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早上好……”清脆的问候声从不远处传来。
我停下浇花的动作望向声音的源头,“莴苣公主”正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院子的铁门外面。虽然她现在的头发不像小时候那样垂到膝盖,但是仍比绝大多数的人要长一些。
“早上好。”我露出微笑,然后放下手中的浇水壶,走过去打开铁门。
“好久不见!昨天没能好好打招呼,还让你看到难堪的一面,真是十分抱歉,”依舞微微鞠了一躬,“非常感谢你的帮助!!这是我和姥姥一起做的红豆糕,请务必品尝一下。”
“谢谢,我很喜欢红豆,”我接下食盒,“你不用那么客气,这都是我该做的。”
“不不不,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万分感谢。”
她的声音在宁静的早晨显得过于洪亮,我估计可能是听力损伤的缘故,所以不忍心提醒。
“要不要进来坐坐?”
“啊,那太打扰了吧。”
“没关系,你姥姥刚好在里面和我奶奶聊天。”
“诶?我以为她去超市了。”
“嗯,她们一起去的,现在已经回来了。”
依舞的姥姥和我奶奶是好朋友,平日经常一起逛街聊天。
“那就打扰了。”依舞微微点头,麻花辫划过空中,上面的串珠头绳在阳光下闪烁着。
“请进。”我走在前面替她打开屋门。
“谢谢。”
依舞从我身边过去的时候,一股奇特的清香飘过,闻起来不像一般香水的味道,而我这种对气味敏感的人竟然不讨厌。
“穿这双吧,是新的。”我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备用拖鞋。
“你也喜欢水母吗?”
“呃,嗯,”其实我是看到这双拖鞋时,想起她经常晒的水母照片,“你喜欢的话,就作为你专属的拖鞋吧。”
“哦?那我为了它也会常来串门的。”依舞微笑着说,而那笑容冲散了我昨天没被她认出来的失落。
“欢迎!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这边,不过有时要去京府工作,所以会住那边的家。”我回以微笑,总觉得看着她就感觉很开心——大概是追星效应吧。
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在关注她的消息,每次她回国演出我都会去看。歌剧不同于音乐剧,即使是引进版也是用原本的语言演唱,而一边欣赏剧,一边看字幕真的很难。为了看懂内容,我会特意先在网上看一遍别人的版本,然后便能专注于看她的现场表演。
其实我们两个谈不上多么熟悉,可我儿时每次来看望爷爷奶奶都会去隔壁找她玩,而且她是我接触到珍塚剧团的一个契机。那时的我非常羡慕她的歌声,然后和老爸说自己也要学,结果他弄混了歌剧和音乐剧,把我送到了珍塚体验班。
虽然两者差距很大,尤其是在演唱技巧上,但我仍然非常着迷,最终在决心改行的时候果断去考了珍塚音乐学校——幸好没有超过18岁的年龄限制。两年半之前,从星组三番组替(更换组别)到花组二番的我终于成为了男役Top Star(扮演男性角色的首席)。
这对别人来说是天大的好事,然而我一想到这个位置本身是留给我的宿敌的,心中就有一种不爽的感觉。如果不是她突然退团,我根本不会那么快上Top。即使我由于艺术体操的功底而擅长舞蹈,也没办法遮掩唱歌和演技上的缺陷,而且舞蹈太容易受到编舞的限制。
当然,这两年半我有努力补足自己的缺点,把水平一般的唱歌和演技都提升到良好。等到退团的时候,我肯定会给来宾们呈现出最好的表演,不过那时我的宿敌恐怕已经拿到阿美利卡舞台剧顶点的东尼奖了吧。
——事业和爱情双收的“多边形战士”,真令人羡慕。
我的目光再次转移到依舞身上,她正在听我奶奶的劝解,而我则感叹她怎么有那么多耐心听无聊的长篇大论。
