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心上人的表白,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体验。我期盼过依舞能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意,但当那些话真的从她口中流出的时候,我却有一种白日做梦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欣喜充盈了我的心房,使我像热气球一样不断攀升。
指尖触碰到僵硬的手机屏幕,而不是依舞的柔软面庞。这一刻我非常憎恨自己不在她的身旁,无法当面回应她的告白,同时又遗憾没能把那句话录下来。我随手按下截屏键,把眼睛微红的依舞定格在我的手机里。
“你在做什么?”她用怀疑的眼神打量我。
“没什么。”我无辜地摇了摇头,心知她肯定不希望我存下她的“丑相”。
“我看见你的手动了一下!”
“只是调整镜头。”我拿出了在舞台上锻炼多年的演技,万万没想到它会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
——原谅我!
“这样……抱歉,我还以为你截屏了。”
依舞的信任化作大锤敲打着我的良心,仅仅几秒钟,我便败下阵来。
“不——”我愧疚地道歉,“对不起,你的猜测是对的。我不应该截图,而且还欺骗你。”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有完全相信,只不过觉得没必要计较这种小事。”依舞耸了耸肩。
——哦,原来小丑是我。
“好了,”她拍了拍微红的脸颊,“看《Passionate》吧。”
我和依舞通过视频连线,一起观看《Passionate》的回放。她的这一集记录了首张个人专辑的录制,以及复出音乐会。虽然只有短短半个小时,但是内容非常丰富,节奏也比一般的纪录片要快一些。
“莲和莉莉居然也出镜了?!”我诧异地看着熟悉的身影。
“嗯,这次的摄影组之前跟拍了The Lamons,所以他们听说我要去看《艾米莉·狄金森》的时候,便主动要求跟拍。我为了方便他们拍摄,把复诊、专辑初次录制,还有看音乐剧都安排在同一天了。”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继续看平板电脑上播放的画面。
“你准备去看望她们吗?”我忽然想到莉莉流产的事情。
“我一大早就去了,给她们带了早餐,然后把洛拉送到了舞蹈教室。”
“莉莉情况如何?”
“身体状况还好,可明显没有之前活泼了”
“她是怎么——”我不太想说出那个词。
“自然流产?”依舞大大方方地说,“这种事情似乎蛮常见的,有时候是由于胚胎发育不好。她在孕8周时没有检查到胎儿心跳,最后依照医生的建议终止了妊娠。”
“这样……”我想起莉莉之前谈到备孕的兴奋模样,不由得有些唏嘘。
“这件事对她打击挺大,整个人沉稳了很多。”
莉莉总是给我一种洒脱的感觉,有时甚至会很幼稚。虽然我觉得沉稳是一件好事,但莲肯定不这么认为吧。
我沉默地看着纪录片,画面切换到了依舞当特邀嘉宾的事情。
“真好,我也想去现场。”
“我不是给你发视频了吗?劳芮丝录得不错。”
——现场和录像又不一样。
“可这是你复出后第一次正式演出,没去现场看难免有些遗憾。”
“只是一首合唱和一首独唱而已。”她安慰我。
我撇了撇嘴,心酸地看着依舞和乔什合唱,然后再次被那个男人充满磁性的醇厚歌声折服——他们俩的声音倒是般配。
依舞本身的声线非常清亮,唱起歌来更是像百灵鸟一般。但是在复出音乐会中,她有意突破原本的形象,在劳芮丝的帮助下选了不少欧美歌唱比赛的常见曲目,比如现在播放的这首《And I Am Telling You I’m Not Going》。此歌选自音乐剧《梦女孩》,演唱时需要表达出艾菲的那种不甘心的气愤。
“音乐会的片段竟然放的是音乐剧选段,我以为会用前半场的歌剧,”我感叹,“不过这首歌唱得好震撼——不,应该说所有歌都很震撼,只是观众没见过你的这一面。”
“嗯,这个是出于市场营销的考量,为了能提高后面音乐会蓝光和DVD的销量,毕竟音乐剧的受众比歌剧更广一些。另外,前面已经放过歌剧收录的片段了,所以这样做也是展现我的多样性。”
“我看到你的歌单时,还以为你会把这种歌改得柔和一些,没想到只是简化了编曲,演唱风格则没什么变化。”我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之前我看过珍塚OG主演的日语版《梦女孩》。虽然演员唱的都不错,但总觉得少了那种黑人音乐的气势,而依舞则选择了还原R&B的唱法,毫不吝啬地用怒音来增强感情。
