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
鲜红的圆月高悬夜空,照耀着灯火通明、歌乐喧哗的黑色城堡。
露台上,纤细清瘦的王女穿着优雅修身的露肩长裙,乌黑长发盘起,不经意地向就近坐在大厅角落里,已经暗中注视她许久的人展示她那白皙的颈项和久经锻炼的背部线条。
即便穿着礼裙,喝着闷酒,她依然下意识地站着属于骑士的军姿,也不注意保持白色丝质手套的洁净,而单手随意搭在栏杆上,避开了人群独自仰望夜空发呆,显然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更毫无,她自己本该是这场舞会焦点的认知。
暗自看了她很久的女人垂下双眸,晃了晃杯中深红的酒。酒面上倒映着明亮的灯光,也荡漾着女人微微眯起的异色双目。
森精一族的耳廓尖长,听力也甚佳。因此她在有人踩着地毯,从路过的侍者手上托盘取过酒杯,刻意走近之时,就抬起了脸来。
不远处打扮雍容、浓妆艳抹的富家小姐,猝不及防与她对上了视线。
那位小姐一愣,紧接着,不无谄媚地笑开:“啊,没想到真的是您,斯那达利亚女士!您是怎么想的,竟然也会来参加王女殿下的选妃舞会?”
“这里是魔王第三帝国的王城黑堡,所以用北方佬的方式,叫我‘星虹’就好。”
半束着铂金色卷发的美丽森精露出友好的微笑,弯了弯异色的眼睛,向对方点头致意,却直到那人走近到跟前,也丝毫没有要起身与她碰杯寒暄的意思。
但那位她其实根本不认识的富家小姐,一点不在意,相反神情难掩激动,抬起手捂在嘴边,像是生怕自己的话音太大声,让旁人听到:“哎呀,真想不到,连您这位南域联盟的盟主大人都倾慕于王女殿下,那我们这些普通官员家的孩子,就更没有竞争优势了呀!”
但她的音量分明不小,更像是生怕别人听不到。
果不其然,一些耳尖的,很快都隔着桌椅远远望过来了。
随即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什么?你听到了吗,那位星虹女士居然也来了,就是南方的那位……”
“她不是南方旧王室的亡国公主吗?与魔王陛下有杀父之仇才对,怎么也来参加王女殿下的选妃舞会?”
“听说她把亲姐姐干掉、当上联盟领袖之后,也从没来过王都觐见陛下……今天可是王女殿下的生日,她不会是来搅局的吧?”
“……”
星虹保持微笑,仿佛听不到耳边那些议论自己的低语,也感受不到别人或是好奇、或是敬慕,又或是敬畏的视线,只慵懒地把喝了一半的酒杯往桌上一搁,随即收起戴着一黑一白两枚指环的右手,起身。
“呵,难道我就有什么‘竞争优势’?归根到底,这是属于殿下的成年礼,不论我们的地位、财富和心思如何,都是一样的,只看她愿意选择谁。”
整个帝国上下都知道,当今那位陛下作风简朴,是位务实的贤君。因此,即便信奉享乐至上主义的魔族民众向来热爱夜宴狂欢,身为皇帝的她,也极少在王城黑堡这颗帝国最尊贵的心脏里,安排像今晚这样热闹喧嚣的舞会。
这场舞会,实质是征服了整片魔族大陆,用魔法文明建立起伟大帝国的至尊魔王,专为她唯一的子嗣、那个根本不会魔法的“花瓶王储”林影,准备的成年生日礼物。
也是一场,魔王对女儿婚配对象的甄选。
按照魔族喜好享乐、民风奔放的习俗,在成年生日之夜,贵族小姐们往往就会通过舞会挑选门当户对、才貌双全的心仪对象,共度良宵。如果这一夜过得愉快,那么婚事也就算确定下来了。
更别说贵为王女,是帝国最出名的吉祥物,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所有报刊杂志的记者都盼着,所有茶余饭后的话题都等着,就是出于顾及舆论的考量,一经挑选也很难随意反悔。所以,今天王女选择将谁带离舞会,谁就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皇亲国戚了。
因此舞会来宾的出身遍及整个帝国,都是各行各业的青年才俊。
来自北境雪原的血族千金优雅高调,来自南方林野的森精政要美丽端庄,魔法学院的高知才女会主动展示绚丽的小型星光魔法秀,魅魔的后裔则扇动露背装后的翅膀,舞动曼妙的身形,最大限度地展示自己的吸引力……
所有人都为狩猎而来,可那猎物,才是真正能轻易改变她们人生前途的唯一猎手。
掌握着那令人心醉的权力。
