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夕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询问了。这里位置狭窄，空气闷憋不流通，但是灯光却异常的明亮，像是在给自己的疲惫上增加明亮的负担。
可他始终不配合，从头到尾不怎么说话。
说多一定是错多。
他是个聪明人，从小帮着叶玫在唐人街的快餐店帮忙洗碗的时候，那窄小的店面总会进来一些看起来精神状态也不太对劲的人。
白人口音、黄人口音、黑人口音，都有，做坏事的人从来就不分肤色。
哪怕在后厨，狭小的店面位置也就这么点大，他偶尔也能在后厨听着那些人笑作一团，默默听着他们互相吹嘘的故事。
“我做得够干净的啦，衣服从头到尾都给洗了，指甲缝都刷了，鞋子都丢了——反正本来那鞋子也是捡来的。那警察搜不到证据，我就说我要喝咖啡，他们就给了杯速溶咖啡给我，我喝完就继续躺那里，他们继续问他们的。我躺够了时间了，他们拿我没辙就把我放出来了。我的老伙计，我现在还有点想念那个速溶咖啡的味道了哈哈哈哈……”
手里的碗像是洗不完，一堆又一堆搬进洗碗池里。浑浊的水里漂浮着残余剩羹，空气中隐约都是厨余和下水道反上来腐臭酸气的味道。
他唯一的解乏就是能听听看外面这种时不时传来的乱七八糟的话。
“累不累？累的话歇会儿？”手里的碗被一双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抽走，叶玫穿着油腻腻的围裙，扎起的马尾稍显凌乱，她拢了一下耳鬓旁黑白参半的头发，露出来个笑眯眯的笑容，脸上的皱纹挤出来，可依旧还是慈爱又漂亮。
“妈来洗就好。等会儿就回家做功课去。妈知道你心疼我，妈没事的。”
“不要听那些小夕，那不是你该听的。”
“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
“妈。”
“什么？”男声响起：“曾夕你说什么？”
曾夕恍惚了一下，甩了甩头，大概率是这几天休息都不好，他看了眼之前为首堵着自己房门的那个男警察，现在坐在讯问座位上。主要都是以他作为问话，另一盘稍微年轻点的男警察在做着记录员的工作。
可无论他怎么问，自己都不怎么回应。
那警察显然有点烦躁了，语气逐渐加重：“曾夕，你别以为你是外籍身份，想着用海外的那套来应对我们。你以为你不说话，不吭声，用着你的沉默权就能把事情给糊弄过去吗？我告诉你，哪怕你一个字都不说，只要我们证据确凿照样能让你承担你应该承担的罪罚！”
曾夕撇了眼他，依旧不说话。
胡子拉碴，头发乱翘，穿着当天最后离开房子的衣服，一副无所谓厚脸皮的态度，哪怕长得再帅气，现在看起来也只会让人看得窝火。
看得小梅翻了个白眼，原本自己只是过来送报告过来的陈局，才发现陈局和陆仲慈都已经站在审讯室隔壁房的单面镜前，两人停留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了。
“陈局，”陈局没有抬头，继续翻页着手里的材料，小梅简短地汇报道：“目前曾夕屋内所有衣服、制服、鞋子都已经检查过一次了，都没有发现。”
陆仲慈今早就的时候比陈局早好些时候就看完材料报告了，大致情况心里都清楚，他补充了一句：“案发现场虽然外围确实是发现了睡莲花粉的残留路径，但是那些泥土在大雨的冲刷下，已经没有了鞋印的留痕了……”
陈局冷哼了一声，猛地合起塑料文件夹，文件夹响起来“啪”的一声表达着他的怒气：“这小子滑头得很，怕不是衣服鞋子都已经处理干净了吧。”
“曾夕的住所，也被他用搬家的名义做了清洁，房子已经被打扫得很干净。但是还有个地方。”小梅接过陈局手里的文件夹，又递过来另一份报告材料，“沙发扶手的地方，有检查出‘奥菲莉娅’的荧光特性的花粉。这荧光能证明曾夕的手或者手腕衣服有过这个花粉的粘黏。”
与小梅露出一丝欣喜的表情相比之下，陈局和陆仲慈依旧是眉头紧锁。
陆仲慈朝微微不解的小梅解释道：“这只能代表曾夕身上有过花粉痕迹，‘奥菲莉娅’是很特别这点没错，但对于关键的证据而言，还不够。死者是溺毙的，单纯靠这个，说服力不够。不能说有粘上花粉痕迹就判定他是作案的犯人，这没有因果关系，过于牵强了……但凡如果是沾上死者的血迹……说不定就没跑了……”
小梅叹了口气，不知道她是对陆仲慈的解释叹气，还是对手里的这份材料叹气。她递给陈局最后一份文件：“还有这个，化验报告出来了……”
“曾夕和蔡彦，确实是母子关系。”
三人一时半会都没说话。而观察室这边的录音器，实时播放着隔壁的讯问情况。
一句轻浮的“我没有害蔡彦，我没理由害她”声音传来。
三人抬头看着依旧吊儿郎当坐着，仿佛都无关他事的曾夕。
“拿去。”陈局把那份亲子鉴定报告递给小梅，指着曾夕：“拿去给他瞧瞧！”