“是的,复杂的编曲会干扰我的听觉,所以必须改动。我其实挺喜欢唱R&B的,或者说我偏爱炫技的歌曲。我本来担心老粉丝接受不了,但根据目前的反馈,流失的粉丝并不多,反而吸引了不少新粉。”
我有去社交媒体刷她巡演的相关内容。因为海外对盗摄的管制没有国内严格,一般只有舞台剧会明确禁止录像,而演唱会则少有要求,所以我在Y站看到了许多播放量高达几百万的粉丝录制视频。在依舞演唱的流行歌曲出圈后,她的歌剧作品也引来了不少人观看。
伴随着经典的《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日语版的《我只在乎你》),节目到达了尾声。
“返场倒是回归了温柔的风格。”我跟着一起哼唱。
“毕竟到晚上了,还是柔和的歌曲更适合一些。我这次在每个国家都选择了一首当地语言的歌曲作为结尾,而日红的话,果然是邓丽君的歌最适合。”
“怪不得我有刷到没听过的歌。”我有些不爽地说。
“正篇是一样的,只是返场曲有变动,到时候会收录在光盘里。”
“这样……”
——但是现场听一定更好。
“你想听的话,回去单独唱给你听。”她抿嘴笑了笑,好似读懂了我的想法。
“嗯。”我故作平静地点了点头,不想显得太激动。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然后依舞屋内的小台灯开始变化色彩——这是可视门铃提醒她有人在门外。
“稍等一下。”她带着歉意看了我一眼,随后起身开门。
“Eve?Eve?”
我听到了背景中劳芮丝的声音,紧接着便看到熟悉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她急切地用德语对依舞说了些什么,而依舞则频频瞟向我,似乎不想让我听见这个对话,可我又听不懂德语。
在我纠结要不要先挂断的时候,劳芮丝注意到了屏幕这侧的我。
“Did you find any death threat sent to Eve?”她凑过来问我。
我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我的英语水平相当一般,但这句话并没有生词——除非“death threat”有别的意思,否则它正是我理解中的那个糟糕的东西。
“死亡威胁?!!!!!!!”我震惊地怒吼。
“……总之,就是这样,”依舞紧张地看着我,“这件事别告诉我哥和姥姥。”
我压抑住心中的怒火,不想在她面前爆发。这些愤怒是针对那个内特的,而不是责备依舞没有及时告诉我,她只是不希望我担心。
内特是艾利克斯生前的经纪人,而根据劳芮丝雇佣的私家侦探的调查,他不仅是造谣依舞的八卦媒体提到的知情人士,还是给她发死亡威胁的幕后黑手。虽然依舞他们报了警,但是由于内特跟着他们一起换国家,所以警方也无能为力,现在只能加强安保。
“We need more evidence to get a protective order from a court, so if you notice any strange letters or packages, especially from Europe, please check it! And be careful when you do it.”劳芮丝对着我说。
听着劳芮丝略带德意兹口音的英语,我感觉大脑快要爆炸了。虽然从英吉利斯回来后,我下定决心要学好英语,但是一般的教程不会涉及各地的口音。
我揉了揉额角,焦躁地回复:“We don’t really live together, but I can ask her grandma to go through the mails.”
“不许和我姥姥说!”依舞急忙插话。
“没准备,只是问她有没有收到海外邮件。”
“她绝对会刨根问底!”
“好,那我亲自去翻看一下。先挂了,待会儿联系你。”
“等一下!你直接开着视频过去吧。快点儿,否则她要睡了。”
我犹豫地拿起手机,向楼下走去。其实我不太想让依舞看到死亡威胁,但万一有奇怪的东西,最终仍是要给她们寄过去当证据。
“这么晚出门?”奶奶从厨房探出头来,看样子是在倒水。
“就去一趟隔壁,依舞让我帮忙寄东西。”
“那快去吧,否则久美子该睡了。”
“嗯,您也早些休息。”我冲奶奶点头示意。
等我走到隔壁独栋的时候,里面依然有灯光。我上前敲了敲门,可是无人应答。考虑到老人家听力衰退,我又按下了可视门铃,随即看到了屋内灯光的变化,但依旧没有人的动静。
——难道是在卫生间?
