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这座皇城由禁军守护，护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宋缘自宫门而入，着绿色官服，戴官帽，向着里面而去，在空旷且森严的路上，正式开启她的为官之路。
也是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既然过去的事无法改变，那就让旧事重演，挽回她想要挽回的一切。
紫宸殿。
宋缘穿着官服跪在大殿之下，等待着圣武帝的到来，紫宸殿虽比不上金銮殿金碧辉煌，却也是天子召见朝臣的地方，外有禁军守着，内庞大空荡，里面的人在做什么，只要站在大殿之上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一旦遇到危险，隔着台阶，更是给了台上人反应的时间。
今日，是她今生第一次面见天子，即便是前世，也只有在远处瞧上一瞧的机会。
脚步声自大殿之上传来，宋缘连忙低下头，只瞧见明黄色的衣摆，此时的她还不敢抬眼。
直到圣武帝坐于高位，她才彻底俯下身子道：“臣宋缘参加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须臾，才听圣武帝问：“跪在这儿是什么感觉？”
圣武帝的声音又冷又淡，从中听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宋缘吞了口口水道：“回陛下，臣在此只有敬畏之心。”
圣武帝又道：“平身吧！”
“谢陛下。”宋缘缓缓起身，只轻微抬头，看到明黄色的龙袍。
圣武帝继续道：“朕先前听闻宋卿之女卧病在床多年，直到三年前才有起色，如今身上可还有什么毛病，朕可让御医来为你瞧瞧。”
圣武帝的问题尚在她的预料之内，宋缘迅速回答道：“回陛下，臣的身子是多年前落下的病根，阿耶为了治好臣，这些年遍寻天下名医，直到三年前才得已好转，之后，臣在青云观三年，得无妄道长诊治，如今已是大好，只是偶有心悸之症，倒无性命之忧，不敢劳烦御医。”
“性命无忧就好，”圣武帝道，“宋卿在朝为官多年，只有你一个女儿，朕还怕你一走，宋卿会跟着辞官致仕，像宋卿这样的治世能臣朕可不想他早早离开。”
这圣武帝是想让她回去告诉宋知良不要动辞官的念头啊！莫非是前几日公孙霁让宋知良进宫的事，可平日里也没见宋知良有离开天都的打算啊！
宋缘不敢多想，及时应声道：“回陛下，阿耶曾向臣说过，寒窗十载，一朝为官，就是为了尽为官者的本分，为陛下，为万民，臣相信，即便臣命不久矣，阿耶也还是会为陛下尽心。”
“哦？”圣武帝反问道，“宋卿当真说过？”
宋缘道：“阿耶还曾教导臣，这天下是万民的，也是陛下的，臣早年于府上甚少出门，皆是阿耶为臣解闷，阿耶说过很多话，臣年少无知不懂其中深意，但也知阿耶是一个好官。”
圣武帝继续问：“那你觉得，自己会是个好官吗？”
宋缘一顿，她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报复，从未想过为百姓做什么。
圣武帝继续追问：“怎么，回答不上来？”
“臣……”宋缘心中一横道，“不敢欺瞒陛下，臣曾以为自己的生命会在某一天随意终结，从未想过还能见到陛下，站到这紫宸殿。”
听到圣武帝轻哼一声：“把头抬起来。”
宋缘额间微微发汗，没想到活了两世竟还在面见圣武帝时如此紧张，她抬头看向坐在龙椅上的人，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未施粉黛，眉眼如炬，不动声色，这就是大安第一位皇帝，拥有者波澜壮阔的一生，只需要坐在那里，所有人都要俯首。
圣武帝问：“想不想知道坐在这龙椅上是什么感觉？”
宋缘连忙低头：“臣不敢。”
圣武帝忽一提声：“是不敢，还是不想？”
宋缘轻轻呼气，冷静后道：“臣不敢，也不想，臣自认没有陛下治国之才，能有机会站到这儿已是天大的恩赐。”
“是吗？要朕说，”圣武帝平淡道，“坐在这龙椅之上俯视众生，和站在金殿之下跪地称臣，怎能是一个东西。”
宋缘道：“陛下说得是。”
“宋缘，”圣武帝继续道，“这世上，谁不想一步登天。”
“你安心跟在朕身边，朕不会亏待你的，天子一诺，断不食言，可你若是连一步登天都不敢去想，朕又如何指望你能替朕尽心。”
原来圣武帝是想要一个身边人，宋缘眉眼一转道：“天子高台坐，忠臣侍明君，臣愿做陛下身边高飞的雁雀，也愿做低飞的鸿鹄。”
终于，她从圣武帝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圣武帝道：“上前来。”
