起的指节,轻轻蹭了两下侧脸的泪痕。
“怎么只记得擦眼角呢?看来您一定很少像今晚这样流泪吧,明明出席过那么多重大活动,身为王女和储君,被整个帝国的目光注视着,面临的压力想想就不小。我想,您应该是个很坚强的人吧?”
尽管这话说得太违心,星虹面上抿着温柔似水的淡笑,暗自却极尽腹诽不屑。
毕竟成为储君,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名誉,能被整个帝国的目光注视、尊崇,简直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理想!这小白脸却不但生来就能享有,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地视这为压力,会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而哭出来。
和自己这种一出生就被卷入阴谋阳谋,在多少暗杀和算计中爬出来的人相比,她那丁点大的挫折,哪有可哭的。
森精女性轻缓的话音和触碰,让林影有些不自在地颤动眼睫,好在对方的手指没有停留多久,很快就从自己的脸上移开。
林影红着脸,瞥开视线,看向栏杆外的苍茫夜色:“我才不是什么坚强的人,那些都是我身为陛下的女儿,应该做的。而且都说了,你不要白费心思讨好我了,我根本就不想结婚……”
“哪怕这是陛下的旨意?”
被戳中心事,林影抬眼,清冷平静的面具破碎不堪,裂隙间到处拥挤的都是失落和迷茫。
“……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让她失望了。”
她沉默半晌,无助的视线才从星虹优雅神秘的异瞳上移开。嘴角翘了一下,像脱水后垂死挣扎弹动的鱼,低低地自嘲。
“而且我又不是傻子,说得再好听,再有道理……她自己都没有娶妃立后,凭什么我一成年,倒是急着要我先结婚成家?还不是她不想要我这个累赘了,想把我早早扔给别人!”
终究是喝醉了酒,情绪轻易被酒精挑起、放大,起初的呢喃,渐渐变作失控的自语。
林影攥起拳头,咬牙,才拭去的泪花又摇晃着那抹冰蓝: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舞会来了这么多人,你们一个个尊称我‘殿下’,一个个赶着讨我欢心,还不都是看在母亲大人的面子上?可其实,你们根本就看不起我,对吧?”
“不,绝不是这样的,殿下!您是喝醉了,才会这样胡思乱想,大家一直都很欣赏您的。”
可王女仿佛被心头盘踞的伤心和怒气闷得喘不过气,重重地呼吸,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都在颤抖。
到底是兼任骑士之职的人,她凶起来就像一头落单的饿狼,红着眼圈逼上前一步,星虹就捏着空酒杯退开一步;她再上前,星虹再后退。
“不对,全都是谎言!不然为什么,在我十岁那年测定魔力的那天,所有人都说我是废物?明明,明明妈妈她知道的,我除了她就一无所有,也没有人真正爱我,我只有她、也只要她……为什么,我已经拼尽全力了,她却还要抛弃我!”
星虹眼看着林影一只手扶着栏杆,近乎崩溃地咬牙切齿,一只手按上额头,似乎十分痛苦地用力闭上双眼,眉头打结,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从腮边滑落。
她忽然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稳住阵脚。
王女未必是当真看穿自己的谎言,也许只是陷在酒意营造的恐惧里。
不如说,她等了很久才出手,就是为了这一刻。酒精会将一个人的心理防线轻易瓦解,这正是该赌一把的时候。
星虹将悄然把酒杯搁在栏杆边。
“啊,到底还要怎样,我才能……”
“请冷静一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直以来,你付出的努力,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相信陛下也是一样。”
林影头昏脑涨,即使发泄出来,那些闷在心中的痛苦在醉意中也发酵得格外浓烈,令她情难自禁,呜咽着泪腺失控。
然而这时,她被未曾料想的拥抱环住,今天第一次见面的女政客竟将轻轻搂住她的双肩,让按着的后脑,让她疼痛欲裂的脑门能抵在对方线条的优美颈边。
森精还温柔地用修长的指尖,撩起她鬓侧一缕散落的发丝,勾到那证明她有人族血统的圆润耳廓后。
“在大家看来,正因为您并非生来就完美无缺的王嗣,您的坚持和努力,还有总能做到以完美的一面示人的表现,才显得格外引人敬佩啊,王女殿下……不,林影小姐。请问,我可以叫你林影吗?”
凑近了才能嗅到,森精身上有淡淡的香味,也许是某种不知名的草木或花儿的芬芳,并不像许多贵族小姐那样用的是气味很招摇的香水。
因震惊而大睁的双眸合上,林影松开了咬得紧到略微发白的唇瓣:“……你叫都叫了,还多问什么呢。”
“呵呵,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可爱呢,林影。”
森精轻灵的笑音吹至耳畔,带动她的身子也颤了颤,林影微微将眼睛眯开一条缝隙,不想正瞄见低胸礼裙间兜着的两团洁白也跟着抖,一下子脸红得更深了。
“才、才没有。”她赶紧合了合眼,尴尬地一边退开,一边抬头,话音却心虚得摇晃。
似乎除了老师和母亲,很少有人会说她可爱。
林影自从十六岁后五官长开了,又在不会魔法的情况下硬是考取了见习骑士资格,还得到了魔王亲授的骑士剑,那以后的这四年间,她出门在外,都是以酷帅路线营销自己的人设。
“为什么不更自信一点呢?您可是陛下的爱女。”
星虹的笑容倒是十分自信:“殿下要是太谦卑,那反倒是不信任我们国民大众的审美,也不信任陛下的一种表现了。”
这话似乎是针对王女的特效药。
她立刻胡乱拭去眼角的泪花,摇摇头:“没有,我当然不会不信任……嘶,头好痛,有点想吐……”
“哎呀,就说硬撑不好吧?喝多了就会这样的,喏,你的女仆怕是也替你站在外边挡酒,喝多了如厕去了。实在不行,你还是早点回寝殿休息吧?”
