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恍惚着到了家里,到处都是白布,娘在地上痛哭流涕,屋子里只剩一个冰冷的排位。
没两天,娘也去世了,然后她就“疯了”。
没了娘家的妇人,在那个时候,是没有靠山的。
那时她才知道,整个村子,已经烂透了,村内能生的女子全被当作工具,而生出来的孩子则卖给过路的需要之人。
她知道自己一介妇人,手无缚鸡之力,没本事,逃不出去这个腌臜之地,但她也实在做不到和那个冷血的丈夫和以前一样共枕而眠,说笑着过日子。
但她知道,那人好面子,不想丢脸,也干不出让自己名声扫地的事情,所以她疯了,这是保护她自己最好的方式。
她只要活着,不管以什么方式。
她试着找过衙门,连门都没有进去,城里根本没有人信她说的话,只把她当成疯了之后的胡话。
路过这里的高官和商人不是没有,她也找过,有时被当作疯子送进官府,有时还是有人坐下来听她讲,但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乐子,等他们走后,什么也没有改变。
没多久衙门大换血,新县令上任,她又重新燃起希望,可没想到,秀娘冷哼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在场众人都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我知道的,我说完了,你们上午看到的那个老太婆,就是这几年主要负责往外卖的王婆子,村子里生出来的孩子都交给她。”
杨笛衣看向她的眼神满含心疼,这么多年,一直把自己搞得人比人,鬼不鬼,只为散播出去消息。
她下意识伸出手,想拍一拍她,“不容易吧,辛苦了。”
秀娘垂下眼皮,不动声色躲开她的手,神色仍旧平淡,“不用和我说这些。”
秀娘一一看向他们,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说出来的话却是无比平淡,
“就算告诉你们,你们又能如何,不过是听一听,展现一下你们的可怜心肠。”
之后呢,他们不过是路过,还是会离开,和以前那些人没什么不同,太封县也和之前一样,什么也不会改变。
秀娘收回目光,道:“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杨笛衣和其他几人对视后,问道,“如今这里的县令是.......”
“叫**,他不怎么在县衙里,县里的事情大多都是县丞和师爷管,“秀娘道,”你们来的路上有注意过,快到太封县时路边一个茅草房吗?不是很大。”
其余几人皆是一脸茫然,只有馒头拍了下脑袋,“还真有,我想起来了,红砖是不是?”
“对,”秀娘撇过头,“他一般住在那,你们想问更多就去找他吧。”
秀娘手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告诉你们的了,还是,谢谢你们愿意听。”
杨笛衣跟着站起来,“你的孩子,有什么特别的胎记或者什么吗?”
虽然找到的机会渺茫,但她还是想试一试,说不定老天保佑呢。
“胎记啊,”秀娘微微抬头,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没有,大概,长得很好看吧。”
秀娘背影突然变得沧桑,她手扶上门框,死死攥着,像是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地往前面走。
“我去送送她。”
杨笛衣跟着就要上前,被秀娘制止,“回去吧夫人,不用耽误功夫了。”
这话像极了一语双关,杨笛衣片刻失神,眨眼间,秀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沈洛华和鸢心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坐在桌边,沈洛华面色阴沉,周身散着冷意,馒头抱着手臂往周悬旁蹭了蹭,有点吓人。
沈洛华咬紧后槽牙,良久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真是好得很。”
她眼中一直的太平盛世下,竟还隐藏着如此丧尽天良,有违人伦的事情,且持续如此久的时间。
“听她的意思,**是个被架空的官员,没有实权?”杨笛衣手指轻敲桌面,道,“我们要不要明日去找找他,试探一下?”
“去,为什么不去,”沈洛华看向周悬,“明天一早就去,还有,去查,太封县从上到下,所有官员资料,我全都要,这事,我管定了。”
“好。”周悬点头应下,立刻着手安排人去查。
杨笛衣听后虽然为这里的百姓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听完秀娘的话,她反而从心底里隐隐升出颤栗。
具体她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哪里不太寻常,似乎被她忽略了什么。
但她又实在想不出来,她只能悄悄抚上心口,试图按耐住躁动的心跳。
翌日一早,杨笛衣下楼时一眼望见大厅里的沈洛华,只不过她换了身更低调的装束。
杨笛衣和她打招呼,“怎么起的这么早。”
“睡不着。”沈洛华回。
杨笛衣走近了才看清她眼下的浅浅的乌青,料她昨夜也没休息好,“该睡睡,该吃吃,才能更好的应付这些事。”
沈洛华抬眼瞧她,“我听说你之前,在小凉山,也和她一样吗?”
