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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险境

吕文宣的脸色变了变,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大门缓缓拉开,江陵带着御林军从府外冲了进来。

场面一度混乱,众人持着兵器蓄势待发,刀光剑影映在封凝的眼眸上。这突如其来的禹王,不知是敌是友。

这惊心动魄的场面,没人敢轻举妄动。本不将眼前这伙人放在眼里的吕文宣,此刻心中也升起了几分忌惮。江淮已死,皇上膝下再无禹王对手。江陵必将被百官推举成为太子,储君之位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

为了一个女人,得罪将来的太子,他可不会做这样不划算的买卖!

江陵偷偷觑了封凝一眼,她虽然面容憔悴,神情恍惚,可所幸衣冠整齐,并未受什么欺负。

他暗自松了口气,眼神又停留在吕文宣的脸上。今日属下来报,说吕文宣带着一众锦衣卫招摇过市,肆无忌惮。他当时就料想到,一定是江淮这里出事了。

江淮死活与他无关,可他知道她在这里,以吕文宣的脾气秉性,江陵实在是不放心。

果然!

幸好他来的及时。

“吕大人,你带着这么多人马,来我王兄府中,不知是何居心?”

吕文宣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回答江陵的问题。

“瞧瞧,这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本大人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美人,你的英雄可不少。死了一个,又来一个。”

他这话说的倒是极为轻巧,可江陵心中却犹如翻江倒海。

江淮死了?真的死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毕竟江淮曾是那样的不可一世,而且前些日子他来提醒自己退婚时,明明还好好的。

怎么短短数日,就已经恶化成这个地步了?

可另一方面,江陵又不得不信。吕文宣敢大张旗鼓的来翊王府,对江淮的女人虎视眈眈……

除非他死了。

只剩这种可能,若江淮没死,他怎能容许吕文宣在他头上动土?

江陵又瞧了瞧封凝的神色,她的脸上再无宫中相逢时那样红润,大抵江淮是真的不在了……

他的内心五味杂陈,作为江淮的皇弟,他一死太子之位便唾手可得,再无悬念,他自然欣喜若狂。可他不仅是皇子,更是礼朝的一民,江淮的死无疑会让西戎明目张胆,侵犯边境。

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更何况,父皇左有沈公公,整日求仙问道,右有吕文宣一手遮天,滥杀无辜。

难道江氏百年基业,礼朝的山河疆土,就要毁于他们之手么!

江陵定了定神,眼下他要先将吕文宣驱赶出府,绝不能让他亲眼目睹江淮的死,之后的事情再做打算,打定了主意江陵便铿锵有力,声嘶力竭地问道:“锦衣卫到底是父皇的人,还是你吕文宣的狗!”

话音未落,那些锦衣卫的刀剑便齐刷刷地指向了江陵。江陵也不甘示弱,拔出腰间的佩刀,搭在了吕文宣的脖子上。他没想到,这些走狗竟然如此听吕文宣的话,甚至不把他这个亲王放在眼中。

“放肆!”

封凝瞧着这场面,愈发觉得熟悉。就好像她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场景。

突然!

她的脑海中灵光乍现,在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她曾梦到过翊王府血流成河的样子!

周围除了尸体,还是尸体。他们堆成小山,横七竖八地躺在这里。鲜血殷殷,像是喷泉瀑布肆意流淌爆发。

封凝努力想要让那个画面在眼前消失,可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最终她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幸好紫荆扶着才没有昏倒。

“放下!”

吕文宣勾了勾手指,那些锦衣卫便将剑都纷纷插入了剑鞘,唯有江陵的佩刀还在抵着吕文宣的脖子。

他倒是一点也不慌,仍旧笑意吟吟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锋芒。

“我的这些手下,让禹王殿下见笑了。都怪我教训无方,还请殿下莫怪。”

封凝皱了皱眉,吕文宣他没有否认!他不否认这些锦衣卫,就是他的走狗。

换言之,除了他,没人能指挥锦衣卫。

就连皇上也不行!

一想到这儿,她的后背就涔涔地冒着冷汗,怪不得江淮不愿让死讯传出。

若他还在,吕文宣尚且会忌惮他的势力。尽管太子被废,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这么多年积累的势力,不是那么容易被冲散的。可江淮一死,群龙无首……

封凝不愿再想。

吕文宣的手指轻轻的点了点自己面前的刀,那佩刀便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禹王殿下,小人胆小。咱们还是把这个放下,再好好说话吧。”

江陵冷哼一声,将自己的佩刀收了起来。

“皇兄久病不愈,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吕大人浩浩荡荡带着这么多人,来打扰他的清净,本王不知这是何道理啊?”

