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青萝知道石焱早晚会来找她。
但没想到，她刚从狗洞爬回萧府，就在卧房中看到这人摆着副臭脸，坐在那儿等她。
她本想再挣扎一下，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路过，却听见一声“别装了”，顿时破了功。
无奈转身正要说话，萧沐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她赶忙抹了把脸，换掉身上装扮，好说歹说才让石焱暂时同意安静待在一边，这才开了门。
萧沐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他口中的桃山刺客，那时正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声不吭地坐着，眼刀子都快把他片成片儿了。
“葛青萝，我真是小看你了啊。”石焱冷冷打量着眼前人，眼中似有笑意，却又隐隐发凉，“萧沐这样的也就算了，没想到叶鸣这种木头人你也能拿下……”
“不简单啊，萧夫人。”他嘴角扬起，幽幽发问，“不知你对叶鸣的心，是不是也比真金还真呢？”
一开口，竟是让他自己都为之一愣的莫名酸气。
不……不是酸气，怎么可能是酸气。
分明是怒气，被她骗了的怒气！
他在心中如此解释。
葛青萝微愣，一时不知他是何时盯上她的，连她爬狗洞是去见叶鸣都一清二楚。
“哪里哪里，”她笑了笑，在石焱身边淡然坐下，“跟叶督军不过几面之缘，君子之交，我只是想对他当面致谢而已。”
按捺住心中莫名的不爽，石焱懒得再跟她鬼扯，他调整坐姿直起身子，看着她眼睛，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我的？”
“是杀萧沐那日？还是我带走云灵那日？或者再久点……装成燕十接近你的时候？还是……”他停顿许久，声音有些发紧。
“……五年前？”
幽深的视线紧紧粘在葛青萝身上，她却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轻松道：“你自己觉得呢？”
“……五年前，花车上。”不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葛青萝挑眉，算是默认。
石焱凝眸盯着她。
许久，他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紧绷的身子也松懈下来。
随后，他越笑越开怀，肩膀一抖一抖的，双眸亮晶晶地望着葛青萝。
他越发不明白自己此刻的复杂情绪。
但，她能看见他，让他觉得很有趣，甚至还有点兴奋，以及……一些遗憾。
这么多年了，终于有姜城人能看到他了。
可这个人为何是她？
还……骗了他这么久。
葛青萝支着下巴，静静看他逐渐收敛笑意，恢复成那副冷眉冷眼中混着慵懒的悠闲模样。
可以说，石焱笑起来相当好看。
天生一副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孔，不做表情时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但他一双眼睛又生得熠熠生辉，神采奕奕，哪怕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笑，都十分吸引眼球，给人一种冰雪消融艳阳生的强烈反差感。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居然没人能看见他，这无疑是种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无奈。
石焱也学着她的样子，单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看她。
两人面对面盯着对方，不同于之前互相演戏时的虚伪做作，此刻二人间竟有种意外的熟稔和默契。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接近你别有目的，为什么还要配合？嗯……是怕我得不到钱财会恼羞成怒对你下手？”
想起五年前那晚对葛青萝的试探举动，石焱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否定道：“不，你一直很冷静，不像在怕。所以为什么？”
自然不能说是因为系统的任务要求。
葛青萝眼也不眨地张口就来：“当然是因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好特别，跟外面那些妖艳贱货一点都不一样。”
“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比真金还真。”
“一见钟情当然是真的，只不过比你计划中的要早些罢了，送钱也是我自愿。”
石焱：“……”不知为何，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见他无动于衷，葛青萝皱眉敲了敲桌子：“怎么，不满意你所听到的吗？”
石焱表情凝固。
沉默良久，他嘴角抽搐，移开目光。
分明曾经能跟她演得昏天黑地，现在用回真实身份，再听这话他竟只觉浑身不适？
不说信也不说不信，他转移话题道：“咳……那既然能看到我，为什么还装看不不到，演五年你也不嫌累？”
葛青萝想了想，很是认真地解释道：“因为我想留在萧府施展抱负，多多赚钱才能以后帮得到你。况且大家都看不见你，只有我能看见好像显得我多特别似的，怕你爱上我，抢我去桃山当压寨夫人。”
说完她又诚恳地加上一句：“我这个人向来喜欢付出不求回报，我爱你就行，你千万别爱我。放着我来。”
“哈？”石焱闻言一滞，刚才那股令他浑身不自在的恶寒顿时荡然无存。
不知为何，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格外上头的恼意。
恼羞成怒，他拍桌起身，震得桌上茶杯都抖了三抖。
