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教授讲的课很轻松有趣,大家从一开始的拘谨,慢慢开始有同学主动发言。
但江辞并没有什么兴致听课,全部心思都放在旁边那个人了。
旁边那个人,是他名义上的弟弟。
陆至恒昨晚小树林里对他冷漠的警告让他心有余悸。
他无法想象接下来的相处。
四年同窗,甚至可能四年同寝……都要在陆至恒厌恶的目光下吗?
陆至恒的眼神,在清楚地告诉他:他江辞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冒犯。
下课铃响。
“走啊江辞,吃饭去!听说二食堂今天有糖醋小排!”王致远一边往包里塞书,一边和江辞说话。
林书宇也收拾好了,站在旁边等他。
江辞合上根本没写几个字的笔记本,生硬地笑了一下:“你们去吧,我……没什么胃口,想先回宿舍躺会儿。”
“啊?真不去啊?”王致远有点失望,说:“糖醋小排哎!”
“嗯,有点累。”
江辞垂眸,把书塞进背包,“你们吃吧。”
王致远还想说什么,林书宇拉了拉他的衣角,说:“那……你好好休息。”
他看了江辞一眼。
“好吧好吧,”王致远无奈说道,“那我们先走啦,给你带点好吃的回来?”
“不用,谢谢。”江辞摇摇头,背上包,转身离开了教室,不想再看身后那个人一眼。
——
307宿舍。
江辞反手锁上门,叹了口气,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疲惫和茫然感涌上来。
他脱掉鞋子,爬上自己的床铺,没有躺下,只是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蜷缩成一团。
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现实里的人说的。
这样无法述之于口的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关于陆至恒的,还有一件是高中时期发生的。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心思单纯,甚至有些迟钝。
在以前那个虽然不富裕但充满温情的家里,养父母总说他“心思干净得像水一样”。
他喜欢这份单纯,以为世界本该如此简单直白。
直到高中。
他记忆里那个灿烂的男生,从初中到高中,是他整整六年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他们一起打球,一起自习,一起分享秘密,戴同一副耳机听歌,甚至周末也常常在对方家里留宿。
江辞觉得这就是最纯粹的友情,他毫无保留地信任对方,依赖对方。
对方会勾住他的肩膀,或者揉乱他的头发,还有拥抱,有时还会亲吻他的脸颊,他也只当是男生间正常的打闹亲昵。
高三,将要进入最后一个学期的那个寒假,那个男生在放学路上拦住了他,眼神里是他看不懂的东西:“江辞,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江辞当时完全懵了,他摇头,脱口而出:“不……我不是同性恋啊。”
男生的表情变得失落,变得难以置信,然后是受伤和愤怒:“你不是?那你为什么接受我对你所有的好?为什么允许我靠近你?我暗示……不,明示过你那么多次,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江辞彻底慌了。
那些被他视为“好朋友”之间理所当然的亲昵举动——勾肩搭背、分享食物、在对方家过夜、拥抱甚至亲吻脸颊……在对方眼里,竟然全都是“喜欢”的证明?
他像个傻瓜一样,懵懂地接收着这些温情与依赖,却完全误解了它们的含义。
“我……我不知道……我以为朋友都是这样的……”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害怕对方生气,也害怕对方受伤,急得快哭了。
他茫然无措,且急于撇清,男生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最后只是失望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事情并没有结束。不知是谁,或许是那个对江辞告白的男生本人,将这件事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
很快,校园里流言四起。
“江辞是同性恋吧,和这个学期转学的那位同学以前可亲密了,我都看见了。”
“对啊,我也觉得,你看那个同学走了之后,江辞整天闷闷不乐的,肯定是喜欢人家啊。”
“啧啧啧,同性恋真恶心啊,以后离他远点。”
“娘娘腔。”
“其实他只是表面清纯,私下里可会勾引人了。”
……
各种恶意的揣测,脏水一样向江辞泼去。
曾经的朋友们开始疏远他,走在路上都会被人躲得远远的。
他试图解释,可他的“单纯”在别人眼中就是虚伪的掩饰。
原本成绩顶尖且稳居年级第一的他,在高考中失利,最终成绩比以往模拟考低了五十多分。
最后他选择了远离家乡的砚安大学。
本以为新的地方可以埋葬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命运却跟故意要捉弄他似的。
得知他高考失利,善良的养父母没有丝毫责备,反而开心地计划着,他们说:“正好,我们一家搬到砚安去住,照顾你也方便。”
他们甚至提前出发去砚安看房子,想给儿子一个美好的成长环境。
但路途中出了车祸。
他奇迹般地只受了轻伤,当他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看到的只有盖着白布的父母——
江辞彻底碎掉了。
为了防止有隐患,医院要他做全面检查,血检报告却意外地成了另一场荒诞剧的开端。
他的血样,竟与本市赫赫有名的陆氏夫妇完全吻合。
他是他们多年前意外丢失的亲生儿子。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养父母,又被迫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富裕的“家”。
他成了陆至恒——那个陆家从小宠到大的小少爷——名义上的哥哥。
江辞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阳光照不到他的角落。
未来会怎样?他不敢想,也无力去想。
——
宿舍门被钥匙拧开,发出声响。
蜷缩着的江辞连忙抬头,他迅速抹了下眼睛,坐直身体。
“江辞,看我们给你带什么回来了~”王致远手里拎着食堂的打包袋。
江辞有些意外,看着王致远把袋子放到他书桌上:“给你带了糖醋小排,还有米饭和青菜。”
“我……我不是说不用带吗?”