“已经睡了吗?”依舞通过手机问我。
“灯开着。”
“大概忘记关了。”
我绕到院子里,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望向室内:走廊的灯是开着的,依稀能看到地上有一双腿。
——腿?
——该死!
“深山奶奶?!”我一边呼叫,一边敲窗户,“深山奶奶???”
“怎么了????”依舞着急地问。
“她好像倒在地上了。”我拽了拽落地窗,可惜窗户上了锁。
“什么?!!!右边台子的第三个花盆下面有备用钥匙!!!!”
我遵照依舞的指示找到钥匙,随后成功进入了房子。深山奶奶正倒在楼梯口,看样子是从上面滑下来的,身上没有明显的出血。
“深山奶奶??深山奶奶?????”我没敢碰她,只是在她耳边大声呼喊。
“姥姥?姥姥?!”依舞也在手机另一侧呼叫。
“嗯……”深山奶奶缓缓睁开眼睛。
“您还好吗?哪里疼?我现在叫救护车。”我挂断了依舞的视频通话,开始拨打119。
“摔到屁股,起不来了。”深山奶奶有气无力地说。
119接通后我向对方表明是需要救护车,接着简要说明情况并报了详细地址。然后我又拨通了翔哥的电话,但他人在京府,而现在新干线已经停运,所以最快也要明早才能赶到。
等待救护车的这段时间,我向自家奶奶说明了情况。她主动过来帮忙收拾了就诊要用的材料和一些日用品,随后硬要陪着我一起去医院,不过被我劝回家了——她比深山奶奶还大一岁,可经不起折腾。
救护车把深山奶奶送到了常去的医院。经过医生诊断,她是髋部骨折,需要做人工髋关节置换手术。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依舞,虽然她担心到想要马上回国,但是音乐会不是她想取消便能取消的。
“我现在出发,周三能赶回兰登开音乐会。”依舞忧心忡忡地说。
“医院有专门的人陪护,你过去又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影响你演唱的状态。”我压下了一个哈欠——从医院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
“姥姥住院了,还要做手术,我哪儿有心情工作啊?刚才连午饭都没吃下去。”
“没胃口也不许不吃饭,”我严肃地说,“无论是你姥姥,还是我的爷爷奶奶,都到了这个年龄了。有些事即使你不想面对,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无法想象假如我没有临时去隔壁,深山奶奶在地上躺一夜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过翔哥有安装摄像头,应该不会太晚才察觉到。
“话虽如此……”依舞叹了口气,“算了,这种事听天由命吧,说不准谁先走一步呢!”
她这话把我的瞌睡虫直接吓跑了,我瞪大眼睛看着屏幕那侧的人,震惊地说:“你不用那么极端吧!?”
