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离去后，猎场的氛围便松弛了些。沈琅本就耐不住性子，当即拉着凌寒的衣袖往林子里走。
“凌公子，方才你那箭法好厉害，快教教我！”
凌寒被她拽得踉跄了两步，无奈道：“沈姑娘慢些，林中多荆棘，小心脚下。”他说着，顺手折了根结实的树枝递给她，“若遇着灌木丛，可用这个拨开。”
沈琅接过树枝，却反手挥了挥，像握着柄小剑：“放心，我骑术虽不算顶尖，走路还是稳的。”她转头看向不远处几只蹦跳的灰兔，眼睛一亮，
“你看那边！我们比一比，谁先射中一只？”凌寒颔首：“姑娘先请。”
沈琅立刻举弓瞄准，屏住呼吸拉弦，箭矢射出却擦着兔耳飞过，惊得兔子们四散逃窜。她懊恼地跺了跺脚：“又偏了！”
凌寒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弓掂了掂：“这弓的力道对姑娘来说稍重了些，试试这个。”说着从自己的箭囊旁取过一把小巧的短弓，
“拉弦时手肘再抬高一寸，目光盯着猎物的前腿……对，就这样。”
沈琅依言试了试，果然觉得顺手许多。再射时，虽仍未中，却已离目标近了不少。她喜道：“真的有用！凌公子果然厉害，比我姐姐教得还清楚。”
凌寒淡笑：“贵妃娘娘是怕姑娘累着，不舍得让你下苦功罢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林子深处走。阳光透过叶隙洒在青石板似的地面上，偶尔有风吹过，带起几片落叶，倒比方才跟着大队伍时多了几分自在。
沈琅性子活泼，一路问东问西，从林中的草木问到书里的典故，凌寒都一一答了，声音不高不低，听着倒让人觉得安心。
忽然，沈琅脚下被藤蔓一绊，惊呼着往前扑去。凌寒眼疾手快，伸手稳稳扶住她的腰，两人一时靠得极近。
沈琅能闻到他衣上淡淡的松墨香，脸颊顿时红了，慌忙站稳：“谢、谢谢凌公子。”
凌寒松开手，退后半步，目光落在她被藤蔓勾住的裙角上，“此处草木茂密，还是慢些好。”
说着他便弯腰帮她解开了缠在裙裾上的藤蔓，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裙摆，又迅速收回。沈琅低着头，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半晌才小声道：“我们……还是往回走走吧，别让姐姐他们担心了。”
凌寒点头：“好。”
回了营帐，沈琅便卸了骑装，换了身月白软缎裙，一头乌发松松挽着，几步跑到沈韫榻前，拽着她的衣袖轻轻晃。
“姐姐，今日在林子里听凌公子说了些典故，倒想起前几日没听完的《南华记》，你快接着给我讲嘛。”
沈韫正临窗翻着一本棋谱，闻言抬眸，见她额角还带着薄汗，便取过帕子替她拭了拭，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追着听书。”
沈韫嘴上虽嗔怪，却还是合了棋谱，让侍女沏了壶薄荷茶，“想听哪一段？”
“就讲那个红衣将军夜闯敌营那段！”沈琅眼睛一亮，顺势挨着她坐下，捧起茶盏抿了口，“上次说到他被箭射穿了肩胛，后来怎么样了？”
沈韫指尖轻点着榻沿，声音放缓了些：“那将军忍着痛拔了箭，血顺着甲胄往下淌，却硬是没哼一声。他让随从举着自己的披风立在帐前，故意露了破绽，敌军果然以为他重伤难动，夜里派了小队来偷袭……”
她讲得入神，眉梢眼角带着几分故事里的肃杀，沈琅却忽然打断：“姐姐，你说那将军会不会疼啊？我今日看宴王殿下射的狐狸，血珠子滴在草上，看着都觉得怵。”
沈韫动作一顿，瞥了她一眼：“战场上的事，哪有不疼的。倒是你，今日跟凌公子在林子里，没闯什么祸吧？”
“哪有！”沈琅脸一红，慌忙摆手，“就射了几只兔子，凌公子还教我拉弓呢……他说我进步快着呢。”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得意。
沈韫看着妹妹泛红的耳根，端起茶盏掩住唇边的笑意，慢悠悠道：“凌公子是读书人，性子沉稳，你别总疯疯癫癫的，吓着人家。”
“我才没有！”沈琅嘟囔着，却悄悄往沈韫身边凑了凑，“姐姐，你说……那红衣将军最后赢了吗？”
……
帐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带着秋夜的凉意，帐内的烛火却暖融融的，将姐妹俩的身影投在屏风上。
伴着低低的讲述声，渐渐漫过了寂静的长夜。
次日天朗气清，沈琅换了身利落的湖蓝骑装，牵着心爱的“踏雪”往猎场西侧的缓坡去。
那里地势平缓，是练骑的好去处。昨夜下过一场细雨，草叶上还凝着晶莹的水珠，阳光一照，泛着细碎的光。
可谁也没留意，这片看似坚实的草皮下，竟被雨水泡软了一块，藏着个半陷的土坑。
沈琅策马缓行，踏雪的马蹄轻快地碾过草地，发出簌簌的声响。
她正低头看着马鞍上绣的缠枝纹，忽然觉得坐骑猛地一沉，前蹄像是被什么绊住，发出一声惊惶的嘶鸣。
“不好！”沈琅心头一紧，下意识想勒住缰绳，身体却已随着马的失衡向前倾去。风掠过后颈，带着草叶的腥气，她甚至能预想自己摔在硬土上的疼。
她只觉眼前一晕，预想中的剧痛却没落下，腰间忽然缠上一股稳劲，将她硬生生拽了回来。
“抓紧缰绳！”
一声清冽的女声在耳畔响起。沈琅惊魂未定地回头，见姜照不知何时策马立在身侧，方才正是她探身拽住了自己。
姜照一身素白骑装，鬓边沾了片草叶，握着缰绳的手却稳如磐石，目光沉静地看着那匹受惊的踏雪。
“吁——”姜照轻喝一声，同时伸手按住躁动的马首，指尖在马耳后轻轻摩挲。
不过片刻，方才还乱踢乱撞的踏雪竟渐渐安静下来，只是鼻翼仍急促地翕动着。沈琅这才回过神，手脚发软地从马背上滑下来，看着脚边那处半掩在草下的深坑，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皇、皇后娘娘……”
姜照也下了马，检查了一下踏雪的前蹄，见只是擦破点皮，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沈琅：“没伤着吧？”
“我没事……多谢娘娘！”
沈琅定了定神，想起方才那惊险一幕，声音都带着颤音，“若不是娘娘，我今日怕是……”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沈韫带着侍女匆匆赶来，见沈琅站在地上，姜照立于一旁，而那匹踏雪前腿沾着泥污，脸色顿时一白：
“琅儿！你怎么样？”
“姐姐，我没事，是皇后娘娘救了我！”沈琅连忙迎上去。
沈韫这才看清那处土坑，后怕得攥紧了帕子，转身便要向姜照行礼，却被姜照扶住。
“贵妃不必多礼，举手之劳。”姜照语气平淡，“此处地况不稳，还是换个地方吧。”沈韫望着她，声音微哑：“娘娘这份情，沈韫记下了。若不是娘娘恰巧路过……”
“我也是往这边来透气，碰巧罢了。”
姜照淡淡一笑，目光落在沈琅身上，“沈姑娘下次出行，还是多带些侍从探路才好。”
沈琅连连点头，看着姜照翻身上马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平日里清冷的皇后娘娘，赭红的衣袂在风里扬起时，竟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沈韫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眸色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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