星虹赶快殷勤地上前,站到林影身侧,扶住她有些摇晃的肩。
恰在此时,她听见,也余光瞄见,舞会大厅的门被推开,有几个身穿银红薄甲的骑士走了进来。
啧,还真是时间正好。
星虹舔舔嘴唇,心跳有些激动地加速。
“请相信我,我真的是站在你这边的,林影。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的势力地盘可是在南方,因此今天我会来这里,真的只是顺路听说今天是你的成年生日,想着赶巧向你道贺一下,绝不是肖想什么婚约才来的。”
林影此刻正难受地垂着脸,眯着眼睛,看不到身边人的表情。
只是她身上的气息太令人安心,此时身无旁人,又醉酒难受,让她不由得想要依靠一下。
“是么……”
王女的脑袋只是半挨在了自己的肩头,意味不明地低吟一声。星虹咽了咽唾沫,余光瞄见不远处的骑士们已经散开,心里难免有点焦躁。
她横下心来,索性打出直球:“不过我有个提议,林影,就让我先送你回寝殿休息吧?如此一来,既可以不拂了陛下的面子,完成你母亲安排的流程,让你今晚带个人离开,而且我又不像别人一样,要逼迫你结婚。”
林影的头脑已经有点昏沉了,几乎没有细想星虹的话。只是听她说到可以完成母亲的安排,回去休息,也就眯着眼点点头。
“呵,你同意了?”
“嗯……你废话好多啊,星虹姐。”
“‘姐’?”
太过紧张刺激,星虹额角沁出细汗,面上却再难掩千钧一发之际,取得胜利的笑容。
“哈,还真是有趣的称呼呢。”
——好忽悠的花瓶王女,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星虹抿着明艳的红唇,不再客气,将王女的胳膊架到自己的肩头,揽住她的腰身,就往场中走去。
两名身形高挑的女骑士正堵着一名穿着黑色执事服的短发血族,很快视线一转,发现了她,就带着那血族一起,走上前来拦路。
“抱歉,斯那达利亚女士,我们是赤月骑士,奉魔王陛下的特令前来。因你拒绝出席听证会,与南境边海武装势力勾结的嫌疑更重了,需要暂时扣押你。”
其中金色卷发的那个女骑士刚说罢,目光落在依着她身边的黑发少女,突然呆住。
“……等等,殿下?”
与对面的血族执事交换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眼神,星虹几乎没能压住这个上扬得有些疯狂的笑容。
“我这边才是,非常抱歉,王女殿下‘指名要我’送她回寝殿休息呢。二位应该也知道的吧?今晚是殿下的成年礼,一场选妃舞会,所以殿下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金发骑士一时懵了,朝身侧神情有些木然、编着辫子的同僚看了一眼,目光暗恨不妙。
可那娃娃脸的同僚果然呆呆地眨了一下眼睛,扬起甜甜的笑容:“是的,当然。想必您就是王女殿下选中的未婚妻了。”
她甚至往旁站开了一步,侧身行了个礼:“祝愿王女殿下与准王女妃阁下,有个愉快的夜晚。”
星虹噗呲一声,几乎要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魔王大人,惊喜吗,这次是我将你一军了吧?
“不、不对!”
金发骑士气得连忙堵过来:“斯那达利亚,你以为耍这种花招就管用吗?管你是谁,操控那么大的地方集团,做了那么多令人发指的坏事赚黑钱,陛下绝不会对你手软!”
星虹却笑得阴阳怪气:“艾德莲大人,你可是魔王亲卫部队‘赤月骑士团’的副团长,也就是陛下的左右手啊,请注意你的言辞,那可是代表陛下形象的!你究竟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真的参与过那些事?何况,现在连陛下也都只是怀疑我,觉得我有和那帮家伙联系过而已的嫌疑,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坐实我是集团的幕后黑老大呢?”
“你!”
艾德莲气急,却又没有法子回驳,一张脸冷若冰霜,也只能死死瞪着她。
恰此时,林影打了个酒嗝。
“啊,好难受……好想睡觉……”
于是那个血族执事,也抓准机会,插话帮腔道:“殿下醉了,还是要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是呀是呀,现在送王女殿下回寝殿才更加要紧吧?还是说,你们几个赤月骑士继续堵在这儿,要明天各家媒体记者报道,殿下也疑似勾结了什么违法集团吗?”
星虹如今有恃无恐,笑得越发坦然和愉悦了。
确实,为了不扩大恐慌和舆论影响,骑士们是不适合久留。而且因为是成年礼的风俗传统,外人也不好轻易介入王女殿下的选择。
艾德莲恨恨地用目光盯了她片刻,转身做了个手势,招呼另两个候在场中的骑士一起回头,往门口走去。
“这件事可没完,斯那达利亚。我会把你的话,你的态度,如实全都禀报给陛下。”
“呵呵,当然,请便吧。反正我如今已经如她所愿,身处黑堡、插翅难飞了,不是吗?”
星虹大咧嘴角,在血族执事上前扶过林影的另一只手的时候,抬起拇指,亲昵地蹭了蹭王女还依稀挂着泪渍的脸颊。
“不过,不愉快的事还是放到明天再说吧。难得如此良宵,就算是我,也不想浪费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