沈洛华话没有说全,前一句后一句的不搭边,杨笛衣却是听懂了,拎起茶壶的手微微一顿,倏尔恢复自如。
“不太一样,我觉得我比她,幸运一点。”
杨笛衣给她和自己分别倒了杯茶,沈洛华似是有些不解,杨笛衣笑了下,解释道,
“我之前在小凉山,虽然也绝望,但是还算有人相助,日子没这么难过,她才是真的,孤立无援,看不到一丝希望。”
一个人在虎豹环伺的村庄里,没有人信她,没有人看得到她,处处被人唾弃,遭人嫌恶,此种情况下还能坚守本心,从未停止向外求助,一心想改变这样荒谬的境况,杨笛衣确实从心底里佩服她。
沈洛华头低下去几分,喃喃道,“我们都不知道。”
杨笛衣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意思,这个我们,指的还有京城那些潇洒恣意的高官,包括最高处那位。
杨笛衣垂下眼皮,掩盖自己内心的情绪,“正常,毕竟离得那么远,再加上......”
加上官员之间互相勾结、包庇,沆瀣一气,他们被蒙蔽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杨笛衣喝了口茶水,余光注意到沈洛华的神情,几分气愤,几分迷茫,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从她目前行为来看,沈洛华和那些人还是不一样的,她知道的民间疾苦越多,对百姓来说,或许不是坏事。
“别想那么多了,先去见见那个**吧。”杨笛衣道,“我觉得,他身上应该有很多事可以挖掘。”
一个县的县令,居然被孤立在权力体系之外,着实新奇。
等杨笛衣等人到达秀娘说的那处红砖草房,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一间瓦房,前面一大片空地,连个围栏都没有,就这么伫立在官道旁边,如果不是里面有一个人影,他们几乎都要以为这里已经荒废了。
“我说我为什么对这里印象深刻,”馒头自顾自道,“路过这里的时候,我看这有个房子,我还以为看错了,太像茅厕了。”
众人目光皆落在他身上,馒头脸上一红,“那确实像啊,谁知道......”
“进去看看吧。”
周悬领着几人往前走,人影渐渐清晰起来,那人身穿粗布麻衣,正弯着腰低头劳作。
走近了众人才发现,这片空地不是什么都没有,上面应是撒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种子,似乎是小麦,长着低低的苗。
周悬喊道:“是张县令吗?”
那人身子一顿,缓缓转过身,脸上还带着迷茫,“是我,你们是......”
周悬谦虚道:“我们是外出游玩的过路人,路过太封县,得知张县令在这里,觉得好奇,所以来看看。”
“噢,这样啊,”**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什么好看的。”
“县令您这是?”杨笛衣扫视着地上的麦田,“在种地?”
“是啊,”**道,“前些年这里旱情严重,到现在有些百姓还饥一顿,饱一顿,我作为县令,也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就,看能不能研究研究麦苗,改良一下。”
杨笛衣笑道:“您用心了。”
“这倒也谈不上,”**腼腆的笑着,将锄头背在身后,“几位既是远道而来,进来吧,我给你们倒水喝。”
“有劳了。”周悬微微颔首,先一步跟了上去。
杨笛衣和馒头也跟着进去,只有沈洛华慢他们一步,向鸢心递了个眼神,鸢心得令并没有进去,而是在外面等着。
屋内和外面一样,一派简朴,家具倒是都有,只不过样式都是简简单单的,毫无华丽奢靡之风。
沈洛华转悠一圈,道:“张县令倒是勤俭。”
**从后面拎出茶壶和杯子放在桌上,给她们倒水,听到沈洛华的话回道:“我一个人,犯不上用好的,够用就行。”
这话到没问题,杨笛衣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忙赞道:“张县令真是百姓的父母官啊。”
“这可不敢当,”**连忙摆手,“我就是个,一般一般的官罢了,怎么敢说是父母官。”
**说着说着,虽然是笑着的,但那笑明显是苦笑,杨笛衣察觉到他似乎想说什么,问道:“张大人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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