江辞心里有点酸胀,声音低低的。
王致远拉过椅子坐下:“客气什么,糖醋小排可是二食堂的招牌,错过太可惜了,快吃快吃~”
林书宇也轻声说:“多少吃一点吧。”
江辞爬下床,坐到书桌前,打开袋子。
“谢谢你。”江辞拿起筷子,声音真诚。
“不用谢,举手之劳嘛。”王致远摆摆手,笑了一笑。
江辞夹起一块排骨,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王致远:“那个……这一份多少钱?我转给你。”
他放下筷子,准备去拿手机。
“哎呀,不用这么见外。”王致远连忙阻止,“下次一起去食堂,你请回来就好啦。”
他又嘿嘿笑道:“不过联系方式还是要加,以后叫你吃饭方便。”
江辞看着王致远坦荡热情的脸,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他默默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解锁后递给王致远:“嗯,没设密码,你自己加一下。”
王致远兴冲冲地接过手机,点开某聊天软件图标。
界面很干净,好友列表寥寥无几,大多是备注着“”阿姨”、“叔叔”这类称呼。
他竟然有一个置顶好友——用户名叫“L”,头像是真人照片,有点眼熟,但他没多想,看别人**总不好。他装作没看见,点开添加好友的界面,输入自己的号码,发送申请。
然后,他在江辞手机的好友列表里找到刚加上的自己,自己的备注改成了规规矩矩的“王致远”。
“喏,加好了。”王致远把手机递还给江辞,“改好备注了。”
江辞接过手机,看也没看就放回桌上,轻声说:“谢谢。”
他重新拿起筷子,低头开始安静地吃饭。
——
下午没有课,王致远和林书宇两个约着去校内或者校外逛一逛。
两人很快离开了宿舍。
门被带上,房间里安静下来。
江辞看着对面陆至恒空荡荡的床铺——他中午果然没有回来,也许……是不想看见自己吧。
这样也好。
江辞收拾好饭盒,洗了手,坐到书桌前。
他抽出一沓稿纸,又从抽屉里摸出一支钢笔,拧开笔帽。
他喜欢写作,但只有在绝对独处时,他才允许自己沉浸其中。
许久。
“笃、笃、笃。”
敲门声打破这片刻闲暇,江辞将写了一半的稿纸迅速塞进摊开的书本下压住。
“谁?”江辞问。
“我。”是陆至恒冰冷的声音。
江辞深吸一口气,起身去开门。
他走了进来。
江辞关上门,背脊轻轻抵在门板上。
他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因此动作很不自然,呆呆地看着陆至恒走入房间。
陆至恒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江辞——准确来说是看着江辞的脖子,那里的红痕已经消了下去,只余下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浅淡的印记。
他勾了勾嘴角,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意味,只是说了句:“恢复得不错。”
江辞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算不算一种警告,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嗯。”
陆至恒视线漫不经心在那本压着稿纸的书上停顿了一瞬。
稿纸的一角从书本边缘露了出来,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你在写什么?”陆至恒问,看着的江辞脸。
“没什么。”江辞的心跳快了几分,但声音平稳,“随便写写。”
陆至恒没动,也没有直接伸手去拿。
他只是看着江辞,一反常态的问他:“我可以看吗?”
江辞愣住了。
这个“可以吗”太陌生了,完全不像陆至恒。
他认知里的陆至恒应该只会不征得他的同意,直接拿走。
这种礼貌,反而让江辞更加无措和紧张。
幸而,压在下面的稿纸上写的只是一些零散的随笔片段,看不出来什么。
“……你看吧。”江辞的声音很轻。
陆至恒走过去,抽出那张稿纸。
他垂着眼,看着稿纸上字迹工整的字字句句。
江辞站在门边,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就在江辞以为陆至恒会用些极端的话语评价他的文字时,他却将稿纸放回了书本下。
“遣词造句还行,”陆至恒拉开自己书桌前的椅子坐下,长腿伸展,拿出手机低头看着,语气平淡因此听不出褒贬,“就是格局太小,尽是些鸡毛蒜皮。”
他的语气像是在评价一道菜,而不是一篇承载了他人隐秘心绪的文字。
江辞站在原地。
没关系,他这个人很容易知足。
这就够了,他不奢望陆至恒能对他有什么态度转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知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