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停了。
车刚在门前停稳，大门就开了。
舒云赶忙出来。
“哎呀！可算回来了！”舒云如释重负，她扑到副驾驶门边，看到江辞明显哭过的脸，心疼地伸手去扶他下车，“小江！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江辞低着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陆至恒已经绕过车头走了过来，语气平平地替他开了口：“我打哭的。”
舒云扶着江辞胳膊的手一顿，狐疑地抬眼瞪向陆至恒：“你小子！少说两句吧！”
她一个字也不信，注意力重新回到江辞身上，满是担忧，“快进屋，快进屋。”
陆期也赶紧上前，帮着舒云一起把还有些脚步发虚的江辞搀进客厅。
明亮的灯光让江辞的狼狈无处遁形。
陆期倒了杯温水塞进江辞手里，又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来来，先喝点热水。这眼睛肿的……”
江辞捧着杯子喝了几口。
“饿坏了吧？肯定饿坏了！”舒云看着江辞，转身往厨房走，“老陆，快，把冰箱里温着的汤端出来，我再去炒两个菜。”
“哎，好！”陆期应着，也跟进了厨房。
客厅里只剩下江辞一人。
看着两人为他忙前忙后，他愧疚感满满。
他放下水杯，从口袋里掏出没电关机的手机，插上充电线。
屏幕亮起，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和短信弹出来。
时间大多集中在他消失的那几个小时里。
他能想象到他们当时有多焦灼。
他们为他担惊受怕，现在还要为他鞍前马后地张罗吃的。
陆至恒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客厅，大概是上楼去了。
片刻后，汤和菜还有米饭都被端上了茶几。
舒云和陆期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他，眼神温和，没有一丝责备。
江辞放下刚开机的手机，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清晰了许多：“舒阿姨，陆叔叔……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还让你们……找了那么久。”
舒云连忙摆摆手，语气轻柔：说这些做什么，找到你就好。”她轻轻拍了拍江辞的手背，“我们知道，你肯定是心里难受才跑出去的。没关系，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是下次，”
她加重了一点语气，恳切道，“心情不好，可以跟我们说，跟至恒说也行啊。别再一个人跑出去了，好不好？外面多不安全，也让我们担心。”
陆期也点头附和：“是啊小江，把这里当自己家，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别憋着。”
江辞用力点头，眼眶又有些发热：“嗯，我知道了。谢谢叔叔阿姨。”
他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可能说出来的，也不可能把这里当自己家。
陆至恒虽然解释过他没有那个意思，但江辞并不奢望他会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那些关于他性取向的恶意谣言，那些不堪回首的孤立和嘲讽，是他拼命逃离却如影随形的噩梦。
他以为换了城市，进了大学，就能彻底埋葬。
可陆至恒竟然知道！他会不会告诉别人？舒阿姨和陆叔叔知道了会怎么看他？
这份沉重的秘密，这些只能自己消化的恐惧和屈辱，他无法向任何人倾诉。
即使是眼前这对给予他温暖和包容的长辈，他也无法开口。
信任，对他而言早已是一种奢望。
没有人会真正理解他，也没有所谓的“好朋友”值得他托付。
这些苦楚，终究只能自己默默咽下。
江辞安静地吃完饭，放下碗筷，低声向舒云和陆期道谢：“叔叔阿姨，我吃好了，谢谢你们。”
他的声音还有些哑，但眼神真诚。舒云连忙摆手：“跟我们还客气什么，快去休息吧。”
他转身上了楼。
走廊里，他脚步停在楼梯口，看向对面陆至恒的房门。
看了几秒，他收回视线，推开了自己卧室的门。
洗完热水澡，吹干头发。
他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屏幕亮起，通知栏里多了一条新消息：「用户[L]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江辞呼吸微滞。他看着那个熟悉的个人资料，最终还是点了“通过”。
他没发任何信息，对方也没有。
他关掉手机，躺进被子里。
睡眠并不安稳。
梦里是他曾经高中的那条走廊。
余一站在他面前，对他笑：“江辞，你也喜欢我的，对吧？你怎么能拒绝我呢？”