小梅绕到外面，敲了两声门，走进审讯室，把亲子鉴定报告递给曲组长，又朝他耳边耳语几句，退出了房间。
曲组长捏着报告，林麒凑过来看了眼，两人对视了一下，重新调整了一下状态。林麒双手放在键盘上，显然准备着要做记录的样子。
“曾夕，报告已经出来了，我劝你好好想清楚，还是赶紧把案情交代清楚。”曲组长走近曾夕，把报告拍在曾夕的面前，“你知不知道你害死的，可是你自己的亲妈！”
曾夕稍微直起一点腰身，慢慢悠悠地拿起面前的报告看了起来。
大家都等着这份报告会给曾夕带来什么冲击，会让他吐出点什么真话的时候。
没有征兆的，曾夕把那份报告撕碎，抛撒到地上。
“随随便便印一份文件盖个萝卜章，然后就说她是我妈？”曾夕露出不屑的神情，重新滑坐回那个吊儿郎当的坐姿，“国内警察就只会玩这种花招的吗？既然你们说这个人出了意外是和我有关，就拿出点证据，不要浪费我时间！”
曲组长也被他挑拨气得猛地拍了下桌子：“曾夕，你别这么气焰嚣张！这里不是海外，这里没有沉默不吭声就无事大吉的好事！”
陈局和陆仲慈看着全程，都没有说话。
证据链不足，嫌疑人嘴硬。属实是非常棘手的状态了。
“陈局，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
陈局皱了皱眉，扭过头看着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的陆仲慈，深感疑惑：“你怎么问这种问题？”
陆仲慈没有看他，面无表情地透过单面镜盯着另一端的曾夕，“随口问问而已。”
两人沉默一阵，陆仲慈把没有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如果有神明，为什么会有他们这种人？敢全盘否认自己做过的事，也不需要付出代价。如果……”他叹了口气，咬了咬嘴唇，“如果到最后，证据链都还是不完整，那是不是就只能这么看着，拿他没办法……”
“所以神明才会安排有我们啊。”陈局一笑，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表达他信，还是不信，“神管不管我不知道，反正我们管。到底有没有，无所谓，反正你我都是为民，又不是为神明。”
陈局一拍陆仲慈的肩膀，神情恢复严肃：“打起精神小慈！我不管你是把神明请来，还是别的什么办法——当然违法违规的当然还是不能干，除此之外我管你用什么办法，真相已经在眼前了，给我把它给挖出来！”
“所以，这就是你约我出来的理由吗？陆警官。”舒时叙坐在秋千上，脚尖一点地，轻轻松松地晃荡起，看似很悠悠哉哉，实则没好气地看着蹲在地上正摸着小野猫的陆仲慈。
陆仲慈逗着猫，头都没抬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其实他心里没有一点底，他没有想过要出这种招数去处理案件，更没有试过这么大晚上的单独约女生出门。
和陆仲慈的忙碌相比下，舒时叙最近反倒是很闲，因为到年前过年前这一个月多月，这是个很尴尬的时间段。首先是没有剧组会挑准备过年前这段时间开机，广告之类的拍摄也早两个多月就拍好了过年期间需要投放的特殊版本。
原本以为年后有机会争取到的热门预定剧里面的女四号角色，还因为蔡彦的去世，直接也没机会了。
郝明姐的老公也赶回了家，孩子也放了假，索性都放下了工作一起出去外地旅游过年后再回来，当散心了，所以也没有工作安排给她。
小龙套的生活就是这样的，自己不争取，别人不给机会，很有可能就是这么过上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小个把月的状态。
不过她也不急，最近她在意的只有自己的电话。她知道上次咖啡厅的沟通，并不怎么算顺利，陆仲慈可是戒备心非常高，不像是有能听进去她自己的话，可事到如今，也豁出去了。
她能做的只能赌。
赌警方不顺利，赌警方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会不会想起自己。
终于在今晚，她洗完澡，舒舒服服地穿着毛茸茸的厚睡衣，正准备吃点哈密瓜看会儿电视的时候，一旁的手机响起。
手机屏幕的来电显示一个她期待了很久的备注亮起——“过路人”。
陆仲慈本来就忐忑，可没想到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
他还没组织好语言，可对方的声音像是藏匿着压抑不住了，泄露出一丝期望和调侃的欢快声调，率先打破了原本的顾虑:
“晚上好，有没有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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