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机场T3航站楼的空调风带着熟悉的干燥,卷走颜言鼻尖最后一丝温哥华机场特有的、混合着冷杉与咖啡的湿润气息。
她拖着行李箱,轮子碾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我宣布,”周子航把双肩包往地上一甩,扯着脖子深吸一口气,“北京这口霾,闻着都比温哥华的汉堡香。”
曾梦琪“噗嗤”笑出声,伸手拍掉他卫衣上沾的一根头发:“能不能有点出息?刚落地就盼着吃的。”话虽这么说,她自己也忍不住摸了摸肚子,“不过说真的,连着吃了七天牛排薯条,我现在看见面包都想蘸老陈醋。”
颜言站在一旁,默默把围巾往下拉了拉。温哥华的七月是裹着薄外套的凉,北京却早已是35度的蒸腾,热气顺着衣领往骨头缝里钻,让她有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颜言?发什么呆呢?”周子航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琪琪说街角那家‘老地方’还开着,去不去?他们家的爆肚和炒肝,想想都流口水。”
“老地方”是他们高中时就常去的馆子,藏在胡同深处,门脸小得只有一块掉漆的木招牌。颜言回过神,点了点头:“去。”
出租车穿过三环时,颜言望着窗外掠过的车流。红色的尾灯连成一条流动的河,路边的槐树叶被晒得打卷,空气里飘着烤串的孜然香和汽车尾气混合的味道。
这一切都熟悉得让人心安,又陌生得让她恍惚——就像莫墨在舞台上时,聚光灯打在他睫毛上投下的阴影,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隔着一片晃眼的光晕,抓不住,摸不着。
“老地方”的门还是那么难推,吱呀一声响,裹挟着满屋子的烟火气扑面而来。老板在后厨颠勺的声音、邻桌大爷们碰杯的吆喝、电扇慢悠悠转动的嗡鸣,像一床温热的棉被,瞬间把三个刚从异国他乡回来的人裹了个严实。
“三位,还是老样子?”老板娘系着蓝布围裙,手里拿着记菜单的小本,笑盈盈地走过来。她记性好,三年没见,居然还能准确叫出他们的名字,“颜言还是要爆肚配麻酱,少放香菜;子航是炒肝配包子,琪琪爱来碗卤煮,对不?”
“全对!”周子航拍了下手,把椅子拉开让女生坐下,“再加三瓶北冰洋,要冰镇的!”
玻璃瓶装的北冰洋“砰”地被放在桌上,气泡争先恐后地往上冒,在瓶口炸开细小的白沫。颜言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橘子味的甜汽水刺得喉咙发麻。
爆肚端上来的时候,热气腾腾的麻酱香直冲鼻腔。颜言拿起筷子,夹起一片切得薄厚均匀的牛百叶,在麻酱里裹了一圈,送进嘴里。
芝麻酱的醇厚、腐乳的微咸、香菜的清爽,还有爆肚本身的脆嫩,在舌尖上层层绽开。
“哎,你们看莫墨今天发的微博了吗?”曾梦琪咬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他说下次演唱会想试试加一首中文歌。”
周子航正埋头跟炒肝较劲,闻言含糊道:“正常啊,毕竟他们团国内粉丝挺多的。”
颜言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演唱会那天,莫墨穿着黑色衬衣,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把他的轮廓勾勒得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人。
当他用中文说“谢谢大家”时,全场的尖叫声差点掀翻屋顶。
“颜言,你怎么不吃了?”曾梦琪注意到她没动筷子,“不合胃口?”
“没有,”颜言摇摇头,夹起一块肝尖,“就是有点累。”
其实不是累。是心里某个角落突然空了一块。在温哥华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北京的炒肝和胡同里的风,可真的回来了,却又忍不住想回去。
跟周子航和曾梦琪在胡同口分开时,天已经擦黑了。周子航要回家给父母带伴手礼,曾梦琪被家里一个电话叫回去相亲——“我妈说再不带个男朋友回去,就把我户口本锁起来”——她临走时冲颜言挤眼睛:“回头给你汇报战况。”
颜言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往燕东小区走。傍晚的风带着点凉意,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小区门口的保安亭换了个新保安,看见她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个憨厚的笑:“颜小姐回来了?”