吕文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踩着的枯叶,半晌又用脚尖将那碎片碾得更碎。江陵看着他这慢吞吞的动作,知道他此刻正蔑视着自己,不由得将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众人都屏住呼吸,生怕吕文宣突然有什么异常的举动。然而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他仍旧只是盯着自己干净的官靴。

江陵有些急了,“吕文宣,本王问话你为何不答!”

吕文宣这才抬眸盯着江陵的眼睛,他的眼神如同蛇蝎般,让众人心惊胆战。虽然是狐狸眼,可那其中威胁的意味,实在让人不敢直视。

他挑了挑眉,“我无意打扰翊王清净,只是来感谢侧妃救命之恩。”

吕文宣又靠近了一点点,隔着随风冲封凝勾了勾唇:“那日在城郊的九里桥,翊王突然出现。估计是准备狩猎吧,可不知为何竟将我误认为是猎物,本大人不幸身负重伤呐。”

封凝听闻此言,犹如五雷轰顶。心被硬生生撕裂一般,疼的死去活来。

怪不得那几日都不见他的踪影,怪不得江淮的病情会恶化的那么快。

原来他是去伏击吕文宣!

可她好像无意中破坏了江淮的计划,他甚至可能是因为……

计划功亏一篑,才会急火攻心,才会咳血昏迷,最终……

封凝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间接害死了江淮!

永安说的没错,那个大夫说的没错!

全京城的百姓都说的没错!

是她,她亲手杀了江淮呀。

怨不得旁人。

封凝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吕文宣继而说道:“我挣扎着逃到锦安山,便昏迷过去了。以为我必死无疑了呢,幸好有你出现。”

他愈发得意,眼神中也带着几分挑衅,“在宫中时我便说了,翊王殿下靠不住的时候,你也可以跟了本大人。”

吕文宣倒吸了一口气,盯着封凝的眼神也变得幽暗起来,喉结不住地滚动。

“一个初尝情爱滋味的女人,想要寻求欢愉,这又有什么错呢?他不能给你的,我可以给你啊。”

封凝急得脸颊如同火烧一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登徒子言语羞辱,她恨不得把这个人挫骨扬灰!

她紧咬牙关忍住即将掉落的泪珠,绝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了翊王府的颜面。

“吕大人,翊王殿下纵使千般万般不好,可他对我尊重有加。”

“若我早知那人是你,我不会动恻隐之心。”

吕文宣捏了捏拳,面上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所以这个女人的意思是,要让他自生自灭吗?

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如此挑战他的耐性呢。

这礼朝有多少人盼着他死,念着他亡,他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可那些人只敢在背后说道,谁敢当着他的面如此放肆!她不一样,所以也更有趣。

这种征服的感觉,倒也很让人期待。毕竟再怎么野的马,那也终究会被驯服。只不过是看谁来驯服,他一定会是最适合她的驯兽师。

想到这些,吕文宣不怒反笑,“这么甜的樱桃小嘴,说出来的话却教人好心酸啊。”

“我倒是很拭目以待,以后你在榻上求我的时候,还会像现在这样嘴硬吗?”

封凝又羞又愧,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用手帕挡住了唇,一口鲜血喷溅在洁白的布上。她眼前一黑,双膝酸软,随后便陷入了晕厥。

江陵见状,也顾不得什么授受不亲,一个箭步过去扶住即将倒下的封凝。他一根手指指向吕文宣,仿佛要把他生剐了一样。

“吕文宣,你这罔顾人伦的小人,嘴巴给本王放干净点!”

吕文宣悠哉悠哉地吹了一声口哨,“好了,谢也谢过了,见也见到了,本大人该回去逗鸟浇花了。”

“对了,禹王殿下。你口口声声说我罔顾人伦,那你揽着皇嫂的腰,这又算得了什么?不知廉耻?”

“你!”

江陵到底是年轻气盛,比不得吕文宣那么沉得住气。他三言两语挑拨了几句,江陵便按耐不住了。

封凝在他的心目中,是纯净无暇的仙子,不容任何人染指。

吕文宣对她的觊觎,只会让他恶心得反胃。

“好了禹王殿下,你也不用装出那么义愤填膺,道貌岸然的样子。就好像你心里,不惦记着美人一样。”

“那有句话怎么说来的,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过嫂子,对吧?”