“我是阐述事实,”依舞解释,“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指不定我就——”
“慢着!别说了,求求你。”我及时打住了她的话,不愿面对那些小概率事件,但那个可能性却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当天晚上我梦见了依舞倒在血泊中的模样,而醒来之后我并没觉得松了一口气,反倒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拿着备用钥匙再次打开了隔壁的房门,在客厅的架子上找到了寄给依舞的信件和包裹。
我筛掉机构之类的官方邮件,又排除姓名熟悉的那些,最终留下两个包裹和一封信。我上网搜索了寄件人的地址,两个包裹的都能准确定位,可那封信的却找不到具体地点。
我仔细摸了摸信封,里面除了信纸外似乎还装了照片。这个时间依舞应该仍未就寝,所以我发消息问了她,而她果然不认识这个寄件人。
在我的坚持下,她最终同意我拆信。我按照她的要求戴上手套和口罩,随后打开了信封,身穿礼服的艾利克斯映入我的眼帘——倘若不看他被鲜血浸染的前胸和怀里的白色婚纱,那我可能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媒体当时的报道没有放出现场照片,只有文字描述,因此这张照片大概率是内特作为第一发现人,自己拍下来的。一般人看到这种场景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报警,而他却找了一个非常好的角度,像摄影师一样拍下了这一幕。我实在不理解他的举动,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情绪复杂地观察着这张照片,我无法想象艾利克斯是抱着什么心情自杀的,更不清楚自己失去依舞的话会不会也如此偏执……
——不。
我猛地摇了摇头,驱散阴暗的想法。艾利克斯的悲剧是多种原因造成的,而我不是他,所以任何假设都不成立。他把一只自由的小鸟抓得太紧,最后失去了小鸟,同时也迷失了自己。那只在挣扎中遍体鳞伤的小鸟,如今既然选择留在我的身边,那我就会尽全力保护她,让她快乐。
我把照片塞回信封,接着打开了信纸。上面的内容比我想象中的要简洁明了,大概是不希望被猜中身份吧。英语、德语、西语、法语、意语以及日语打印的“你才是应该下地狱的人,而我会确保这一点”,仿佛血迹一般印在雪白的纸上。
愤怒在我的心中逐渐沸腾,随之而来的还有担心,我恨不得立马前往依舞的身边,可现在我能做的只有帮她把证据寄过去。我收拾好信件,随后又找来一个漂亮的大信封把它套住,并往里面塞了我在依舞的远程指导下制作的干花明信片——我虽然无法阻止她看到死亡威胁,但起码能缓和她的心情。
寄国际快递比我想象中要费时间,我急匆匆赶往珍塚大剧院,最终压着点到达了五楼的排练室,而一向早到的礼奈今天却不见踪影。
“明沙香呢?”柴田导演坐在主位上询问。
“还没有到。” 律月组长公事公办地回复。
“迟到?”柴田导演冷笑一声,“等她到了再叫我。”
柴田导演说完话便径直走出了排练室,留下我们这帮人面面相觑。大家都知道柴田导演非常讨厌不准时的人,而且脾气很大,所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晚到,除非是事先请假了。
担当振付师的若央老师摇了摇头,接着无奈地说:“我们先继续排舞蹈部分吧。前天不是没抠完《香水魅惑》第三幕舞蹈的细节吗?就从那里开始。”
《香水魅惑》虽然是歌舞秀,但也有着完整的故事。
宫廷调香师(我)偶遇了一名美丽的女子(礼奈),想要向她表达爱慕却不知道她的身份。随后在招待邻国使节的宴会上,调香师依照国王的命令给邻国献上了最新调制的香水,而正是在这个场合,他发现一见钟情的女子竟然是大使夫人。
大使(蓝佑)和妻子关系冷淡,感情不深。他在宴会上与王妃暗生情愫,两人私会的时候恰好被调香师撞见。调香师不敢和大使直接发生冲突,便用气味独特的香水悄悄喷洒在二人身上,最终导致他们的幽会曝光。
愤怒的国王斩杀了大使,然后还想处死大使夫人。调香师向大使夫人表白,并带其私奔。他用充满魔力的香水迷惑了追兵,和心上人一起成功逃到了别的国家。
其第三幕是蓝佑饰演的大使与三番琉圣九鹤(りゅうせい くつ)饰演的王妃私会的场面。这段舞是若央老师交给我编的,而我采用了喜欢的现代舞的形式来表现两人的禁忌之恋——高贵的王妃始终保持着一股若即若离的感觉,而大使则拜倒在她的裙下。
“这里给他一个回眸,有些勾引的感觉,接着再猛地转身。”我一边给九鹤解说,一边示范。
九鹤按照我的指示加了小细节,然后蓝佑继续她的动作,从后面抱住九鹤,再缓慢地向上托举。
“注意呼吸,”我口中数着拍子,“哒、哒,旋转!”