“嗯,张叔,”颜言点点头,“这阵子麻烦您帮我照看窗台的花了。”
“应该的应该的,”张叔挥挥手,“那几盆多肉长得好着呢,就是您那盆茉莉,前两天开了两朵,香得很。”
燕东小区是个典型的高档小区,绿化率高得惊人,傍晚时分,路灯在草坪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偶尔有晚归的业主牵着狗走过,脚步声被茂密的灌木丛吸走,显得格外安静。颜言住的是12号楼,18层,视野好得能看见远处CBD的夜景。
这套房子是她大二时租的,光父母每月给她的三万生活费已经足够了。
颜言掏出钥匙打开门,玄关的感应灯应声而亮,暖黄色的光漫出来,驱散了一室的清冷。她把行李箱往墙角一推,踢掉鞋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
屋子里很干净,张叔每天都帮她开窗通风,空气里没有久无人居的霉味,只有淡淡的茉莉香。
她走到窗台,那盆茉莉果然开得正好,两朵雪白的花瓣舒展着,香气清幽得像月光。她伸手碰了碰叶片,指尖沾了点露水,凉丝丝的。
放下行李,她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过身体时,她舒服地叹了口气。洗去一身的疲惫和旅途的风尘。可当她裹着浴巾出来,看见书桌上摊开的画板时,心脏又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画板是她特意定做的,1.2米宽,立在客厅靠窗的位置。她走过去,拿起一支HB铅笔,无意识地在纸上划了道弧线。
其实她不是特意要画莫墨的。
只是演唱会那晚的画面,像被谁按下了循环播放键,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
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先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然后是肩膀的线条,再是微微扬起的下巴。颜言的呼吸渐渐变得轻缓,眼睛里只剩下纸上的光影和脑海里的画面。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莫墨穿的那件黑色衬衣还有舞台灯光在他侧脸投下的明暗交界线。
画到眼睛的时候,她停住了。莫墨的眼睛很特别,是那种很深的棕色,在灯光下会泛出点琥珀色的光泽,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有两道浅浅的纹路,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
颜言拿着橡皮擦,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舍得擦掉。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曾梦琪发来的语音,背景音嘈杂得很,隐约能听见她的抱怨:“那男的是个SX普信男,说我配不上他,我当场就想泼他一脸茶水……”
颜言听着,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她能想象出曾梦琪气鼓鼓的样子。颜言是她们三个里最不追星的,当初要不是曾梦琪软磨硬泡,她根本不会陪去加拿大看演唱会,可真有人说莫墨不好,她又第一个不乐意。
只是她们都不知道,颜言对莫墨的喜欢,好像不是单纯的粉丝对偶像的那种了。
那是一种很隐秘的心情,像埋在土里的种子,被舞台的光,一点点浇灌,悄悄发了芽。但她不告诉任何人,更不会承认。
铅笔继续在纸上移动,画出麦克风的轮廓,画出舞台上闪烁的灯光,画出他微微张开的嘴唇。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CBD的霓虹灯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画上投下淡淡的光斑。颜言放下笔,后退两步,看着画板上渐渐清晰的人影。
莫墨站在舞台中央,被无数光点环绕,眼神明亮得像盛着一整个银河。
她忽然又觉得,自己画得一点都不像。
因为画不出,当他的目光扫过自己时,她心里那种既紧张又欢喜的、像被烟花炸开的感觉。
颜言走过去,轻轻把画板转了个方向,让画面对着墙壁。
这是她的秘密,只能在独处时,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悄悄晾晒。
夜渐渐深了。颜言泡了杯热牛奶,坐在飘窗上,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莫墨的微博页面,最新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今天的夜景很美,晚安。”配图是从某个高楼拍的城市夜景,灯火璀璨,像打翻了的珠宝盒。
她不知道他住在哪家酒店,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也在看同一片夜空。
曾梦琪又发来消息:“我到家了!那男的就是个奇葩,不说了,我去刷莫墨的舞台直拍了,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颜言回了个“晚安”,然后退出聊天界面,点开了自己的相册。里面存了很多张莫墨的照片,有演唱会时拍的,有签售会的,还有几张是无意间抓拍的。
颜言把手机屏幕按灭,靠在窗框上,闭上眼睛。
她想,大概是真的爱上了。
这种爱很安静,像北京夏夜的风,不声不响,却能吹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也许有一天,她会有勇气,把这份喜欢说出口。但不是现在。
现在这样也很好。
她有她的画,他有他的舞台,他们共享着同一片夜空,呼吸着同一种空气,这就够了。
夜色渐浓,城市的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颜言捧着温热的牛奶杯,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在心里对自己说:
晚安,颜言。
晚安,莫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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