吕文宣说罢便转身离去,旁边的锦衣卫分成两路,随着他整齐有素的离开。

盯着他的背影,江陵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都难解心头之气。江山若是落到这样的小人手里,那礼朝岂不是气数将尽?江陵越想便越坚定了自己的念头,他要成为社稷的主宰,将东昌西厂这等奸佞宦官都屠戮殆尽。

更要保护他心心念念的人周全。

随风半跪在地,双手抱拳,“多谢禹王殿下搭救,我等才能幸免于难。”

江陵回神,摆了摆手,看向紫荆道:“你家侧妃的院子在哪,赶紧救人要紧。”

——

桌子上的碗热气腾腾,黑色的汤汁看起来便口感不佳。浓烈的药味丝丝传入封凝的鼻中,她的耳畔响起了江淮的声音。

“本王喂你。”

“吐了要再喝的。”

她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口中还年年有词,道:“不喝不喝……殿下饶了我吧。”

听见她在梦里还惦念着江淮,呓语都是他的名字,江陵的心一沉。他的眼眸瞬间黯淡,江淮真是有一身好本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所有想要的本应该拥有的东西,全都抢了去。

人都死了,还霸占着不放。只要有江淮在的地方,就没人能看到他。江淮的那些光辉,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中。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阴影仍旧没有消散。

封凝惊醒的时候,紫荆正在一旁焦灼的等待着。

她费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脸担心的紫荆和不远处踱步的江陵。打量了一眼周围的景象,还好端端地躺在自己的别院里。只要还在翊王府,她便心安了。

起初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刚醒来时她以为是江淮站在那儿。

可转念一想,原来是禹王殿下。江淮没有他的身形这么瘦弱,手也没有这么干净,上边有很多伤痕。

是啊,她的江淮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她轻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子翻身下床,道:“禹王大恩大德,封凝没齿难忘。”

江陵想上前扶,又想起吕文宣那些芒刺在背的话,仿佛只要和她亲近一些,就是恬不知耻,衣冠禽兽。他思虑再三,还是过不去这个坎,最后只得作罢。

“你躺着说话吧,才刚醒就别行礼了。”

封凝在紫荆的搀扶下又躺了回去,她望着窗外的好风光,表情有些麻木空洞。

见她这幅模样,江陵打从心底里心疼。想必她已经对江淮动心了,他的死是个不小的打击。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那么明媚,那么娇俏的颜色了。

“皇兄他……”

封凝点了点头,不愿多言。

可江陵不知为何,还是想去亲自看上一眼,好像不见到江淮的尸体,就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皇嫂身体可好些了?”

封凝闭了闭眼,虚弱地回道:“好多了,劳禹王殿下挂念。殿下不必唤我皇嫂,封凝受之有愧。”

江陵皱眉,“皇嫂何出此言?”

“我本不是翊王殿下的发妻,只是给他冲喜的侧妃罢了。按照名分来说,我算不得殿下的嫂子。”

江陵抿了抿唇,她既说她不是发妻,难道是有和江淮划清界限的意思?

那等她守寡三年后,他还能不能迎娶她过门呢。

父皇母后那边自然是极力反对,不过只要他力排众议,应当是可以的。

只要她点头。

江陵轻咳两声,瞬间有点瞧不起刚才的自己。他怎么萌生出这样的念头来了,这和吕文宣有何区别?

她是自由的。

不属于任何人。

不,他只是想要她安全,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也许他没错,这不是霸占,这是保护。

封凝的声音打断了江陵内心的纠结,“殿下今日为翊王府,与吕文宣结下怨恨。封凝感激不尽,他日殿下若有所求……我好像也无以为报了。”

“将军府如今名存实亡,翊王他也……看来我只能来世结草衔环,为殿下当牛做马了。”

江陵皱了皱眉,其实她不用如此妄自菲薄的。

他如今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还能求得着旁人什么呢?