九鹤在蓝佑怀中迅速转身,两人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地看着彼此。
我个人十分喜爱快与慢的节奏交替,所以这支舞里有许多地方需要她们在一拍之内完成动作变化,而剩下的三拍则像慢动作一样——有一点点类似阿根蒂纳国的探戈风格。
“您觉得如何?”我低声询问若央老师。
“定格的地方十分帅气,不过我有一些担心角度的问题,”若央老师迈步向前,“停一下,就刚刚这里,稍微转身,给观众呈现出来。”
蓝佑和九鹤在若央老师的指示下调整了一下姿势。
“你们一定不要忘记观众在哪里,其他人也是!”若央老师环顾在四周等候稽古的花组成员,“继续吧。”
排练室门口传来窸窣的声音,我瞥了一眼,便继续专注于审视自己编的舞——虽然我在来的路上一直担心依舞,但是进入工作状态后,任何无关的事情都被埋进了心底。
“非常抱歉,我今天迟到了。”礼奈在稽古的间隙扬声向大家道歉。
“赶紧去和柴田导演道歉吧,然后把他请回来。”若央老师安抚地说,但神情带着一丝不满。
“我陪你去。”坐在一旁的律月组长站了起来。
“游……”若央老师无奈地叫住律月组长,但组长只是摇了摇头——她们俩以前是同期生,在外人看来关系好也是正常的,可我总觉得两人不仅是朋友,而这种感觉在我有了恋人之后愈发强烈。
“你们继续排练吧。”律月组长对大家说。
不久后,律月组长领着眼眶通红的礼奈回到排练室,而柴田导演则跟在她们身后。
“从前天结束的地方开始。”柴田导演一边说,一边坐到了主位上。
我们停下歌舞秀的稽古,按照他的要求就位。
这一幕是两人独处的戏份,一上来便是鲁道夫和玛丽重逢的一吻,随后鲁道夫向玛丽表白,而玛丽惊喜地接受。
表演开始前我担忧地望向礼奈,但她避开了我的视线——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我本想着今天早点儿过来给她道歉,然而早上醒来一心都是依舞的事情,险些迟到。更令我没预料到的是,一向守时的礼奈竟然晚到了将近半个小时,而且看上去状态不太好。
“玛丽!”我进入角色并呼唤心上人的名字,然后借用错位吻向对方——实际上吻在了自己的拇指上。
“停!”柴田导演冷声说,“明沙香你愣着干什么呢?!休息一天把状态都丢了?!”
“非常抱歉,”礼奈连忙向导演鞠了一躬,“我会调整好。”
虽然她这样说,但是我能感觉到她更加紧张了——迟到再加上开头不顺,压力一定很大吧。
“冷静下来,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向礼奈低语。
往常的话,我这样的安慰对她特别管用,可今天反而给她增添了压力,让她愈发不自在了。接下来的稽古里,她依旧表演得十分僵硬,完全没有热恋中少女的感觉。我试图用自己的演技去带动她,但水平有限,而且怕她陷得太深,所以根本没有效果。
“明沙香礼奈!!!!”柴田导演带着怒气说,“你这种表现还不如不来!!!出去调整好再回来,否则就不要回来了!!!又不是没有代役!!!!!!”
我听到导演的话之后不由得皱起了脸,虽然可以理解他的愤怒,但是……
我望向礼奈,她咬着下嘴唇,努力憋住眼泪,可泪水随着她轻轻的一眨眼,仍是落了下来——这个画面让我想起了昨天的依舞,不禁更加心疼。我习惯性地伸手去给礼奈擦眼泪,但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凑过来,反而侧身躲开了。
“真是非常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礼奈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会调整好再回来,真的很抱歉!”
我担心地看着礼奈匆匆离去的背影,最终还是深鞠一躬,对导演说:“非常抱歉,请允许我和她谈一谈!不会太久,十分钟就行。”
“你们私下里闹矛盾能不影响工作吗?”导演厉声训斥,“身为专业演员,还是剧里的主演,能不能有些担当?!”
“非常抱歉,这都是我的错。”我把头低得更深。
“去吧、去吧,”导演厌烦地挥了挥手,“只有十分钟。”
“好的,我马上回来。”我一边看手表,一边快步向门外走去。
排练室门口已经没有了礼奈的身影,但我在围观彩排的几个人中发现了安音。
“她告诉你了?”安音把我拉到一边,轻声询问。
“你知道?”