宋缘向前走去，站在台阶之上，这是她第一次直视天子，圣武帝能凭自己质子之身，灭离国，建大安，成为百官朝拜，万民称颂的治世明君，她又为何不能靠自己也坐于高台之上。
圣武帝上下打量了一番宋缘道：“模样倒是俊俏，这神情与朕年轻时也有几番相像。”
宋缘静静站着，心里却是疑惑，总觉得圣武帝想到什么连一丝转变都没有，难怪说圣心难测，不仅态度摸不准，心思抓得也快，又如何让人摸透。
圣武帝眉头一动问：“你不愿意嫁给萧莛生，朕允了你，若有一日，朕这念头一动，又赐给你一桩婚事，你当如何？”
宋缘道：“臣只愿与心爱之人携手到老。”
圣武帝建国多年，一心都在江山社稷上，只有传闻中那位太安帝生的两位皇子，宋缘曾猜测过，只有圣武帝与太安帝情深意浓，才会多年念念不忘，她当年设计与萧莛生退婚，可还没自信到圣武帝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也有赌一赌圣武帝对婚姻之事并不会勉强的成分。
无论她做多少事，都比不上天子一句话。
是促成一对怨偶，还是放婚姻自由，对一个帝王而言，其实都算不上大事，不过是一件用来逗趣的小事。
怎么，也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看来朕并不适合做红娘，”圣武帝轻笑摇头，话锋一转又道，“前几日刑场之上，郇卿说他也要去看看，你可曾见到？”
虽知郇慎早已安排妥当，但宋缘还是心中一紧，面上疑惑：“陛下说的，可是户部侍郎兼左谏议大夫，郇慎，郇侍郎？”
自郭照与师臣桉的罪名定了以后，圣武帝便将郇慎提到了户部侍郎的位置，暂管户部，而兵部交给了裴青，也算是对北地的补偿。
圣武帝点头：“正是。”
“郇侍郎连中三元，是天纵之才，”宋缘道，“臣有幸得见，亦赞叹郇侍郎忧国忧民之心。”
“忧国忧民？”圣武帝微微点头，“你这句倒是说得在理，郇慎，是个忠臣，对天下的百姓而言，他更是难得的好官，朕第一次召见他的时候，你可知他说了什么？”
宋缘摇头。
“他说，”圣武帝道，“我想要天下百姓不受战乱饥荒，想要满朝文武再无贪官污吏。”
“朕还问他，你可知这有多难？”
“他回朕，”圣武帝继续道，“再难，也要试一试，总不能视而不见。”
听圣武帝说这些，就好像看见了郇慎站在紫宸殿昂首而言，转念一想，郇慎就是靠着这些话得到了圣武帝的重用，更重要的是，郇慎就是这样做的，而且，他有这样的能力。
也难怪后来的郇慎能做到那样一个位子。
圣武帝又问：“而这些，你可曾想过？”
“臣比不上郇侍郎，”宋缘道，“但臣既然做了官，那便也要学着做一个好官。”
“哈哈，”圣武帝笑了声：“你瞧，若满朝文武都能有郇卿一般的心，朕都不用上朝了。”
圣武帝平时着前方，宋缘偷偷看过去，竟在眼底看到了一抹忧伤。
听闻前朝上渊民不聊生，李氏子嗣凋零，景明帝无德无才，也听闻大安建立时，天都与玉京血流成河，一个人无论站到怎样的高位，都无法抹去心底的痛楚，但是，她可以让一切都发生改变。
人不向前，就永远在后退。
-
隆安十九年，腊八。
宣义侯萧骋谋逆的消息传回天都，天子震怒，命大理寺彻查，卫国公世子裴青亲赴澐州，将宣义侯萧骋，世子萧莛生带回天都受审。
观星台。
“这一天，终于来了。”
宋缘看向整座宫城，巍峨壮阔，是多少人拼尽一生也想要踏足的地方。
她问：“智渊，你说，这一世，我能否置他于死地？”
郇慎负手而立，张扬的脸上也出现了忧愁，他道：“是死是活，都是他的命，与你无关，他死了，再好不过，若是活着，你便亲手报仇，从他开始，那些伤害你的人都将一一付出代价。”
“呵，”宋缘苦笑一声，眼神顿时狠厉起来，“他既没弄死我，就该想到，我会弄死他。”
“这些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宋缘继续道，“我要权力，在这权贵当道，奸臣乱朝的时代，只有手握大权，我才能得偿所愿。”
郇慎的神色从忧愁转变到欣慰：“你心有所求就好，看来，给你选入宫这一条路，没选错。”
宋缘抬眼道：“当然，这一世，我要为自己而活。”
她凭什么要为一个萧莛生放弃自我，前世放弃那个肆意洒脱的自己，今生放弃喜乐无忧的自己，她该放弃的，是那些不重要的人和事。
该追求的，是内心所想所求。
有人求天下，有人求小家，她又凭什么不能有所求。
为了一个人，困住自己两世，和从一开始就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东风吹，风雪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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