他只是想要她罢了。

不过他与吕文宣不同,他只要看着她无忧无虑就好。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江陵不住地摇了摇头。

“皇嫂此言差矣,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让吕文宣胡来的。这是本王分内之事,皇嫂不必放在心上。”

“若是你身子好些了,我想去看皇兄最后一眼。”

封凝怔了一下,没想到江陵与江淮的手足之情如此深刻。

“好,我带你去见他。”

封凝带着江陵一路弯弯绕绕,来到了江淮的院子。那棵古树还在风中摇曳,只是树上的蝉仿佛也通了灵性,没有叽叽喳喳的打扰江淮的清梦。推门进屋的瞬间,江陵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清香。那是牡丹和栀子花的香气,这房间便如同花圃般沁人心脾。

江淮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只是睡着了。

他的周围铺满了洁白的花瓣,看得出封凝大费周章。

江陵信步走到榻前,探了探江淮的鼻息。结果在意料之中,他的确没有呼吸了。

正当江陵准备试探江淮脉搏的时候,封凝已经将门关好。他不想让封凝觉得自己是个恶毒的弟弟,于是便悄无声息地收回了手。

“禹王殿下,翊王他若是泉下有知,你今日为了他的体面,不惜跟吕文宣反目成仇,他一定会很欣慰的。”

“虽然殿下不说,但我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随风很小的时候就跟在殿下身边了,他是当年战场上翊王副将的遗子,王爷看他可怜就收留了。”

“兄弟之情难能可贵,更何况是在皇家。殿下如此有心,只可惜他看不到了。”

江陵笑了笑,没说什么。

对于旁人也许江淮有情,可对于他,未必。

皇家的血是冷的,没有兄友弟恭,只有自相残杀。

赢的人,才有资格活着。

他看向封凝,轻声问道:“皇嫂今后作何打算?”

封凝摇头,她也不知。纸是包不住火的,江淮的死讯早晚会被人知道。

到那时她该如何自处,是给江淮殉葬,还是回到将军府上,好像不那么重要了。

“不如……我替皇兄照顾你。若你不嫌弃的话,本王的王妃之位……”

封凝将手指抵在唇畔,示意江陵噤声,道:“禹王殿下言重了,翊王尸骨未寒,我岂能改嫁他人?”

江陵又道:“我可以等,等三年,等五年。等到丧期过去,等到你回心转意为止。”

封凝仍旧摇头,她的眼眸看向榻上的江淮,她的眼中心中只有他一个。

容不得旁人。

“我生是江淮的人,死是江淮的魂。一女不可侍二夫,禹王殿下错爱,恕阿凝只能辜负了。”

江陵忍不住走近封凝,拉着她的衣袖柔声道:“我可以像皇兄那样尊重你,一辈子都不碰你。”

“我只是想让你平安快乐而已,你应该明白当下的情势,除了本王没人能在吕文宣手下护住你。”

封凝不着痕迹的挣脱开江陵的拉扯,她后退一步,“殿下,京中女子人人倾心于你,你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封凝是不详之人,配不上殿下的身份。”

“我不在乎,”江陵的语气有些焦灼,“旁人说什么,本王不在意。从幼时我见你第一眼开始,我的心里就放不下别人了。”

“纵使她们美若天仙,可说到底都不是你。我也不在意世俗的指指点点,他们说本王什么都无所谓。你若担心我以后成为太子,无法独宠于你,本王……本王可以不再纳妾。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封凝瞧着江陵是越说越笃定,仿佛他们是即将谈婚论嫁一般。

可她是长嫂,他是小叔,而且还可能是未来的太子殿下。

他们这样的身份,怎么能说出这样荒谬的对话呢?

“禹王殿下,我是很感激您今日挺身而出,可我的感激之情无法用以身相许来报答。”

封凝心中暗道,她对江陵没有男女之情,纵使为妻为妾,他也不过是娶了一根会说话的木头罢了。

“日后的路还很长,就算吕文宣要伤我,我也不能为求自保,勉强委身殿下。”

她不能对不起禹王,更不能对不起江淮。每个人都怕死,她也不例外。但为了求生违背本心,她自问做不到。

若是逃不过命中注定的劫数,她也认了。

“你对皇兄,难道已经爱之入骨,无药可救了吗?”

江陵说的痛心疾首,难道她要为江淮守一辈子寡吗?

她才十八岁呀!

“是,非卿不可。”

江陵轻轻地唏嘘着,他还是输给江淮了。

江淮活着他没有胜算,江淮死了他依旧赢不了。

封凝垂下眸子,给江陵行了一礼。江陵背对着床榻的方向,冲着封凝还了一礼。谁也没有察觉到,榻上江淮纤长的手指几不可见地动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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