即便王女本人,只是个一心想做骑士,专爱舞刀弄剑,品味差劲,又偏偏连魔力都感知不到的,无趣的废物。
……当然,以上只是星虹个人的想法。
事实上,王女殿下光凭她那张好看的脸和几次出色的演说,还有谦逊低调、谈吐文雅、坚强努力的行事表现,早就成为了深受全国民众喜爱的合格吉祥物。所以就算她的另一位亲长究竟是谁,至今没有定论,严格而言只是魔王的私生女,如今也没什么人对她被立为王储一事有所非议。
但星虹是个例外,尽管不可能在明面上宣之于口。
她一直不喜欢这个无聊无能,性格板正的王女,也从不觉得她配做那位帝国之主的继承人。
尤其是观察了很久,只看到这人任性地冷落了整个舞会,竟不懂珍惜皇帝给她安排的,这么难得的社交机会,多拉拢一些人才心腹,丰满自己的羽翼,对外竖立更精美的人设形象;而是不知在闹什么别扭,叫退了左右,一个人跑去露台上发呆。
真是如自己预想中的一样,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废物。
星虹如此恶劣地腹诽着,面上却作出完美温柔的微笑,撂下身边那不管有何心机的富家小姐,看也不看她,径自向露台上的王女走去了。
一名栗色头发的高挑侍女守在露台边,眼看着端庄优雅的森精走过来,神色有些慌忙似的拦上一步:“抱歉,女士,王女殿下说她喝醉了,现在想独自透透气,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她。”
森精眨了眨睫毛纤长的眼睛,无论是金红如宝石的左眼,还是青白浅色的右眼,都无比美丽。
“我记得你,你是殿下的贴身侍从,玛丽,对吗?”
“呃、女士,您记错了,我的名字是蕾娜。”
由于先前企图来与王女交谈的人,只要搬出是王女殿下说不愿有人打扰,她们也就都识趣地走了,女仆蕾娜没想到眼前漂亮的森精会停下来,与自己说话,一时涨红了脸。
“哦,那真是抱歉,蕾娜小姐。”
星虹点头,扬着笑容。在记下她的名字的同时,心里却不屑,果然是花瓶王女的手下,连仆从都是如此没见识的样子;不过也好,越是没见识,也就越好骗。
“殿下有对你说过,为什么她不去找舞伴,却要藏到这里,一个人喝闷酒吗?”
蕾娜愣了愣,很实诚地摇头:“没、没有。殿下好像心情不好,说不喜欢同龄人,对谁都没有兴趣。”
“那她是喜欢成熟年长的类型了?”
星虹呵的一声,仿佛忍俊不禁:“可这场中,比她年长的可不少啊,连我也比她大了五六岁呢。”
“这个……听殿下的意思,可能只是单纯没心情找对象吧。大概。”
蕾娜似乎后知后觉自己说的话不太合适,神情有点尴尬,搓了搓手。
看来,这女仆也不知道自家主子在闹什么脾气。
星虹笑意更深:“蕾娜小姐,你觉得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形下离开人群,独自喝闷酒?”
意料之外的话题增多了,蕾娜愣愣的:“呃,因为心情不好……?”
“是吗?可如果她真的心情糟糕透顶,完全不想找一个人今晚陪她,那她为什么不干脆直接离开,而是依然站在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呢?”
星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瞄了瞄王女,她刚刚又将一杯酒饮尽,单薄瘦削的身躯依在栏杆上,仿佛有些焦虑痛苦地埋下头,将前额靠在手臂上。
“我想,她会不会,其实是在等某个人来呢?所以才会看上去那样孤独,却始终不走,借着酒打发时间。”
“啊,这个,我也不知道……”
蕾娜跟着向王女投去担心的视线:“也可能是因为,她虽然不想找对象,但这毕竟是陛下的安排,不能真的谁都不选,拂了陛下的面子吧。”
“嗯,你说得也对。”
星虹牵牵嘴角。
“但不论是她真的在等谁,还是仅仅出于需要完成魔王陛下安排的任务——你不觉得,现在比起让王女殿下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着,还是让某个人走到她的身边哄哄她,会更好吗?反正她今晚,总要和谁一起离场的。”
蕾娜听出她是想过去找王女了,立刻犹豫:“可是,不让任何人靠近,是殿下的意思,我也不好自作主张……”
“殿下已经喝了很多杯了,若是放任她继续喝下去,一会儿喝蒙了,吐了一地闹得难看,也对她的个人形象有害无益,不是吗?”