“既然你在休养,要不要去看看我家丫头的演出?她最近在演《歌剧魅影(The Phantom of the Opera)》。”奶奶对依舞说。
“是《魅影(Phantom)》。”我订正。
“《魅影》?我不太熟悉。”依舞看向我。
“这两个是根据同一本小说改编的不同的音乐剧,韦伯(Webber)的《歌剧魅影》肯定更有名气,但耶斯顿(Yeston)这版也不错。”
“说起来,我就是因为《歌剧魅影》才去学歌剧的。”
这件事我听她在采访中谈到过。《歌剧魅影》虽然是音乐剧,但讲述了发生在歌剧院的事情,是韦伯为当时的妻子莎拉·布莱曼(Sarah Brightman)量身定制的——她接受过古典音乐的声乐训练。
“你想看《魅影》的话,我可以请你看。”
现在是开演中途,好的位置早就售罄了,不过我去问一问的话应该有出票的。
“唔……”依舞有一些犹豫。
“不需要勉强。”
“啊,不是!”依舞急忙解释,“我很想看,但现场的交响乐和舞台灯光可能……”
——原来如此,是我粗心了。
我通过新闻知道她确诊梅尼埃尔氏病的事情,也看过科普,不过不太清楚哪些东西会诱发她犯病。昨天亲眼见到她发病的样子,真是令人心疼。
“那还是算——”
“麻烦你找——”
我们两人同时开口,然后意识到对方要说截然不同的提议。
“你先说吧。”我看着有些局促的依舞,即使有些不好意思让她听到我唱歌,但仍希望她来看我的演出。
“唔,”依舞抿了抿嘴,随后在我鼓励的目光下开口,“麻烦你找一个过道边上的位置,最好离出口近一些,视角什么的都是其次。”
其实这个要求很容易满足,下级生手中肯定有没卖出去的边角座位(珍塚剧团的团员都会承担一部分票务),不过我的私心想让她坐在我能看到的位置。
“嗯,时间有什么要求吗?除了周一休演,每天都会有。平日日场是13点30,晚场18点。周末日场是11点开始,而晚场是15点30分。”
“场次好多,而且好早,我们都是晚上七八点钟开始。”
“毕竟许多观众都是家庭主妇,需要照顾她们的时间表。”
“原来如此,”依舞扯了扯嘴角,“反正我没有别的安排,看你能拿到什么票吧,不用勉强。”
她的话语中带着些许苦涩,听得我不是滋味——离开自己热爱的舞台一定非常煎熬吧,希望她有机会回归或是找到其他能释放热情的地方。
最终我从FC(粉丝会)那边找到了一张转让的票,刚好是靠近一楼侧门的S席边缘位置。
当天我的助理,也就是老爸,开车送我们到珍塚大剧院。我在SD(即Stage Door,后台出入口)附近下车,和等待的粉丝们互动之后直奔后台,而老爸则负责停好车,并带依舞去剧院大厅逛逛——那里有主题餐厅和衍生品店之类的。
“你今天好像格外开心。”同期(同一年入学)的月野安音(つきの あおと)坐到了我的身边,她目前是花组的二番。
“有重要的人来看我的演出。”我完成自己的妆容,然后放下粉刷。
“男的?女的?”
“女的。”
我和安音坐到角落里看娘役(扮演年轻女性角色的演员)忙化妆或修补小饰品,庆幸着自己没有走娘役路线。
“不会是那个歌剧女高音吧?”
我皱眉看向她,不记得和任何人聊过依舞的事情。
“喔?!我猜对了??”安音挑眉。
“你是怎么知道她的?”
“我们好歹有十多年的交情了,”她沾沾自喜地抱臂,“你之前说过好多次去看歌剧,我一开始以为你是歌剧爱好者,但调查之后才发现你看的都有深山依舞(みやま いぶ)出演。除此之外,我还留意到你实在去不了的时候就心情很差。”
“你怎么总喜欢调查这种无聊的东西?”
“我好奇心重。”
“可这不足以让你一下子猜中吧?”
“哼呵,”安音得意地笑着,“你之前说知道珍塚剧团的契机是由于你父亲搞混了歌剧和音乐剧,你本身是听了儿时玩伴唱歌剧而想要学那个的。深山和你的老家都在阪都,所以我合理怀疑她就是你口中的人。”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没想到她能通过蛛丝马迹推理出真相,不愧是八卦的神。
“不过我有一个不解——她为什么之前都没来看过你的演出呢?”