“我？我会爱你？你做梦吧！”
他冷笑着横眉放言：“我石焱就是孤独到死！从山上跳下去！也绝不会爱你一丁点！”
眼看着他情绪莫名激动起来，葛青萝连忙拉住他衣袖，将人拽回椅上，好言安抚道：“好好好，不会不会！是我口不择言了！抱歉抱歉。”
石焱哼一声甩开她手，“哗啦”一下给自己倒了杯满满当当的茶水，溢得满桌都是。
他一饮而尽，喝完似乎还不解气，又痛饮一杯。
一壶茶水，桌子喝一半，他喝一半。
葛青萝识趣地递去手帕。
石焱恨恨瞪她一眼，抽过手帕擦擦嘴，再擦擦身上水渍。
一段时间后，见他终于冷静下来，葛青萝试探着问：“你为何要杀萧沐？他到底哪里惹你了？”
石焱：“看他不爽，哪里都惹我了。”
葛青萝愣道：“就因为这你就要杀他？连钱都不要了？”
石焱斜眼瞥她，没有说话。
他低头把玩手中锦帕，半晌，恹恹道：“你爱给不给，不给拉倒。”
见用钱收买这条路似乎走不通了，葛青萝叹息，不知石焱为何如此执着于杀萧沐。
“反正你也杀不了他，要不算了呗？”
“不、行。”石焱拒绝得毫不犹豫。
“那我要做什么才能消除你的不爽？你尽管说，我一定帮你达成。”
脑中回忆起那次和萧沐对峙的屈辱经历，石焱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口不择言道：“那如果要你去当桃山的压寨夫人呢？”
葛青萝当即一顿，想起他刚刚才撂下的狠话，一时不知他此言是何用意。
思索过后，她犹豫道：“也……不是不行……”
没想到石焱却“蹭”地一下倏然起身，呵呵冷笑：“刚不是还说不想当吗？为了萧沐就愿意了？”
他倾身靠近葛青萝，在她愣然的眼神中，他手指一下一下地重重点戳在她脑门上，一字一句道：“想、得、美！”
“那是你想当就当的？”
葛青萝哑然张了张嘴，伸手揉揉有些发红的额头，刚想反驳“那不是你先说的吗，怎么又成我想得美了？”，又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好计较的，这人阴晴不定两幅面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于是作罢。
然而脑中忽然闪过什么，她皱眉道：“稍等。”
“我先确认一下，你应该不是在吃醋吧？”
石焱张嘴想说什么，声音却哑在喉中。
下一瞬，他怒然出声：“当然不是！”
葛青萝点头如啄米：“那就好。”
闭目稳住混乱的心神，几息后睁眼，石焱面上只余一片冷色。
他俯身看着葛青萝，低沉而缓慢地道：“总之，萧沐我是一定要杀的，如果你怕他死了你会无处可去，桃山也可以收留你，算是回报你这些年来的帮助。”
听完他的话，葛青萝眼中却渐渐升起一团疑惑。
她指了指石焱，又指了指自己：“桃山？收留我吗？你确定？”
她十分现实地道：“虽说我是对你一见钟情自愿帮助，但爱情当不了饭吃。恕我直言，我认为以我的经济实力，待在萧府的伙食可能会比在桃山要好许多。”
“哦，是吗！”石焱顿时感到面上无光，冷脸也绷不住了，他咬着牙切切道，“那可真是我思虑不周，难为萧夫人了啊！”
“那你就守着萧沐跟他一起死吧。”
留下这句话，他冷冷看了眼张口欲言的葛青萝，头也不回地翻窗走了。
习惯了这人要来拦不住，要走也拦不住的做派，葛青萝盯着大敞的窗口，无奈起身，走过去关窗。
“总是一言不合就跑得跟后面有鬼追似的，也不听人把话说完。我钱还没来得给呢。”
回忆起刚刚看见石焱身上穿的那件衣服，比上次见面时又多了几道歪歪扭扭的缝补痕迹，葛青萝轻叹一声，忧愁自语：“所以说干嘛要把云灵带去桃山呢，交给我不就好了么，那位女主可不太好养的啊……”
云灵从小生活拮据，十分向往城中夫人小姐们漂亮的衣裙，华贵的首饰，最新款的胭脂水粉，从前是条件不允许，而一旦有了条件，她可是十分舍得在这上面花钱的。
可再一想，葛青萝却又觉得有些过了。
石焱从她这里得到的财物可不少，还不至于多养个云灵就落魄到如此境地。
说出来谁敢信，堂堂桃山统领竟然混成这幅样子，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真不知道他搜刮走的钱财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拿去打水漂玩了吗？
葛青萝对此表示十分不解。
督尉司内。
叶鸣刚回来，本想回屋继续翻看案卷，想了想，他又往司中另一处走去。
轻扣紧闭房门，稍后，屋中传来一声“进”。
堆满书卷和图纸的桌案前，中年男人眉头紧蹙，低头专注地写画着什么，头也没抬地对推门进来的叶鸣道：“何事？”
叶鸣的目光惯然地随着男人手中笔杆游动了几下，随即回神：“前些时日我带周其去桃山看了，他说，那桃林确是机关术所制。”
男人笔杆微顿：“猜到了。”
“是当年石破从司中盗走的那卷？”叶鸣问道。
男人点头。
“周其破不了那桃林。您……能破解吗？”
“不知道。”男人的声音无甚起伏，只是专心画着手中的图，“周家那小子天赋不错，但丢失的那卷，当年我都还未来得及参透，他更是看都没看过，别说破解了。”
叶鸣早已猜到这个结果，也不失望。
众人只知十年前桃山石破闯督尉司完成金印挑战，却不知他还盗走了司中一卷十分宝贵的机关术卷轴。
机关术奇妙精巧，可以借物力完成许多人力所不能及、甚至不敢想之事，但懂得此道的人少之又少，全姜城都找不出多少来。
制成桃林的人，机关术造诣必然不低，其天赋或许不在总督叶元之下。
终于画完那张图纸，叶元脸上却没有任何完成的喜悦，他起身凝视桌上图纸许久，突然皱眉一把将它扫开，任由那耗费他许多时间的心血飘落在地，沾上满地灰尘。
他终于抬头，看向叶鸣：“桃山那边待我有空亲自去看看。那桃林若是个彻底完成的机关，恐怕连我也很难破……”
话音一顿，他忽然皱眉：“你碰什么东西了？”
闻言，叶鸣不自觉地摸向有些发痒的脖子，他低头看了眼手背上泛起的红疹，解释道：“……没事。不甚沾了些发物。”
“多久没犯过了，今天怎这么不小心？”叶元皱眉嘱咐道，“去找司中医官看看，别让你母亲担心。”
叶鸣应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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