“唉,她一直踌躇着不敢告诉你,以为自己仍有时间。若不是听说你要退团,估计也不会说出口。”
“我竟然没发现她……”我懊恼地摸了摸下巴。
“你没发现的还多着呢!”安音指了指右边的走廊,“快去哄哄吧。”
我感恩地冲她点了下头,然后跑向她指的方位。
轻轻的抽泣声从紧急通道里传来,我顺着那个声音走到了楼梯间,果然找到了坐在台阶上的小哭包。她闻声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又把头埋进膝盖里。
“对不起。”我坐到她的身边,可她却往旁边移了一下。
我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歉:“昨天是我反应过度了,不应该凶你。”
礼奈偷偷瞟了我一眼,又沉默地重新埋起头。
“我当时吓了一跳,并不是有意指责你的,”我柔声对她说,“真的对不起,我现在非常后悔,你能原谅我吗?”
礼奈抱紧双膝,片刻后缓缓抬起头,警戒地看着我说:“拒绝我也不是有意的吗?”
她的话让我沉默了几秒,而就这几秒足以让她再次把头埋起来。
“KK哥哥没有错,是我不好,”她哽咽地说,“拜托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真的对我有那种感情吗?不是受到角色影响什么的?”我摸了摸下巴——虽然不是没遇到过下级生递情书,但是我一直把那些感情归于敬仰,毕竟她们都不熟悉真正的我。
礼奈猛地抬头,控诉地瞪了我一眼,接着又别开脸去。
“对不起……我不该质疑你的感情,只是太惊讶了。”我叹了口气——按照这个进度,十分钟估计不够劝好她。
“你大概已经不记得了。但我初舞台(入团后第一次表演)的时候,由于不小心出错而在事后躲进楼梯间里哭鼻子。当时你无意间撞见我,便鼓励了我。之后我没有被分到星组的时候,难过了好久。”
“我记得啊,”我轻笑一声,“所以才叫你小哭包——那时不知道你的名字。”
礼奈惊讶地看向我,似乎瞬间失去了言语。
“我有关注你的情况。那以后你拿下了好几个新人公演的主演,比我厉害多了。当初制作人选新的娘役Top Star的时候,有问过我的意见,而我推荐的正是你。”
“我都不知道……”礼奈呢喃。
“其实推荐你的时候,我有一些担心——你的演技和唱歌比我好,所以我怕自己跟不上你。但你值得站在现在的位置上,而我也不应该畏惧挑战。”
“KK哥哥……”
“对不起,感情的事情我无法回应你,可我会一直支持你,给你加油。”
“你这样温柔的话反而让我更伤心呀,”礼奈又哭了起来,“还不如骂我一顿。”
“那——”我模仿起柴田导演,“由于这种小事就找不到表演状态了?你的职业精神哪里去了?能不能有些担当?!”
“好像。”礼奈终于笑了出来。
“调整好了便赶紧回去吧,我只争取到了十分钟。”我瞟了一眼表,看时间差不多了。
“嗯……我能最后问一个问题吗?”
“问吧。”
“为什么拒绝我呢?难道KK哥哥其实喜欢男人?还是说想公私分明?”礼奈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我,仿若一只被抛弃的小猫。
“为什么不能是因为我有女朋友了呢?”
“诶?”礼奈惊恐地瞪大眼睛,看上去有些滑稽,“风华前辈么?”
“你们怎么都觉得我和雪乃有什么?!”我烦躁地说,并且决定把这个锅扣在安音身上。
“那——”
“你说只问一个问题,”我站起身子,接着伸出手,“休息好了就回去吧。”
礼奈看了看我伸出来的手,犹豫片刻,最后仍是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我微微用力拉她起身,而她一个没站稳倒在了我的怀里。
“抱歉,没事吧?”我向后撤了半步,稳住身体。
“不,是我的错,腿有些僵了,”礼奈站定身子,却没有从我怀中离去,“KK哥哥真的有女朋友了吗?不是糊弄我?”
