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缘听得裴青此话一怔，对于宋知良她虽有诸多猜测，却万万没想到还能牵扯出前朝，往事如烟，宋知良对她的关怀一一涌上心头，她早已分不清真假，此刻她迫切地想要一个真相，却又生了逃避的心思，又或者说，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所以……”
她没说出口的话，最终还是从裴青的嘴里说出来了。
“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天子会看着底下的臣子脱离自己的控制，从你与萧莛生全力支持公主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有一个人要死去。”
宋缘道：“所以，这就是陛下要杀我和阿耶的理由？”
圣武帝留着宋知良，留着她，就是为了制衡安庆公主与景王，可局面一旦失控，就只能走另一条路，裴青说得没错，她前世最大的错误，就是支持安庆公主。
当然，她必死的缘由里最大的还是宋知良的身份。
“是也不是，”裴青解释道，“陛下要除江党，定江山，谁敢阻拦，便杀谁，不是谁想要宋知良的命，是陛下已经不需要这颗棋子。”
至于为什么不需要，只能是宋知良背后的人已经在圣武帝的掌控之中。
宋缘道：“阿耶他……”
裴青抬手抹去宋缘眼尾的一滴泪，柔声道：“我不知道在你眼里，宋知良是怎样一个人，但在我眼里，他自幼跟随宁王，忠心耿耿，宁王死后，他开始辅佐宁王世子，不惜入天都为官，就是为了复国，也是为了将宁王世子扶上帝位，苦心经营多年，埋下暗棋，陷害宣义侯，致使东南动荡，纵容六部贪污、春闱舞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安的百姓不再信任这个王朝。”
宋缘悄悄握拳，云衡之所以被杀，定然是知道些什么，不愿再受其控制，这才被灭口，确切来说，是玉衡与她交好之后，失了忠诚，以宋知良的敏锐，必然是察觉到云衡有意隐瞒，否则以她重生之后的种种，宋知良不可能毫无反应，只要云衡向其透露一点，她身上的秘密都瞒不住。
还有云衡身上的伤疤，一路走来，该有多痛苦。
对了，魏岐……难道也是宋知良的人？宋知良谋反复国需要人，需要大量的死士，而魏岐就是在与天都牙人勾结，说不定云衡就是宋知良从牙人那里买来的，还有比这个更方便豢养死士的吗？确实如裴青所说，苦心经营，隐忍多年。
而当初她在侯府与萧莛生的大婚，何尝不是一场在她重生之后，三方预谋的结果，就是云衡向宋知良透露了一二，魏岐才会被救走，死在侯府的人成了被萧莛生杀死的公凉宜，裴青提前将圣武帝病重的消息传出皇城。
自始至终，她都是那个在棋局之上的棋子。
宋缘问：“那宁王世子，可有查出是谁？”
不将前世害她的人杀个干净，她永远无法心安理得地活着。
裴青蹙眉道：“还记得你让我查得观音像吗？你猜的不错，就是宁王世子在背后搅局，据我所查，那观音像是宋知良买走的，那段时间他称病告假，时间也对得上，彼时，江执上任塬州刺史。”
宋缘思索后道：“江执？难怪，他能在春闱舞弊案里全身而退，定是阿耶在背后替他脱罪，只是前世，我也未曾从阿耶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裴青道：“宋知良谨慎多疑，自那以后，就再未去过塬州，此次来天都，我已于塬州拜访嵇氏，我若调动朔州兵马，定会引得江执警觉，以嵇氏在塬州的地位，困住江执不成问题。”
嵇氏扎根塬州数百年之久，行商遍天下，但提起塬州，不由得让宋缘想起过往，那段惨痛的记忆无论过去多久，都无法忘怀。
裴青察觉到宋缘的不对劲，问道：“阿喜，你怎么了？可是想起什么？”
“没有，”宋缘心虚摇头，不知为何，她竟不敢让裴青知道那些事，哪怕知道，这会引来裴青的同情与怜惜，以此来获得信任，可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希望裴青永远都不会知道，她道，“我只是在想，塬州多富贵，怕是江执会起歹念。”
“是，”裴青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宋缘的眼底道，“我已提醒过嵇氏，等一切尘埃落定，你我不妨去塬州走一遭，那里的百姓与天都很不一样，说不定你会喜欢那里的生活。”