我移开视线,很难说出对方把我忘了之类的答案。
“不会是你俩早断了联系,而对方完全没想着你吧?”安音打量了一下我。
我欲言又止,她毫不在意地说出的真相刺痛了我的心。
“我很高兴你没在一棵树上吊死。”她忽然凑到我的耳边低语。
我翻了个白眼,有时真的受不了安音那么八卦,但正如她所言,我的确爱听。
“那个女人功利心太重了,在你面前都是装的。”
她指的是花组之前的娘役Top Star(扮演女性角色的首席),即我的前控比(即Combination,组合)搭档风华雪乃(ふうか せつの)。
“八面玲珑是厉害的社交本领,而且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即使我有心动过,也清楚地知道对方是异性恋,所以不会越界。
“最好没什么,”安音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你怎么偏偏看上前任的Top娘役了呢……”
“我只是单纯地欣赏。”我不爽地回复。
“好吧……我以前还以为你和莲莲能在一起,结果人家都退团结婚了。”安音遗憾地嘟囔。
她口中的莲莲指的是我的宿敌星海莲(ほしうみ れん)。
(注:其故事详情在《男役闺蜜加入了我推的男团》,而本作发生于从前作首章时间点算起的第六年。)
“不是两个姬碰到一起就会来电的,你难道会喜欢每个遇见的男性吗?”我小声对她说——虽然后台的喧嚣完全能掩盖住我们的声音,但是我仍怕有人不小心听到我的秘密。
“可是你们一直相爱相杀诶!我至今都记着当年大运动会的时候,你们抢椅子的名场面。”
“是我先碰到椅子的。”
然后那个讨厌鬼一个飞扑,抱着椅子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最后裁判判定她赢。
“好、好。”安音敷衍地应声,接着说:“明年又是大运动会了,一晃都要十年了,真是没什么实感。”
其实我也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可能是一直在忙碌的原因。
“你会留到大运动会的时候吗?”她问。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安音已经要被组替到专科(跨组演出的部门)去了,以目前的形式来看估计很难上Top——我连自己当Top都有种撞大运的感觉。
“我即使退团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莲莲那样发展那么好。她和莉莉的原创音乐剧下个月要在兰登西区驻演了吧?你说我要不要去投奔她?不过我的英语一般。”
“她的英语本来也挺一般的,但不还是去那边上学了吗?这几年完全锻炼出来了。”
莲和我不同,她总是有突破束缚的勇气,而我只是个逃兵罢了。即使我如今在备选之路上站到了顶峰,也无法消除当年以伤痛为借口,逃避了职业运动员的道路。
“你想好退团做什么了吗?”
“舞蹈相关的工作吧……”
“你真的好喜欢舞蹈。”
“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一种自我表达。”
珍塚剧团的剧目和贴剧秀有专门的振付师(即编舞师),而为了配合整体的水准,编舞一般不会达到职业舞者的难度。艺术体操出身的我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受到了限制,所以仍然维持着芭蕾的日常训练,并且会在私下里去“红房子”之类的知名舞蹈教室,体验别的舞种和不同的编舞风格。
虽然那些老师的编舞作品中有不少我非常喜欢的,但是我仍然会渴望按照自己的想法跳舞——其实我在私下里录了不少原创的现代舞视频,可依照剧团的规定无法投稿到网上。
“时间差不多了,准备上场吧。”我补充了一下水分,然后率先起身。
《魅影》这部音乐剧是两年半以前的我绝对唱不了的,而现在我能站在舞台上给观众们呈现出不错的演出,全靠声乐老师还有声音教练的私教课——前者是教我歌唱技术的歌手,而后者则是指导我用歌声表演的音乐剧指挥。
无论是哪份职业,想要走得更远都需要不断学习,并且要学到正确的知识。我的唱歌是在17岁决定考珍塚音校的时候才开始学的,启蒙老师是老爸找来的一个非常厉害的人。多亏了她,我才能应付视唱和指定歌曲演唱的考试。
然而在音校进行男役声乐训练的时候,我在不知不觉中采用了伤害嗓子的发声方式,直到正式入团后再次去拜访那位老师才得到纠正。改掉坏习惯是极其费时费力的一件事,这也导致在那期间我的唱歌水平非常不稳定。
作为音乐剧演员,仅仅掌握高超的唱歌技术是远远不够的,想要更好诠释歌曲必须知道如何处理一首歌的感情——这时候便需要业内的声音教练来指导了。声音教练不一定是歌手,但一定有一副好耳朵和丰富的专业知识储备,能准确找到学生的瑕疵并提出有效的改进方法。
