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光愈发黯淡，屋子里靠着桌上摇曳的烛火，维持着仅存的缱绻和光亮。院子里起了些晚风，枝桠伴着沙沙声挥舞着。
封凝攥着手绢的一角，一时间思绪上涌。这人尽皆知，梳子代表相思之情，若是以梳子作为定情之物赠送，便是与你白头偕老的意思。可是江淮……他真的懂这是什么意思吗？还是随便送的。
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尽管在梦里无数次听见江淮吐露心声，可大梦一场醒来后封凝总觉得是自己多心了。翊王他是那样的遥不可及，生人勿近，他怎么会对她倾心呢？可在将军府，他又分明说道我喜欢你。
她的指尖一遍遍的拂过梳子的齿尖，无意识的拨动被江淮尽收眼底。他也不做声，只是托腮静静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封凝。他这一生过得太匆忙了，忙着争宠、忙着夺储、忙着征战，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平静的停下来，看看身边的风景了。
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盯着喜欢的姑娘瞧。在封凝出现在他生命中之前，江淮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如此深陷。软肋越多，他的胜算就越少。这个道理他明白，封凝也明白。
从前他把这一点看得很重，甚至把心爱的人越推越远，好在他还有补救的机会。这次，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走开了。
“翊王殿下，这把梳子，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江淮轻笑反问，“那你觉得，它有什么含义？”
这猝不及防的反问倒让封凝措手不及，她纵然知道意思，可也不能开口明说，万一江淮不是那个意思，她可就无地自容了。“我……”
“先别急着回答，”江淮轻声道：“这梳子若要收下，须得答应本王一件事。”
封凝闪了闪眸子，等着江淮的下文。江淮酝酿许久，却始终不知从何开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明明很好理清，但要封凝接受这个故事，却是难如登天。
“阿凝可还记得谢子卿和楚尘？”
笑意潋滟的封凝在听见这两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后，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手指不自觉蜷缩，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梳子。她不知道江淮重提这两个人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担心自己还放不下昔日旧人？
“自然记得，这话翊王殿下在大婚第二日是问过的。阿凝还记得，当时我的回答是，前尘往事皆作笑谈。殿下今日再度提及，难道是怕我记挂别人？”
江淮摇头，“阿凝，本王知道因为他们两个人的事，你背负了这京城中的许多骂名。即便你告诉我，你并不介意，但我知道你根本没放下。”
封凝心头一紧，怎么能放得下呢？出门抬头便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克夫命丧门星的日日夜夜，蛋液和烂菜的味道犹在鼻息之间，做过数不清的噩梦，流过不计其数的泪水，叫人怎么能忘，怎么能忘！
两任未成亲的夫婿，一个跌落山崖尸骨无存，叫人连个念想都没留。另一个在大火里侥幸逃生，却面容被毁沦为平庸。这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更何况她还是这般巧合……
尽管如此，可封凝知道，现在是江淮最要紧的关头，不该为了这些事让他分心。她抿了抿唇，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殿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习惯了。”
看封凝嘴上不依不饶，但心里和眼底的悲伤都藏不住，江淮便觉得愈发心疼，比起这种懂事，他更希望封凝能使使小性子，把那些委屈和冤枉都发泄出来。
“即便在本王面前，你也不愿吐露半点心声吗？”
封凝张了张唇，她当然想说，她想说那些人的死与她无关，她想说一切罪不在她，她还想说凭什么要加无妄的罪责在她身上！可是她能对谁说呢，谁又会相信这么惊人的巧合呢？
“翊王殿下，介不介意又如何呢？难道我能改变世人对我的评说吗，还是能让那些亡者死而复生？我的想法，对任何人来说都根本不重要。”
“不，”江淮捏了捏泛白的手指关节，握住封凝的手腕，他的温度顺着指尖传递过去：“阿凝，你的想法，对本王来说很重要。你要记得，你不是孤身一人。从你嫁与我开始，我便有责任保护你。”
封凝听进去了江淮的话，是啊，从现在开始她不再是孤身一个人了，江淮会陪着她的。
