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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哥哥

陆至恒的声音比江辞还要冰冷,眼底的狠戾一览无余,余一表情瞬间僵住。

江辞看到陆至恒,骤然松懈,方才的锋芒敛得干干净净,垂着眼睫往陆至恒身后挪了半步。

“这是我高中同学。”他说。

陆至恒眼皮没抬:“哦。”

他一把握住江辞的手腕就往宿舍区走,力道很大。

江辞踉跄地跟上,偷偷看了眼他的侧脸,小声试探道:“你……信了?”

“信什么?”陆至恒脚步不停,“你这个乖乖宝对着普通高中同学还能骂出‘他妈的’?”

江辞耳根发烫:“没骗你……”

“余一。”陆至恒突然停下,转身堵在他面前,“高中造谣你那个,对吧?”

江辞攥紧拳头,:“……你怎么知道名字?”

“我查过。”陆至恒逼近一步,说,“哥哥,说真话。”

最后两个字又低又沉。江辞浑身一颤,防线彻底崩塌:“……是余一。”

陆至恒嗤笑:“果然是他。别理他,再骚扰你就告诉我。”

“好。”

“还有,”陆至恒转身继续走,语气随意,“你脏话学得挺快啊。”

江辞盯着他后脑勺,突然小声顶嘴:“跟你学的。”

前面的人脚步一顿。

江辞立刻缩脖子,却听见陆至恒的笑声:“行啊小江同学,出息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了宿舍楼。

307里面空无一人,房间里很安静。

江辞走到自己书桌前放下东西,心里那个憋了几天的问题,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转过身,看着陆至恒,抿了抿唇,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轻声开口:

“你……”他声音有点不自然,“你……为什么这几天……愿意和我说话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是说……不像之前那样……了。”

他问得有些含糊,但意思很明显。

陆至恒对他的态度转变太快,太突然,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陆至恒拿起桌上的水杯正准备喝水,听到这话,动作顿了一下。

他转过身,背靠着书桌边缘,看着江辞,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为什么?”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很是漫不经心,却浅浅笑了一下,“因为发现你是个会自己跑丢还不知道回家的小麻烦精啊。”

江辞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陆至恒喝了口水,放下杯子,继续说道:“以前总觉得你心思深,装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专门来抢我东西的。”

他看着江辞有些怔忡的脸,语气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现在看来……”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慢悠悠地说完:

“小朋友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那三个字从他嘴里调侃意味地说出来,却并不显得轻佻。

食堂里。

江辞对着餐盘里的水煮肉片眼馋很久了,他刚拿起筷子,旁边的陆至恒就伸出手,把自己那份清淡的虾仁炒西兰花推到他面前,同时端走了那盘水煮肉片。

江辞:“……”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餐盘,又看看被陆至恒拿走的那盘肉,有点懵。

坐在对面的王致远看得清清楚楚,立刻嚷嚷:“诶陆哥,你干嘛抢江辞的菜啊?你自己不是有菜吗?”

陆至恒夹起一块肉片放进嘴里,语气平淡地说:“他不能吃辣。”

王致远更迷惑了,看看江辞又看看陆至恒:“???不能吃辣?啥时候的事?上周他不还吃着呢?”

他记得清清楚楚,江辞当时吃得挺欢。

江辞张了张嘴,想解释点什么,比如“其实可以吃一点”,或者“偶尔吃一次没关系”,但陆至恒在看他,最终他只是低下头,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西兰花,小声说:“……也没那么严重。”

旁边的林书宇忍不住,抬手就拍了王致远的后脑勺一下:“吃你的饭吧,话那么多。”

王致远捂着后脑勺,委屈茫然:“打我干嘛?我这不是关心江辞嘛……哎不对啊陆哥,你怎么知道江辞不能吃辣?我都不知道!”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里充满了求知欲。

陆至恒没理他,又夹了一筷子虾仁,直接放到江辞的米饭上:“这个可以吃,多吃点。”