起初我并没有重视这方面,而出演剧目的指挥也不会细致指导,所以无论唱什么都是一个样子。升Top之前,我的演唱受到很多诟病。最终是声乐老师给我引荐了一位资历颇深的音乐剧指挥,我在对方的指导下细扣每句歌词,才慢慢摸到了门道。
如今的我几乎不会被指责唱得差,甚至收获了不少表扬,可我感觉这主要是粉丝的滤镜和Top Star的光环。当初我决心退出艺术体操的时候也是如此——在外行人眼里我的表演都是优点,而懂行的人却能看出许多不足和失误。
今天由于依舞的到来,我格外注重歌曲的细节处理,整场下来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但我仍然对她的评价十分忐忑。
“再这样下去,我以后可能就跟不上KK哥哥了。”我目前的控比搭档明沙香礼奈(あさか れいな)在谢幕后沮丧地说。
“KK”是我的爱称,取自本名海津叶羽(かいづ かなう)的首字母,而“哥哥”则是那些下级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叫的——我倒是不介意。
“我以前同样跟不上你,”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危机感是进步的前兆,下一步便是努力。以后我们共同进步,然后给来宾带来更好的演出吧。”
“KK哥哥!”礼奈泪眼汪汪地望向我,“我会加油的!!!”
“怎么又要哭了?”我想拿手帕可没带在身上,只能用手轻轻地给小哭包擦拭。
“我没事!”她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握住我的手腕,“我们快去换衣服吧!你的羽根很重的。”
其实这次的羽根(最终谢幕时服装后面的羽毛装饰)没有那么重,都没有到10公斤,而最重的能达到20公斤——这是Top需要背负的重量。
我回到后台,在服装助理的帮助下换掉演出服,然后去卫生间稍微整理一下仪容便准备回去了。
“不去冲澡吗?”安音问我。
“今天算了。”
虽然剧院里有澡堂,但是我不想让依舞等太久,而且回去再洗能更放松一些。
“那么心急?”她挑了挑眉。
“你好烦,”我嫌弃地瞥了她一眼,“我们之间还什么都没有呢!”
“还?”安音抓住了我脱口而出的重点。
“明天见!”我说完后赶紧转身离去,但仍是听到了她的爆笑。
出了剧院后,我和在门口等候的粉丝打过招呼便上了老爸的车,而依舞已经坐在车上了。
“辛苦了,你都不用签名合影吗?”她望向车外。
“按照惯例是不签名拍照的。”我把新收到的粉丝信和来时拿到的放在一起。
“竟然有这种惯例,不会被当成耍大牌吗?”依舞透过深色墨镜看向我——她现在为了防止光线的突变诱发疾病,在室内外都会戴上墨镜。
“粉丝知道剧团对这方面有管控,所以不会怪到我们身上。”
“诶——”她若有所思地感叹。
“今天的感觉如何?”我打量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像是发过病的样子。
“唔,”依舞露出为难的表情,“对不起,可能惹到你的粉丝了。”
“嗯?”我皱眉,不觉得她会做什么冒犯的事情。
“我对高音敏感,所以戴了耳塞,而且没摘墨镜,然后被边上的粉丝提醒了。虽然我有解释,但是毕竟要开场了,而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让对方理解的事情。”
“你不用为这种事情道歉,”我心疼地看着她,“也不用在意她们怎么想。”
“下次我会和她们提前说明的。”老爸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我们。
“那太给您添麻烦了,”依舞愧疚地说,“其实我准备去配助听器了,下回可能都不用解释。”
她的苦笑让我想把她拥入怀中,然而这里不是西方国家,我的拥抱会显得过于亲密。
“不说这事了,叶羽今天的演出很不错啊!”她转头对我说。
“请不要有顾虑,直接告诉我实话。”
“这是实话呀,”依舞疑惑地歪头,“我第一次看这个剧,所以即使你唱错或演错,只要掩饰得好,我也看不出来。”
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你觉得我唱歌如何?”我不甘心地追问。
“虽然基本上是直声,但是很好听。”
“你更喜欢古典风格吗?”我好像问了一句废话。
“大概是《歌剧魅影》的古典风格让我先入为主,也有这部剧本身作曲风格的原因,我认为它会更适合加入古典的感觉。”
直声会让演唱听起来更有流行感,而想使歌声有古典韵味则要加入美声的颤音(Vibrato)。有些人在声乐技术到位的时候会自动产生颤音,但我是需要额外练习的人。
“《魅影》的原版同样是古典风格,而且之前别的剧团引进时A卡(A版演员阵容)的男主也用了颤音。”我皱眉思考。
“你不太擅长吗?”