“好，殿下，我承认，”封凝苦笑一声，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至唇边：“我没放下，谢子卿和楚尘的事情，始终是我心中解不开的结。我没有办法释怀，那么多条人命背负在我的身上，实在是太沉重了。我真的好累，殿下你知道吗？”
她所背负的，又岂止是两条人命这么简单，封氏满门的命数，何尝不是记挂在她身上呢？这些年压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习以为常的压抑感和痛苦袭来，是江淮把她从泥泞和旋涡中救出来的。
“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自责和挣扎，阿凝自问不是一个信命认命的人，可却一步步走到了今日，这到底是谁人的过错？殿下我求你告诉我，这不是我的错！这些都不怪我！”
江淮静默片刻，他灼热的目光在封凝周遭游走，似有万语千言，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若只是两句安慰人的话，倒也不是什么难处。只是封凝也明白，那不过是哄她的罢了。在那些不知情的外人眼中，她还是那个传说中的丧门星。
不管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连续丧命两任未婚夫也好，父兄满门惨死战场也罢，那些人不会关心她的处境，只想在背后奚落嘲讽她。
江淮还能说什么呢，封凝暗自苦笑，她何必为难他，早该与自己和解了。
“殿下，你不用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宽慰我，阿凝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我能够明辨是非，分得清这到底是不是我的错。”
只是，她自己都不信这话。
良久，江淮终于开口了，他淡淡回道:“你真的知道吗？这不是你的错。”
封凝先是坚定的点了点头，而后又茫然失措的摇头。她当然不确定答案，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她数千个日日夜夜。
“这不是你的错，”江淮字句铿锵道:“本王现已查明。”
封凝蹙眉，江淮用了查明这个词！
难道她的骂名背后，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又或者是什么惊天的阴谋吗？
她简直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这么多年背负的无妄之灾，沉重的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难道都是有一个幕后黑手在暗中操纵吗？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这未免也太可怕了。她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被这可怕的流言蜚语摧毁了。
“殿下，你的意思是……”
江淮先握住了封凝的纤纤玉手，一阵暖流从两人的掌心传递。封凝眨了眨眼，意识到接下来要听到的真相可能会非常残酷。
“殿下但说无妨，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告知任何人。”
江淮点头，“方才要你答应本王一件事，阿凝能做到吗？”
一想到这件事背后可能另有隐情，封凝早就坐不住了，此刻她如坐针毡芒刺在背，怎么都不舒服。
不过，既然江淮这么说了，她一定会守口如瓶。不管真相令人多么难以接受，她都不会向旁人泄露只言片语的。
“皇后试探我的心意，吕文宣来翊王府大闹，禹王殿下再三追问，阿凝都未曾提过殿下诈死。难道殿下，还信不过阿凝的为人吗？”
听闻此言，江淮眉宇间的不安却并没有淡去，反而更忧愁了。他当然知道封凝的秉性，成亲这么久以来，几乎从未听见过她抱怨什么。
她越是懂事，越是喜欢什么话都不说，把所有事放在心里闷着，江淮就越担心，她得知实情以后会想不开，会做令他后悔的事。
“好，这是关于你的一场无妄之灾，你有资格知道真相。听好了阿凝，安国侯世子谢子卿坠崖身亡，楚相之子楚尘烈火焚身，封氏满门战死沙场，这些。”
“都跟你没有关系，令你愧疚万分的人，都是被人谋害。”
“你只是顺理成章成为了，背负罪名的无辜人。”
这些话犹如晴天霹雳，响彻在封凝耳畔。她从来没有想过，谢子卿和楚尘会被人加害。
现在想来的确有诸多蹊跷，那么偏僻的山崖，谢子卿怎会爬到无人之处再不慎坠落，以至于尸骨无存。
还有楚尘，丞相府走水可不是小事，可当时除了楚尘的厢房，整个丞相府竟再无半点损失。
一个是即将上任的钦差大臣，一个是丞相最得宠的儿子，他们的死一定追查过千万次，可最终还是得到了现在的结果。
除非，除非有人不想水落石出。
而有能力一手遮天，让安国侯和丞相蒙在鼓里的人……
“是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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