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里的石子在日头的照耀下愈发烫脚,汗水从那太监侍卫的额头、脖颈处流淌,一直顺着领口滑下。
连飘过的风都是燥热的,就像一个无形的蒸笼,把所有人困在里面。这么热的天,就是冰块也捂化了。
可江陵仍旧端端正正地跪在皇上寝殿的门前,他黑色的朝服被太阳晒得温热,前襟后背都被打湿了,可却依然纹丝不动。
沈公公从里边出来,见着江陵这样执着,心中不由得嘀咕,禹王这个节骨眼儿来面圣,想必也是希望皇上能给他一个机会吧。
可皇上也不想提立储的事儿,所以便推脱说今日不见任何人。江陵听了便跪在门口,一跪就是几个时辰。
沈公公明白他迫切想成为太子的心情,可皇上就差没下逐客令了,就是在这儿跪倒到残废,皇上也未必会心软。
这要是中暑晕过去,再歇息几日,就更犯不上了。要不是还得在皇帝老头身边伺候着,沈公公早就回自个儿屋里去喝茶卧着了。
“依老奴看,禹王殿下您今日还是请回吧,不管你的诚心有多么坚定。皇上今日是打定主意不见任何人了。”
江陵摇了摇头,喉结轻轻滚动,“本王不走,今日务必面见父皇。”
沈公公皱了皱眉,这江陵也是个不懂得变通的,这倔脾气还不如当年的江淮呢!苦肉计如果对里边那位有用的话,那江淮就不会被废黜,三年无人问津了。
皇上的咳嗽声在里边响起,沈公公连忙转身,末了又回头望了一眼江陵,道:“禹王殿下,别再撑着了。这是徒劳无用的事,何必继续遭罪呢?”
江陵仍旧一言不发,但弯曲的双膝却没有丝毫要起来的迹象。
沈公公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殿下到底有什么要紧事,不如告诉老奴,咱家代为传达。”
江陵坚定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动摇,不过他禁闭的唇还是没有吐出任何字。见他是铁了心的要跪着,沈公公也就不劝了。
他进了皇上的寝殿,此刻皇上正穿着明黄色的马褂,斜倚在案旁。身后的两个宫女正轻轻地挥动着手中的蒲扇,想要在这闷热的天气当中制造出一缕风来。
案上的碟子里放着一串新鲜欲滴的葡萄,那葡萄粒粒分明,晶莹剔透。一看便是从岭南的地方进贡过来的。
碟子里面还有少许冰块儿,碧玉色的葡萄和纯白的冰块,绿白相间显得尤为养眼。那是为了让葡萄保持鲜美的口感,而特意放进去的。
只见皇上轻轻的捏着一颗葡萄,然后放到了口中,那表情是一脸的享受。
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中,有人摇着蒲扇伺候着,还有凉快的稀罕物儿吃,换了是谁,会不对这样的权力动心呢?
沈公公看得眼睛猩红,不敢抬头,只得垂着头恭敬回道:
“禀告皇上,禹王已经在殿外恭候多时了。老奴问他是为何事来,可是他却闭口不答。”
皇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他能够一步一步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也不是全凭幸运和巧合。
江陵为什么来,他心里清楚的很,无非就是为了牟取储君之位。
“你去告诉他,如果是为了让朕考虑立储,就让他别白费心思折腾了。”
沈公公点了点头,其实皇上这话在情理之中,却在意料之外。
他本以为皇上现在只有江陵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子,并且他又是皇后膝下的嫡长子,于情于理,储君之位都一定会落到他的头上。
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紧要关头,他还在讳疾忌医。这可就怪不得他和国师了,既然皇上在这个位置没有办法造福百姓,那自然应该有更强大的人来接替。
“老奴知道了,这就去告知禹王殿下。”
沈公公转身之前,心头飘过的却全都是怨恨之情,他从幼年期便一直是皇上的玩伴,那时的皇上,还只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子而已。
每当其他的王孙公子欺负他的时候,都是沈公公在一旁护着。两个人的遍体鳞伤,那几乎是家常便饭。
他小时候受过的那些伤,都已经在身上留了疤,是这辈子也去不掉的了。不过这只是他怨恨皇上千千万万个理由中的一个,而且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那年他们才不过十几岁,他已经约定好娶妻生子了,他甚至跟自己喜欢的姑娘,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那时他对自己未来的人生有着无限憧憬,总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尽管皇家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是那权力却换不来这样平淡的温馨。
可是他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在皇家的权力面前,任何人都必须低头,没有人能够违抗皇上的旨意。