“嗯……”其实不只是我不擅长,礼奈同样没怎么用颤音。两人合唱时若是一个走古典,一个走流行,最终会显得不伦不类。
“又不是美声,不需要颤得那么夸张,稍微带上那种质感即可,比如‘哦——you are music,啦啦啦~啦~啦’。”
依舞的歌声在车厢里产生回响的效果。与礼奈不同,她虽然也用了Legit(源于美声的流行唱法)的方法来演唱,却不吝啬地加入了Belt(呐喊的流行唱法)的胸腔共鸣,让音色听起来更加有力度,而不是浮在空中。
“你竟然对音乐剧的唱法也有研究。”
“音乐剧是随着扩音技术的发展,从喜歌剧和轻歌剧中衍生出来的。我个人蛮喜欢轻歌剧,也演过不少。之前维城有伯恩斯坦(Bernstein)百年诞辰的音乐会,我去唱过《老实人(Candide)》里的《纸醉金迷(Glitter and be Gay)》。那个带有念白,所以需要在美声和流行唱法之间切换,还挺有趣的。”
依舞露出怀念的神情,而我能感到她散发的忧伤。
“我没有听过,好想听你唱。”
“这里吗?”她左右看了看,“虽然这首在表演时候是要戴麦的,但你可不要小看美声部分的穿透力。”
“嗯,我知道。”
美声能穿透整个交响乐团的伴奏并回响于歌剧厅,而这小小的车厢根本装不下声压那么强的歌声。
“会不会扰民呀……”依舞向窗外望了望。
“这段路是商业区,不用担心。”老爸在前排插话。
我用期待的眼神看向依舞,终于可以近距离听她唱歌了,而且是特意给我唱的——老爸只是背景板。
依舞微微一笑,接着开始了歌曲的念白。仅在一瞬间,她变成了一个惆怅于豪华牢笼的富家少女。她对我用歌声诉说自己的苦恼,然后在下一秒抛弃那些烦恼,沉浸在物质的**之中。
她用美声狂笑,随即又质疑这些珠宝首饰是否能抚平自己的悲伤,挽回自己的名誉。最终她用奢华的宝石饰品掩盖心中的羞耻,毫不顾忌地放声大笑。
虽然我没有看过全剧,也没有读过伏尔泰(Voltaire)的原著小说,但是依舞的表演活灵活现,仿佛在我眼前的是另一个人。
歌剧着重于用歌声表达情感,可是她的无实物表演和歌唱一样有感染力,在表情的细节处理和对第四面墙的运用上都是一流舞台演员的水准——这些都是坐在后排的观众不容易观察到的。
在她出戏后,我奋力鼓起掌,心中咒骂命运竟然迫使她离开自己的归宿,而老爸也腾出一只手拍了拍手臂。
“耳朵不舒服吗?”我看依舞揉了揉左耳。
“嗯,我现在对高音比较敏感,等配完助听器应该会好很多。”
——一个女高音对高音敏感?真是残酷。
“抱歉,都怪我。”我自责地说。
“没有,是我想唱,”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好久没唱,真是献丑了。”
“明明很好听!你即使没办法演歌剧,也可以开音乐会吧?”我不希望她这样放弃。
“如果开演之前或是中途发病了,那多对不起观众呀,”依舞扯了扯嘴角,“再者说,我从来没有开过个人音乐会,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
“你已经是国内知名的花腔女高音了,而且国内外的粉丝都在等着你复出。”
——我同样是其中一员。
“古典的圈子不大,我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动员能力。”
“不去试一下的话怎么可能知道结果?如果担心观众不多,那便从几百人的小场子开始。”
珍塚剧团有不少小剧场的演出,在珍塚大剧院里面就有一个能容纳五百余人的小厅,主要上演新人公演(两个珍塚剧院的演出称作本公演,而每轮本公演会在每个剧场安排一场新人公演,由入团七年及以下的团员出演)。
“唔。”依舞看上去仍然很犹豫。
“有什么烦恼吗?可以讲给我听吗?”
