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的樟木书架散发着防虫的草药味。陈观小心擦拭着一批刚从坤宁宫送来的古籍,这是皇后特意命人送来整理的"善本"。
"《资治通鉴》第二百零三卷……"陈观皱眉,这本的装帧明显比其他卷粗糙。当他翻开泛黄的扉页时,一叠对折的笺纸从虫蛀的夹层中滑落。
这是户部军饷拨付的批条。
朱笔修改的数字触目惊心——原定拨给蓟州镇的三十万两,被改为二十万两,剩余十万两的流向处盖着淑妃父亲的私印。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此系第二批,前已截留十五万两于通州。"
陈观的手微微发抖。
这批"善本"为何会从皇后宫中送来——这是要借他之手揭发淑妃吧!他小命难保!
"教习大人发什么呆?"柳惊鹊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陈观还未来得及藏起票据,她已经凑到跟前,眸子瞬间凝固。
陈观现在已是草木皆兵。柳惊鹊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太后表面上无欲无求……难道太后支持皇后娘娘?柳惊鹊是知情或者是不知情,被太后指示的?或者柳惊鹊是皇后娘娘那边的?
柳惊鹊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他视线一刻不停地盯着她的眼睛。
一阵沉默后,柳惊鹊突然抓过票据塞回书里,力道大得几乎撕破纸张:"慈庆宫昨日丢了本《金刚经》,太后命我来找。"
她异常大声,显然是在说给可能存在的耳目听。
错了。无论怎样,有人想推他入火坑,哪能是用几句话就能脱险的?
陈观自觉无力回天,但抢救搬地高声应和:"可是蓝布包封的那册?方才见王管事取走了。"
柳惊鹊假装失望地叹气,却迅速抓住他们手,在他手心划了几个字。
陈观只觉得痒嗖嗖的,等他回过神来,脸色铁青,连忙挣开她握着的手,大叫道:“像什么话!”
“所以你知道了吗?”
陈观心中狂跳,但压着用气音说:“太痒了,你写的什么?
“戌时、井亭。”柳惊鹊无奈地拍了一下脑袋,也压低声音解释道。
……
御花园西侧,井亭年久失修,入夜后更无人迹。
陈观到时,柳惊鹊正用井水冲洗着腕上的伤口——新鲜的鞭痕纵横交错。
"怎么了?"陈观脱口而出。
柳惊鹊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太后知道我看见了什么,这是赏的。"见陈观变色,她又道,"别摆那张脸,太后这是在保我的命。"
陈观怔住。柳惊鹊压低声音:"那批条是真的,但送来文渊阁是皇后设的局。冯保早怀疑皇后在查军饷,一直派人盯着典籍出入。"
"太后与皇后……"陈观知道这算危险的讨论了,但他已经身处险境,这些也就不在乎了。
柳惊鹊连忙打断道:“慈庆宫佛堂供着尊白玉观音,你猜是谁送的?"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见陈观无语地看着她,顿时觉得没意思,只好有气无力地揭晓答案:"皇后每月初一十五必去慈庆宫上香。"
陈观恍然大悟。
太后表面礼佛不问世事,实则是皇后一派。而柳惊鹊被罚抄佛经,恐怕是太后故意让她接触,但是他希望她也是被利用的不知情者。
否则……他无法接受欺瞒。
即使是欺瞒,那又如何?他们都只是下人,太后让她办事,她能不办吗?
无论怎么样,都还是原谅她吧。
月光穿过破败的井亭顶棚,在柳惊鹊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为什么要说这么多?"陈观希望是别的答案,不要是那个最为明显的答案——皇后娘娘想通过柳惊鹊拉拢他。
柳惊鹊没有回答,只是笑了。陈观了然,除了想拉拢他,还有什么呢?
他真是疯了。应当是这段时间没见到几个女人,所以竟然生出这些荒谬的错觉。
"你不高兴了?”柳惊鹊惊奇地看着他,惊得他后退一步。
“并无。”陈观端出一副老师的架势,但他知道,她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柳惊鹊新奇地对着他左看看,右看看,看得他不自在起来了。
她笑着说:“可能还因为……你是我见过唯一把《论语》讲得让人想哭的先生?"
说完,她便打了个招呼消失了,像一尾游进深潭的锦鲤。
殊不知,柳惊鹊是因为自己脸红了,想要逃走,不被发现呢。
……
几天后,雨水顺着司礼监的檐角滴落,在青石板上凿出深浅不一的小坑。陈观进去里头,跪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
"起来吧,"冯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和蔼,"听闻陈教习讲解《春秋》微言大义。"
陈观谢恩起身,目光始终垂在冯保腰间,回到:“下官承蒙您的赞誉了。”
"我就直说了,"冯保用茶盖拂去浮沫,"内书堂教习委屈了你的才学。司礼监缺个掌案,专管奏章分类,正七品的职衔。"
陈观心头一紧。掌案之职看似卑微,实则是接触机要的咽喉之位。他余光瞥见冯保身后站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尚膳监李德全,正用毒蛇般的目光打量着他。
"下官才疏学浅……"
"我就欣赏你这等清高之人,"冯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突然话锋一转,"但在这宫里头,清高得有个限度。你好好想想罢,三天后给咱家答复。"
陈观后背沁出冷汗。
……
五更天,陈观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几个慎刑司的太监闯进他的值房,不等回应,几人已开始翻箱倒柜。
很快,一个太监从床下"找出"一方蟠龙端砚——那分明是陈观从未见过的物件。
"人赃俱获!"他尖声道,"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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