皇上说沈公公便是他最好的玩伴,必须要将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先皇便随便吩咐了人,将他给阉了。
他心爱的姑娘知道此事后,一直耿耿于怀,不愿改嫁旁人。最终一病不起,香消玉殒了。
他曾经心心念念的幸福,在一瞬间便化为幻影。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直到他低着头看向自己腰间,却只能看到空空如也的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了心如死灰是什么感觉。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高高在上,手握大权的男人,如果不是他的话,现在的自己应该是一个很完整的男人。
有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可此生却足矣。
沈公公斗拳头不自觉的捏了捏,那些关节发出了咯吱作响的声音,他一辈子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身后的这个男人。
既然他那么想要让别人断子绝孙,自己就更应该让他尝尝这种滋味。
在他最孤苦无依的时候,他的儿子们却都因为他的猜忌。没有办法护在他的身边。只能一个孤家寡人,静静的面对死亡,那该是多么的绝望啊!
沈公公打开了寝宫的大门,外头的阳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可是他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暖意,只要一天,还没有把这江家的天下揽入怀中,他就一天都不得安宁。
他眨了眨眼,看向跪得不卑不亢的江陵,道:“殿下,皇上说了,如果您是因为储君的事情才想要面上,那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老奴看皇上的意思还是很坚决的,要不您今日先请回?”
听闻此言,江陵半晌没有抬起的眼眸才倏地睁开,他平静地说了一句话:“本王今日不是为了储君之事前来,而是求父皇赐婚。”
沈公公听闻此言,颇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他没有想到江陵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面圣居然不是为了入主东宫,而是想着儿女情长?
沈公公轻笑一声,若是让皇后知道他的宝贝儿子这么不争气,还指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儿呢。
她一直把江淮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辛辛苦苦为禹王殿下铺路,可是他却不走。
真是煞费苦心呐。
沈公公轻咳两声,甩了甩自己手中的拂尘,尖着嗓子问道:“前些日子您不是才和叶家小姐退婚么,不知是哪家的千金,三生有幸入了殿下法眼呐?”
江陵眼中闪过一丝柔情,一个娴静姣好的身影便浮现在眼前。
——
夏日的长廊上吹起一阵和煦的暖风,将案上宣纸的一角轻轻卷起。那水墨的香气弥漫在空中,混合着满园的花香。
封凝连忙用砚台压住了那卷起的一角,她拿着笔在纸上细细描摹,尽管多日不见,但她脑海中的江淮依旧清晰。
她想画一幅画,就算此生无缘相见,这幅画也当做是最后的念想。
封凝从脸庞的弧线,描摹到眉眼的冷冽,还有发梢的飘逸。她自问画工不差,可却连江淮万分之一的神韵,也无法表现出来。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那纸张上的墨迹,就仿佛在触及江淮的容颜。他薨逝的消息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昨日已经盖棺定论。
翊王府的门口挂起了白绫,灵堂也布置妥当。想必朝中很快便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封凝想着便将手中的画卷收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叠好,然后装入了画筒之中妥善保存。这时不远处紫荆吵吵嚷嚷地便过来了。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封凝不由得勾起一抹苦笑,自从她嫁到翊王府以后,紫荆这句话就恍若变成了口头禅一般,几乎是整日挂在嘴边。
现在不管是发生什么事,她都已经处变不惊了。
“莫急莫慌,你且慢慢道来。”
紫荆神色慌张,大概是从正堂那边一路小跑过来的,所以气都还没有喘匀。她一边抹着自己身上的汗水,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二小姐她被召进宫了,听说是商议小姐你的婚事。”
封凝眸色一暗,都被休了,有什么好商量的。
紫荆知他是会错意了,皱眉道:“是和禹王殿下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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