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啊,”周悬手指摩挲着盒子上的花纹,慢悠悠道,“就是觉得,那县丞说的,挺对的。”
杨笛衣:“.......”毫不留情一巴掌拍上他后背,道,“干活去吧。”
周悬笑着应了,“得令。”
夜色入户,当家家相继亮起灯盏时,周悬和杨笛衣带上馒头出发去县衙,准备去接上午那女子。
两旁尘世烟火不断,杨笛衣回首,周悬就在错她半个身位的后面,另一边跟着馒头。
馒头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路上滔滔不绝,大部分时候周悬都是沉默,只有杨笛衣偶尔回他一两句,
“不是我说,笛衣姐,那方雪明怎么还带着个孩子啊,看着呆呆的,一路上也不怎么说话,好几次我都差点忘了还有他的存在了。”
“小易是我们来京时路边捡到的,没人管,看他可怜,又一问三不知的,”杨笛衣道,
“本来想再给他找户人家,没想到他偶然见到方雪明的医书后,就抱着不松手,还学的很快,就想着当学徒收了。”
“原来这样,”馒头喃喃道,“他遇上你们也真是运气好。”
杨笛衣笑笑没说话,一转头,就和周悬对上眼神,他眸中盈满笑意,杨笛衣歪了歪脑袋,感觉他似乎最近笑起来的次数很多,
“怎么了?”
“没事,听你们聊天,挺有意思。”周悬伸了个懒腰,朝前方抬了抬下巴,“到了,要不在这等会儿?”
他们靠得太近确实显得不同寻常,这个位置刚刚好,能看到县衙门口的情况,也能遮掩她们的身影。
杨笛衣自然同意,“好。”
三人没等太久,一刻后,门口走出几个人,中间就是那灰衣女子,两只手臂分别被人架着,半拖半走。
迈过门槛,衙役们不约而同将她扔到地上,皱着眉头边拍衣服边往回走,其中一个人还冲着女子挥手,“疯婆子,赶紧滚滚滚。”
那女子也不恼,也不闹,只是安静地待了会儿,然后站起身,步伐歪歪扭扭地往外走着。
他们没藏的很隐蔽,专意在女子必经之路上等着,可那女子跟没看见他们似的,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目不斜视往前走。
“孩子......孩子......”
经过他们时,杨笛衣隐约听到她口中低语,眸光闪了闪,馒头在旁奇怪道,“是不是搞错了?”
周悬道,“没错,跟着吧。”
杨笛衣和周悬对视一眼,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她。
她晃晃悠悠往前走,一直快要到他们下榻的客栈,那女子步伐一瞬停顿,杨笛衣果断上前,抓着她的衣袖,
“姑娘留步。”
那女子被她扯住,站在原地没动,也没看她。
见她无动于衷,杨笛衣又道:“上次我们去找那老妇看孩子,你见到我们了吧,关于买卖孩子,我们可以聊聊。”
杨笛衣只是猜测,那日在村里她确实没有见过这女子,但她上午掐她脖子的时候,杨笛衣感觉到的,方向极其精准,就是朝着她来的。
况且方雪明和她说,“脉搏平稳有力,不像是疯癫之状。”
所以杨笛衣有心炸她,半晌,那女子终于动了,缓缓转过头看她,眼神清明,果然没有一点儿疯癫痴傻的样子。
只是那双瞳孔,较之上午,更是无神,还带着浓重的绝望。
“算了吧,”那女子声音极轻,无波无澜,“你们也不是第一波看破我的,没用的。”
她抬起胳膊就想挣脱,杨笛衣兀自抓得更紧几分,
“你又没和我们聊过,你怎么知道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听你之意,你和很多人都聊过,多我们一次也不多,万一这次,我们能帮到你呢?”
那女子闻言,挣脱的力度有所放缓,杨笛衣知道起了点作用,继续道,
“聊过比没有强,总还是有希望的,哪怕万分之一,你不想再试试吗?相信我,我曾和你一样绝望。”
那女子看向她,眼神中掺杂着一丝不解,杨笛衣直直地望着她,丝毫不躲。
半晌,那女子低头道:“我饿了。”
杨笛衣一喜,知道她这是应下了,“那我们边吃边聊。”
连忙回头想找周悬他们,谁知二人身影不在,杨笛衣一愣,注意到门口露出衣服一角,周悬微微侧首,道:
“馒头让小二去上菜了,进来等吧。”
夜色彻底降下帷幕,客栈二楼许多房间亮起灯盏,小二打着哈欠,满脸幽怨地端着盘子往上走,
“吃吃吃,大晚上吃这么多,不怕撑着。”
到达一处房门前,小二还没来得及抬手,门就被推开了,似乎早在等他。
“来啦,辛苦啦,早点休息,拜拜。”
馒头笑着接过托盘,说完利落地关上房门,不给小二开口的机会。
小二:“.......”别说,省事了。
客人总有客人的规矩,小二深知这些道理,原地站了一会儿,本来还想把托盘拿回去,但好像,明天再说吧,于是悠哉哉往楼下走。
馒头将最后一托盘东西放在桌子上,想装十分不刻意,但其实很明显的瞄了一眼桌边的女子,内心感叹,真牛啊,这吃东西的速度,他都赶不上。
但屋里不止他和这女人,除去江上哥还有笛衣姐,馒头看了眼屏风,那后面沈洛华和鸢心也在,他只能收了收说话的**,往周悬旁边靠。
杨笛衣轻抚着她的后背,“你吃太快了,慢点......”