“真的有,”我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我昨天是怕她吃醋才反应那么强烈的。”
“我要是早些告白就好了……”礼奈嘟囔。
她的话让我微微一愣,禁不住考虑那种可能性。因为身边接触的女性大多是异性恋,所以我总是告诫自己不要被直女迷惑。礼奈和我是控比的关系,存在需要营业的时候,自然会比其他人亲密一些。我一直觉得那些都是做戏,但假如礼奈在我单身时告诉我自己是真心的,那我仍可以毫不动摇地拒绝她吗?
这一认知对我的爱情观产生了冲击,我无法接受自己和礼奈曾经存在着可能性。我虽然不后悔掐断她的感情萌芽,但是一想到我有几率错过依舞,和礼奈在一起,心情便复杂起来——若是我和别人也能相知相爱并且相守一生,那不证明了真爱不是唯一的吗?
我已经忘记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了。不过我记得在不知道恋爱为何物的懵懂年纪,第一次看到奶奶家隔壁的小女孩时,就觉得她像莴苣公主一样漂亮。我时常忍不住盯着她,想要靠近却又不知道方法。成年之后再回顾往事,我才明白那种感情是不带一丝杂质的纯粹的喜欢。
依舞出国的那些年,我不是没有对别人动心过,可那种感觉总是转瞬即逝,只有每次看到她的喜爱之情一直留在心底。我以前总把这种感情归为粉丝崇拜,但与她重逢后,我才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的贪婪,渴望得到她全部,也甘愿献上自身的一切。
——这难道不是真爱吗?
假如依舞没有决定回国,那我们会不会错过彼此?会不会存在一个我和礼奈在一起的世界?而依舞则在那个世界里真的嫁给了艾利克斯。
我不愿意想象那些恐怖的可能性,但是和礼奈对戏的时候,它们总是悄无声息地占据我的大脑,导致我在接下来的稽古中频频走神,然后果然被柴田导演骂了。最终今天的稽古由于我和礼奈找不到感觉而拖延,等我们结束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我收拾好东西后,一边和大家道别,一边走向SD。这么晚的时间通常不会有粉丝等在外面,可我出门后不仅看到了几个拍照的粉丝,更是惊讶地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KK哥哥怎么了?”走在我后面的礼奈好奇地询问。
“没什么,看到一个长辈。我先过去了,你路上小心。”我快步走向依舞的母亲,即舞依前辈。
“今天挺晚。”依舞母亲平淡地说。
“啊,晚上好,我不知道您在等着,”我毕恭毕敬地回复,“其实您可以进里面等。”
——话又说回来,她为什么来剧场等我?
“没关系。”依舞母亲瞟了一眼剧场,又迅速挪开视线。
——难道她并不想进去?
“请问,”礼奈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难道您是舞依美咲前辈吗?”
依舞母亲微微蹙起眉头,她侧目打量礼奈,随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果然!!我是您的大粉丝!!!您在团时录的歌曲我都循环无数遍了!!!我一直以您为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的演唱。”
——礼奈竟然是依舞母亲的粉丝!
依舞母亲看上去有些不自在,我想拦住礼奈,避免她无意间说出勾起对方伤心往事的话,然而依舞母亲先一步开口:“谢谢。”
“您退团后为什么——”
“礼奈!”我匆忙打断她,“已经很晚了,早点儿回去休息。”
“可是KK哥哥……”礼奈本想反驳,但看到了我的眼色,“呃,抱歉,打扰到你们了。那我先回去了,舞依前辈再见,KK哥哥再见。”
“再见。”依舞母亲淡淡地说。
“明天见。”我冲恋恋不舍的礼奈挥了挥手。
“谢谢。”依舞母亲在礼奈走后对我说。
“没什么,”我诚惶诚恐地摇了摇头,“您是住在老家吗?要不要坐我的车一起回去?”
“嗯。”
“那这边请。”我深吸一口气,平复紧张的心情,然后带着未来“婆婆”走到了停车场,礼貌地帮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自己再坐到驾驶座。
——依舞怎么没告诉我她母亲回国了?是来陪深山奶奶手术的吗?
——她为什么来大剧院找我?是顺路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她能接受我了吗?难道她是来劝我和依舞分手的?
——为什么她一言不发?我是不是哪里惹到她了?