“我不确定自己应该继续唱下去……”
“在害怕拿不出最好的水平吗?”
她诧异地瞪大眼睛,看来是我猜对了。
“你记得我小时候练艺术体操吗?当初还给你写信说过拿奖的事情。”
在她刚出国那年我们有过短暂的书信交流,可没几个月便断了。
“啊?我记得你练艺术体操,但是不知道你走了职业路线,”依舞蹙眉思考,“你有写信说过吗?!”
“说过,”我笃定地说,“我在你走的那年拿到了全国少年艺术体操的冠军,当天就写信给你报喜了。”
当时的我只想把喜悦分享给好友,每天期待地打开信箱,然而却一直没有收到回信。之后我又给她写了几封信,可是都石沉大海,那种失望的感觉非常不好受。
“那你为什么现在当音乐剧演员了?”她看起来仍然没有想起信件的事情。
“要不是老爸搞混歌剧和音乐剧,我可能会成为你的同行,”我苦笑一下,然后鼓起勇气说出不愿面对的往事,“当年我害怕了。”
依舞不解地望着我,等待我的详细解释,而老爸则透过后视镜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曾经是职业排球运动员,又一手把我带大,所以肯定看穿了我那时放弃的真正原因。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我人生多岔路,而里面没有正确的道路,仅有不同的风景。
“我夺冠之后,国内艺体协会寄予了我很大的期望。这个项目是日红的弱项,关注度不高,所以他们极其渴望明星选手来扩大影响力。我那时不负厚望,在青年亚锦赛中拿到了代表日红参加青奥会的资格。”
年少时期的往事在我的脑海中回放。
“16岁的我参加了青奥会却成绩一般,几近被欧洲国家的选手碾压。因此我为了能在次年的世锦赛中夺下奥运会的席位,加大了训练量,结果伤到腰椎,休养了半年。”
“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注意到你的状态。”老爸愧疚地插话——他壮年时正是由于伤病退役的。
“怎么能怪您呢?是我太心急了。”我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讲述:“次年的世锦赛共有14个席位,由于每个国家最多得到2个席位,所以我本身是有很大可能获得的。但事不从人愿,我在比赛时伤病复发,勉强完成了表演,却没能拿到高分。”
我仍然记得自己在场下等分数的时候,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如此难堪的成绩,辜负了日红艺术体操界的期望。
“奥运会开始前的亚锦赛留有最后1个席位,可我终究还是失之交臂。”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结束这漫长的故事。
“最终我以伤痛为借口放弃艺术体操了,然而我的伤痛其实没有严重到需要结束运动员生涯,只是我太怕再次站在赛场上时,又由于突如其来的腰疼而呈现出糟糕的表演。”
我透过后视镜看了看老爸的表情,他依旧有些自责,但正如我一直以来所说的,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我逃掉了,”我转头看向依舞,“因为害怕所以做了逃兵,而我至今都在后悔……正因如此,我才不希望你出于恐惧而止步。依舞,你找到了自己的舞台,那就拼尽全力争取在台上多待一会儿,哪怕只多一分一秒。”
她蹙眉看着我,然后握住我的手说:“即使你觉得后悔,也不要讨厌如今的自己。我作为你的新粉丝,会一直给你应援,无论你今后选择什么样的道路。”
每个人都觉得我当上了Top还能有什么不满,可是她却看到了我的自我厌恶。儿时为了练艺术体操而付出的每一滴汗水和泪水,早已化成我的一种执念。然后我把这个执念强压于心底,任由其溃烂,最终变成人生的遗憾。
我鼻头一酸,赶紧飞快地眨了眨眼睛,防止泪水流下。
——一定是被礼奈那个多愁善感的小哭包传染了。
“谢谢你的分享,”依舞从侧面紧紧地抱住了我,“下周我要去复诊,配助听器,到时候我再咨询一下吧。”
我回抱住她,再次闻到那股奇特的清香。虽然我知道这个拥抱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是心跳仍然不由自主地加快。我仔细回想这些年关注到的她的消息,可她从来不在媒体上谈论个人的感情生活。
——我需要阻止自己陷进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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