画面切换，是无数张模糊不清的脸，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声音，那些恶意的词句他在梦里都能清晰听到：“同性恋”、“欺骗感情”、“装乖”……
江辞拼命的跑，却怎么也跑不动。
江辞惊醒，天已大亮。
他坐着缓了一会儿，看着窗帘缝隙里漏出来的一点阳光。
他摸过手机，已经九点了。
头很痛，梦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洗漱完下楼，客厅里很安静。
餐桌上放着一个小碟子，里面是几张烤吐司，旁边还有一小碟果酱。
这个点，其他人肯定都吃完早饭了，一定是给他留的。
他默默坐下，拿起一片吐司慢慢吃着。
面包有点干，他起身去厨房冰箱拿矿泉水。
冰箱门刚拉开，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陆至恒也进了厨房，他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像是刚运动完回来，额角头发汗湿了一点。
看到江辞手里的冰水，他开了口。
“妈早上叮嘱过我，”陆至恒冷冷地说，“你不能喝冷水。”
江辞拿水的手停住了。
他沉默了两秒，只是低低“哦”了一声，顺从地把冰水放回冰箱。
他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温水喝着。
陆至恒自己拿了瓶冰水，拧开喝了一口。
他靠在流理台边，看着江辞喝完水，才开口：“等会儿收拾好了，和我去医院。”
江辞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抬眼看他，疑惑道：“为什么？”
“做个检查，”陆至恒的目光落在江辞脸上，语气平淡，“妈怕你有胃病。昨天你胃疼过，又没吃东西跑出去那么久。”
江辞垂下眼睫。
胃痛是老毛病，但被这样点出来，还是让他有些不自在。“……只是偶尔，不严重。”他低声说。
“去检查一下安心。”陆至恒的话不容商量，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厨房，留下江辞一个人对着手里的空杯。
——
医院里。
陆至恒似乎很熟悉流程，挂了消化内科的号，带着江辞坐在等候区。
周围人来人往，江辞觉得有点闷。
他其实很怕痛，非常怕。
想到可能要做的检查，尤其是听说过的胃镜，就有点慌张。
诊室里，面前是个面容和蔼的中年女医生。
仔细询问了江辞以前胃痛会有的症状以及平时的饮食习惯，又在他上腹部轻轻按压了几下。
江辞忍着不适，一一回答。
“听起来像是胃黏膜损伤。”医生下了初步判断，“不过年轻人也要注意排查器质性病变。先去做个血常规吧，看看有没有炎症。如果血象没问题，暂时可以先观察，注意饮食规律和情绪调节，要是再疼得厉害或者频繁，再考虑做胃镜。”
听到胃镜两个字，江辞下意识绷紧了身体，但听到医生说暂时不用做，又悄悄松了口气。
血常规……还好，只是抽血。
抽血窗口前排着队。
看着前面的人伸出胳膊，护士绑上压脉带，酒精棉擦拭，然后扎针……江辞的脸色一点点变白，手心也开始冒汗。
他别开脸，不敢再看，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陆至恒站在他旁边，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等轮到江辞时，护士示意他坐下。
江辞伸出手臂，更紧张了，消毒流程做完，准备扎针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
“放松点，小伙子，就一下，很快的。”护士看他紧张成这样，语气放得柔和了些。
陆至恒突然开口，声音就在江辞耳边：“你昨天删我好友，手倒是挺快。”
江辞被这完全意料之外的话题弄得一愣，睁开眼看向陆至恒：“……什么？”
就在他注意力被转移的时候，手臂内侧传来轻微的刺痛。
“嘶……”江辞吸了口气，眉头紧紧皱起，但针头已经扎进去了。
护士换着采血管。
陆至恒没再说话。
等血抽完，护士拔出针头，用棉球按住了针眼：“按紧五分钟。”
江辞按着棉球，惊魂未定地靠在椅背上，脸色还是有点白。
他偷偷看了一眼陆至恒，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等结果需要时间。
两人坐在检验科外的椅子上沉默着等待。
江辞按着胳膊，那点刺痛感还在持续。
陆至恒那句话，应该是在帮忙。
报告单很快出来了，血象基本正常，只有个别指标略有浮动，医生说问题不大，开了点保护胃黏膜的药，反复叮嘱要规律饮食，保持心情舒畅。
走出医院大楼，午后的阳光晃眼。
江辞手里捏着药袋，看着走在前面的陆至恒挺拔的背影，那句堵在喉咙里的“谢谢”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胃不痛了，手臂上那点微不足道的针眼似乎也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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