星虹见女仆有些动摇,定定地看着她,再收敛了笑容,柔声。
“你放心,我不是去搭讪。只是想起以前自己参加宴会,也曾不知所措地喝了好多,最后弄得又不舒服,还差点闹了笑话。当时啊,跟着我的侍从也因没能及时劝阻我,自觉失职而离开了,现在想来,不禁也有点担心殿下罢了。放心,只要确保她没事,我就会离开,不会多纠缠的。”
森精实在美丽端庄,面上确显出担忧的神色,话里话外那样真诚。
蕾娜虽然知道这舞会上尽是处心积虑想接近王女殿下的人,可对方的话于情于理都挺有说服力,还戳中了自己最担心的要害。毕竟万一是她顾此失彼,没做好什么,牵连到了殿下,那就大事不妙了。
于是她绞着手指,点点头:“那、那我正好有点急,先去一下盥洗室……拜托您,别说是我放您过去的……!”
星虹笑眯眯地:“好,你去吧。”
“谢谢,您真是个好人。”那仆从多半是没说谎,转身跑得飞快。
呵。真好对付。
看着好忽悠的下仆匆匆离开,星虹迅速从她的背影收回目光,收起了作出的笑容。
而朝兀自趴在露台上,肩膀一颤一颤的王女走去。
“呜、咕呜……”
隐隐能听见少女低低的抽噎。
她这是……在哭吗?
真稀奇,没听说王女社恐啊?
星虹有些奇怪。记得她出席过不少重大的典礼仪式了,而且表现都还不错,冷静大方,就算自己不喜欢她,也挑不出什么纰漏。甚至去年魔王事务繁忙走不开,北境边地的军事汇演,还是她作为储君,代替皇帝独自出席检阅的。
那是在哭什么,她该不会,真是约了什么心上人来带她走,却没等到吧?
星虹向来不喜欢无趣的人,和没有挑战的事。
所以如今王女的表现反常,反而让她生出了一丝兴趣。
“今夜天空无云,赤月圆满,这么美好的夜晚,又是殿下的生日,应当喜上加喜才是,为何殿下却如此寂寞呢?”
陌生的声音传到耳边。
林影“呜呃”呛了一声,胡乱擦擦眼睛,放下手臂、别开脸去。
“别、咳,别管我……我现在不想见你们任何人。”
和通过魔法水晶看到的映像记录不太一样,以往在公开场合,王女的声音总是与她那张英丽俊美的容颜相配,清澈的,冷冽的。而此刻,她的声音不仅是拒人之外的闷沉,又情不自禁含着一点哭腔的娇嗔,更不用说她那副还有些狼狈的泪颜了。
“别担心,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星虹莞尔,上前一步,伸出手。
“什么?”林影微微皱眉,抗拒地后退半步,抬起手想挡开对方的触碰。
但对方没有越过她的防线,只是将她手上空了的酒杯,轻轻取走。
“如果不想选择婚约对象,那就不选。”
星虹话音放得轻和而坚定,面上是温柔而自信的浅笑,看起来相当令人安心。
“可是,酒不能再喝了,你已经醉了,不是吗?明明是那么美丽又出色的王女殿下,如果隔天登上各家报刊的头版要闻,是陛下的女儿耍酒疯,那可不太合适吧?”
林影皱着的眉头一下松开,却又仿佛捕捉到了某个关键词,随即更紧地蹙起。
她抿了抿唇,低下头,垂着清澈的蓝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泪忽然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却咧开嘴角,声音低冷地自嘲。
“是啊……我是她的女儿,可却只会辜负她的期待,真没用啊……所以,母亲大人才不要我了吧?连我的生日都不来,还急着要我结婚……”
星虹愣了愣。
“你竟然,是在等陛下来吗?”
还等哭了?
坏女人全是套路,但翻车要素初见端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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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舞会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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