那女子好不容易吃饱喝足,一抹嘴,也不拐弯抹角,“你们问,还是我说?”
杨笛衣想了想,“你先说,我们有不理解的,再问,可以吗?”
这话不只是问她的,也是问屏风后面的沈洛华,那女子点头,“可以。”
屏风后也没有动静,杨笛衣就知道沈洛华也没意见。
那女子顿了顿,缓缓道:“太封县最初,不叫太封县,他有别的名字,我爹说,那个名字很美,但是记得的人很少了,因为十年前那场大旱,走了好多人。”
大旱是没有任何预兆的,那时候她还小,只知道那年,家里粮仓里的东西很少很少,她爹总会一个人坐在什么也没有的麦地边上,一坐就是一天。
等到娘使唤她来喊爹回去吃饭,她隔着老远,扯着嗓子:“爹——回去吃饭了。”
“哎,”爹先是叹口气,然后跟上她,往家里走。
饭菜越来越少,越来越单一,很快,一日三餐都是野菜,村里死的死,活着但能跑的人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渐渐都走了。
那时候她和妹妹闲了就往屋顶跑,顶着肚子饿,数天上的星星,妹妹问她,“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再次吃上白米饭啊。”
她望着夜空,像爹一样叹气,“我也不知道啊。”
“我听今天走的狗子说,看到星星就许愿,说不定哪一次老天爷就听到了,”妹妹坐起身,眼睛亮亮的,
“爹不是说我的名字就是根据小麦名起的吗,那我朝许多星星许愿,是不是老天爷听到的机会就多些,管不管的,能看到也行啊,看到我就想到小麦。”
她撇了撇嘴,“空空,你好幼稚。”
妹妹没理她,双手交叉闭着眼睛许愿,“老天爷老天爷,空空向你许愿,多给我们小麦吧......”
村子渐渐快空了,爹不愿意走,他说村里的地就是他的命根子,列祖列宗都在,他能往哪儿去。
过了两三年,旱情好了一些,一年内,能吃上一两次白米饭。
村子里人也多了起来,她遵父母之命嫁给村里一个老实人,过的虽然算不得富裕,但也饿不死,第二年,顺利生下一个孩子。
卖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从哪里起的,等她听闻一个孩子能卖几十两时,连忙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真是疯了,又没到那地步,何至于这样。”
那时候,她丈夫只蹲在地上,没说话,她忍不住喊他,“听到没,咱家孩子可不卖。”
“知道了。”丈夫只草草应了句,她心里升起股不安,刚要继续说什么,孩子便开始哭闹,她忙着哄孩子,就把这事揭了过去。
过了几天,孩子突然不见了,她将屋里上上下下寻了个遍,哪里都没有。
想起前几日的闲谈,她寒意自脚心而起,忙去质问她丈夫,谁知他一反常态,恶狠狠地说,“总归没白生,还赚了三十两,咱家两三年吃喝不愁了。”
她愣了愣,浑身颤抖,“那是你亲儿子......是村头王婆子那处对吧,是她吧,前两天我就看你俩不对劲......我要把我孩子找回来......”
丈夫一把薅过她头发往柴房里拽,“死娘们,你休想!钱我已经收了,孩子还能再生,少他一个不少,呸,什么都不懂的败家娘们。”
他又打又踹,不给她吃饭,把她关在柴房里好几日说是反省,直到妹妹偷偷跑过来,从门缝里给她递吃食。
“姐,你别怕,那死东西瞒着我们,我今天才知道,咱爹生病了,我也只能溜出来一会儿,你放心,等我明天找个斧头来,把你这门砸了。”
她急道:“爹怎么了?病的严重吗?”
“你别担心,有我呢,安安我也在帮你找,那死老太婆卖孩子,犯法的,我肯定把安安找回来。”
“你别冲动啊空空。”
“放心吧姐,你好好的。”空空只留下一句话,匆匆就离开了。
第二日,妹妹没来,她担心之余,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时刻保持警醒,不敢睡觉,一连又过去几日,门突然开了。
那死东西站在门外,低声道:“你爹死了,妹妹不见了,今天老爷子出殡,你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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