“绿灯了。”依舞母亲面无表情地说。
“啊。”我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再次驶向前方。
“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依舞母亲顿了顿,“其实我是来道谢的,昨天真是谢谢你。”
“呃,没有,这没什么,不用谢,您别客——”我吐出一连串话,随后不出意料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依舞母亲瞥向我,而我感觉全身都僵硬了,双手死死握着方向盘,小心地转动。
“但我仍不赞同你和依舞的事情。”
这句话成功把我从紧张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心情。
“能告诉我原因吗?”
依舞母亲沉默片刻,接着淡然地说:“太累了……她已经经历许多磨难了,我不希望她再承受更多的压力,那对她的病情也不好。”
“可您的反对不正是在给她增添压力吗?”
“这些都是一时的,以后会好起来……当初她就是不听我的话,和那个人妖交往,最后才搞成那副惨样,而我如今不能看着她犯同样的错误。”
虽然我同样讨厌艾利克斯,但是仍然不喜欢依舞母亲称他为人妖。
“您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吗?”
“你很好,可惜是个女生。”
——啊,又是这句话。
我熟练地开着车,任由冰冷的愤怒占据我的心房,给我抵抗一切的力量。类似的话我在小时候便听过,现在早已经免疫了,不过这话要让我爸听到,大概又会大发雷霆吧。
“您在英吉利斯待了那么多年,竟然依旧抱着这种想法。”
“即使在英吉利斯,同性恋也不是被所有人接受的。”
“为什么要在意路人甲的看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就算听从外人的意见,最终承担后果的也是自己,而那些指指点点的人丝毫不会受到影响,他们有自己的人生需要背负。”
“可人终究是活在社会中的,你能完全不被流言蜚语影响吗?”
“我无法控制别人的嘴,不过如果每个人都能专注于过好自己的日子,那大家的生活都会轻松不少。”
“你在指责我多管闲事吗?”
“我只是觉得您的意见对依舞而言肯定比陌生人重要,也更有杀伤力,所以您若是担心其他人说三道四,不如先从自己改变。”
依舞母亲抿起嘴,沉默片刻,随后又问:“你准备变性成男人吗?”
“没有,我没有性别认知方面的障碍。”我干脆利落地回答。
“那被当成男性的替代品也无所谓吗?”
我不解地看了依舞母亲一眼,她是指依舞只会喜欢男性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您和依舞真是两个极端。”
“你什么意思?”——这次换依舞母亲困惑了。
“依舞的眼中没有性别,而您的眼里只有性别。”我好笑地解释。
“那么早让她出国果然不好,她都被那些不伦不类的想法毒害了,”依舞母亲厌烦地说,“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包容并且照顾她的丈夫,这点我最清楚了。”
“真是有趣,”我低声笑了笑,“包容而且能照顾人——听上去是一般人对妻子的要求诶,那我岂不是很符合?”
依舞母亲抿了抿嘴,随后硬邦邦地说:“不要以为你男役当多了,便可以在现实中扮演男性的角色,承担男性的责任。”
“我没有在现实中扮演男性的角色,根本没有那个必要。虽然我不知道您口中男性的责任是什么,但是我相信女性都能承担,而实际上绝对有女性已经承担了。”
“呵,依舞现在只是被那个人妖搞糊涂了,以为自己能爱上女性,其实她从出生起就喜欢异性。”
“但她现在喜欢我。”我不留情面地陈述事实。
“她是由于失败的恋情,而对男性群体失望了,”依舞母亲的语气十分坚定,“可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会给她找到合适的丈夫,这方面我有经验。”
我握紧方向盘,压下自己的怒火,并专注于眼前的路况。我想反击,但我从来不是一个打嘴仗的人,而且不论我喜欢与否,她都是依舞的母亲,我无法把话说得太过分。
我沉默地把车开回深山奶奶家,然后替依舞母亲打开车门。在她走过我的身边时,我终于开口:“无论您怎么说,怎么想,我都会让依舞幸福。”
“你就没想过自己才是阻止她找到幸福的人?”
依舞母亲的话宛如利刃一般刺向我的心房,可是依舞昨天对我表白的画面蹦了出来,给我的心脏穿上了刀枪不入的盔甲。
我摆出最迷人的营业笑容,随后用温柔的语气说:“这个问题您应该问一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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