江辞看着碗里的虾仁,耳根有点热。他看了陆至恒一眼。

王致远还在旁边准备又想问点什么,被林书宇又捣了一胳膊肘才消停下来。

“陆至恒……”江辞声音很低。

“嗯?”陆至恒侧过头看他。

“那个……其实我……”江辞试图挣扎一下,以表达自己并非完全不能碰辣。

陆至恒打断他:“听话,哥哥,是为你好。”

江辞瞬间闭了嘴,脸更热了,乖乖低头扒拉着碗里的虾仁和西兰花,心脏跳得有点快。

陆至恒口里说出来的“哥哥”,总能轻易让他缴械投降。

王致远目睹全程,凑到林书宇耳边说:“我靠,陆哥给江辞夹菜?还自叫‘哥哥’?我是不是没睡醒?他俩啥时候这么……嗯?”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用的词。

林书宇看了看对面两个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快吃,菜凉了。”

他不再多言,脸上写满了:别问了,傻子,人家的事你少管。

王致远看看林书宇,又看看对面气氛明显不对劲的两人,挠挠头,终于放弃了。

算了,吃饭最大。

——

陆至恒站在宿舍阳台,手机贴在耳边。

“查个人,”他声音不高,“叫余一,砚大新生。查他所有信息,包括怎么进来的。”

电话那头干脆回应:“收到,两天后必定完成。”

陆至恒“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

第二天下午,江辞和陆至恒上完公共课,刚走出教学楼,江辞就听见有人叫他。

“江辞。”

原来是阮澈学姐,她抱着一摞书,笑着走过来:“好巧,刚下课?”

“学姐好。”江辞停下脚步,也笑了下,“刚下课。”

阮澈不由自主地看向江辞旁边站着的,身形挺拔的少年。

陆至恒单手插兜站着,眼神疏淡。

“这是谁啊?”阮澈看向江辞,好奇地问,“你朋友吗?”

江辞张了张嘴:“他……”

差点脱口而出了,他现在仍然不太敢在外人面前用这个称呼。

“我是他弟弟。”不等江辞想好称呼,陆至恒忽然开了口,声音淡淡的。

阮澈愣了一下,随即挑眉:“哇,真的呀?”

她看看浑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近”气息的陆至恒,断定他是不喜欢说话的高冷人设,于是很聪明地把话题转开,“你们这是回宿舍?”

“嗯。”江辞点头。

“正好顺路,一起走一段吧。”阮澈很自然地加入了他们。

回宿舍区的路上,阮澈和江辞聊着读书报告。

陆至恒走在江辞另一侧,沉默着,偶尔阮澈问他一句,他也只是简短地“嗯”一声,气氛算不上热络,但阮澈并不在意,依旧聊的开来。

一直走到宿舍区门口,阮澈才停下脚步,对江辞挥挥手:“我到啦,先回去了!江辞,报告加油哦!”

“嗯,谢谢学姐,再见。”

江辞也朝她挥手。

阮澈又对陆至恒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女生宿舍楼。

陆至恒和江辞走进宿舍楼大门。

“刚刚那个女生是谁?”陆至恒问。

江辞如实地回答:“是……阮澈学姐,文学系的。那天帮我拍了张照片,就是我聊天软件的头像。”

陆至恒自顾自走着,侧头看他:“哦。”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感觉拍得不太好。”

“啊?”江辞有点意外,解释道,“当时可能光线……”

“周末带你去拍更好看的。”陆至恒打断他。

江辞脚步顿住半秒,低声应道:

“……好。”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平静无波。

那些曾横在两人之间的屏障,仿佛早在那场大雨后被彻底冲刷干净。

307宿舍常常只剩下江辞。

王致远和林书宇总也闲不住。陆至恒有时在,有时不见人影。但只要他在宿舍,江辞就很安心沉静。

这天下午,陆至恒难得没出去,靠在床上看着书。

江辞坐在书桌前转着笔,看着面前纸上的分析框架,眉头微皱。

只写了三行,剩下的怎么也写不出来了。

陆至恒把刚看完的那本书放下来,看到江辞,问他:

“卡住了?”