“不喜欢，”宋缘脱口而出，下意识的心痛让她失去了反应力，不知为何，今日在裴青面前，自己会如此失态，勉强咽下口水后，她才敢微笑抬头，“我还没去过朔州呢！再说，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裴青将宋缘所有的反应收入眼底，闪过一抹忧伤后拉着宋缘的手面前溪水道：“想，阿喜，你想知道我的过往吗，想知道潼月关的故事吗？”
宋缘此刻心绪万千，只偷偷看了裴青一眼道：“我可以知道吗？”
裴青的过往就像一汪池水，看似清澈见底，却源源不断地流淌，找不到尽头，那个地处北地的潼月关，藏着的是前朝的隐秘。
裴青道：“那是离国至德十九年，上渊文定五年……”
大雪落玉京，美不胜收，都说离国玉京的美只有来到这座城池才能一睹风采，误入仙京，也不过如此。
这一年，朔州军主帅裴竔回朝。
玉京一王府，歌舞升平，大雪纷飞，院中摆满了炭火取暖，而雪地之上，有舞姬薄衣而舞，玉京贵族齐聚一堂。
坐在宴会左侧的，是世子及世子妃林氏。
林氏出身相府，温柔和善，才气过人，出嫁之前，是玉京数一数二的贵女，其容貌更是冠绝玉京，有“第一美人”之称。
林氏对面坐着的，乃是玉京第一纨绔，卫国公裴朔，斜靠于座，手中少不了酒杯，一双含情眼不曾从林氏身上移开半分。
倒是林氏，丝毫不惧，不曾看裴朔一眼。
院中丝竹管弦不断，舞姬红衣起舞，引得玉京无数男子鼓掌欢笑。
奢靡成风的王府外，此刻正有一人携刀而来，王府的大门被劈开，裴竔自几名护卫中间而出，素衣便装，飒爽英姿。
王府的护卫哪里是朔州军的对手，根本拦不住裴竔的步伐。
裴竔走进院子，起舞的舞姬被这阵仗吓住，崴了脚倒在雪地里。
裴朔还悠然自得地盯着林氏。
坐在主位之上的王爷慌忙起身，同时也是怒火中烧，而现在的裴竔军功累累，满玉京无人敢惹，所有人都只能看着裴竔直直向裴朔而去。
裴竔常年带兵，身上少不了肃杀之气，又带着人来，坐在裴朔身边的人第一时间就跑了个干净。
林氏坐在身旁，自顾自坐着，明艳的双眸也有几分黯然神伤。
玉京“第一美人”之名自是名不虚传，衣着简单，却能让人在大雪之中一眼瞧见，裴竔的眼睛从林氏身上扫过，而后站在裴朔面前。
裴竔拔刀劈了裴朔手中的酒杯，厉声道：“我说过，你再敢踏入此地，我便打断你的腿。”
裴朔的手掌被碎掉的酒杯划伤，血滴了下来，他冲了出来，指着裴竔道：“裴竔，你以为你是谁！”
话音刚落，裴竔就将手中的刀鞘扔了出去，此一出手用了十成力，打向裴朔的双腿。
“啊——”一声嘶吼裴朔跪倒在地。
裴竔怒道：“来人，抬少主回去，养伤。”
几人向前将跪倒在低声无法起身的裴朔抬走，裴朔最后看了林氏一眼，也从王府离开，直到人都走后，在场之人，才敢窃窃私语。
“这裴竔也太狠了，公爷可是她亲弟弟！”
“方才瞧那腿，是真的断了吧！”
“……”
除此以外，更多看好戏的人都在瞧着林氏，整个玉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卫国公裴朔喜欢世子妃，成婚之后仍是纠缠。
回到卫国公府的裴竔坐在床边，眼神温和，正在替裴朔擦去脸上的汗渍。
她轻声道：“阿朔，再忍一忍，阿姐一定会治好你的腿。”
裴朔的眼睛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还在忍耐着不肯诉说，他轻轻点头，看着裴竔的一言一行。
裴竔擦去裴朔眼角的汗后将毛巾放进水盆里起身走到房间角落问：“到底如何？”
裴竔所问之人正是她从朔州待会的军医，当即道：“少主的腿已断骨重接，不会再受风寒之扰，也无残疾之风险，这段时间需好生将养，万万不能再受劳累，只要熬过去，少主的腿定可恢复如前。”
裴竔松了口气道：“这个不难，如今朔州短时间不会再起兵戈，我今日在王府那一闹，也不会有人生疑，这段时间，我好好守着他就是。”
军医道：“少主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裴竔拍了拍军医的肩膀道：“阿娘为我取字无疾，为阿朔取字化吉，就是希望我姐弟二人这一生能无病无灾，如今裴氏凋零，我能做的，就是护好阿朔。”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人走进后道：“大帅，人找到了。”
“走！”裴竔眼神巨变，变得狠厉起来，却还不忘轻语，“我倒要看看，是谁，敢伤我阿弟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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