江辞停下转笔的动作,抬头,耳尖有点发红:“额……有点。”他说,“现代诗意象分析……明明读懂了,就是写不出逻辑。”

陆至恒走了过来,抽走江辞手上的笔。

“《春之祭简史》?”他看了眼题目,“你卡在情感递进还是结构分层?”

“都有。”江辞仰起脸,“总觉得每个词都该有深意,但串起来就……”

陆至恒拿起那页印着诗的纸看。

“臧棣这首诗歌,表面写祭奠,核心却在生命。关键是核心意象的冲突和解开。”

他给江辞点着开篇那几行文字,“看这里,‘跪在影子里’,‘固执’这个词重复三了次。情绪压得多重?”

“很重。”江辞点头。

陆至恒说:“他提了西塞罗和奥勒良的生死观。”

江辞凑近了些,看着纸上的字:“嗯……西塞罗说死亡是换个地方。奥勒良说不该怕死,该怕没活过。”

“对。”陆至恒说,“诗人觉得哪个更重要?”

江辞想了想,指了指纸上的那行字:“奥勒良吧,这句话语气像在认同。”

“认同什么?”

“……认同要真正地活过?”江辞不太确定。

陆至恒既没肯定,也没否定:“接着,注意植物意象的出现。‘十字花科’,‘紫蓝’,‘小花瓣’。它们的特性是什么?”

“出现在‘河边空地’,‘谦逊于植物的毒性’……”江辞顿了顿,“有毒,但看起来谦卑柔弱?后面说想解馋‘沸水焯一下’就能去掉毒?还有野猫绕着‘二月蓝’走……是那些小花?”

“‘二月蓝’就是紫蓝花瓣的植物。”

陆至恒补充,“野猫能感知危险绕着走……世界的荒诞只是针对人的傲慢。”

“啊。”江辞忽然明白了,“所以前面那重重的不舍和固执,跟这里植物的谦卑有毒形成矛盾?诗人是在说……人面对情感,像面对有毒却美丽的花,既执着又需要懂得处理和敬畏?”

陆至恒放下笔,看着江辞恍然大悟微微睁大的眼睛:“核心就在这。从情感的固执,到生命哲理的醒悟,再到自然意象的隐喻。冲突在‘人感到的荒诞’其实是‘人的傲慢’。结尾两句才是升华。”

“一旦相对于深爱,还从未有过/任何死亡能构成你我的局限。”

江辞轻轻念出来,恍然大悟,“是了,深爱才是超越死亡的力量,不是固执的占有。之前的‘固执’,是在为这结论铺垫吗?”

陆至恒点点头:“框架可以抓三部分:执着之念,生死之辨,物我之镜。物象服务于情感和哲思的递进。”

江辞坐正,拿起笔在纸上写关键词:“懂了,从个人执着到更普遍的生死态度,再到自然反观人性,最后突破对死亡的理解。”

“嗯。写吧。”陆至恒把那页诗放回江辞面前。

臧棣/作《春之祭简史》原文:

跪在你的影子里,我能感到

大地是固执的,而我的固执

远远胜过大地的固执:

只要我不死,你就不会真正离开;

我怎么可能弄错这一点:你的记忆

已不属于我,但我的记忆

却完全属于你,属于你

带给这世界的一个奇迹;

像是刚刚摸过大象,西塞罗说

死亡不过是给生命换一个地方;

而我更欣赏军人出身的

罗马皇帝奥勒良的洞见:

人不应恐惧死亡,应恐惧的是

人从来未曾真正地活过。

重现的时光搅动着一个漩涡;

托身于十字花科,轻微的紫蓝

密集在河边的空地上;

我好像五百年前就为你弄清了

那可爱的小花瓣是如何谦逊于

植物的毒性的;想解馋的话,

只需将它们用沸水焯一下。

没看见的不算,看见的时候,

像是有默契,野猫总绕着二月蓝走;

渐渐消失的身影仿佛在暗示

世界的荒诞只是针对人的傲慢

才会凸显的一种局限;

一旦相对于深爱,还从未有过

任何死亡能构成你我的局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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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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