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新鲜的事,也不过在百姓口中议论些时日,便各自忙碌生活去了,可冬去春来,姜城百姓却没忘了那位自盛大婚礼后,就再没露过面的萧夫人。
在不懈努力之下,葛青萝得偿所愿,逐步取得萧老爷和萧沐的信任,又将手中得到的实权管理得妥妥帖帖,财富像滚雪球一样滚起来了,深得萧家族人称赞拥戴。
深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葛青萝自己赚钱的同时不忘给人民群众带来许多实际福利,广行善事、修建学堂、安置贫民等,做过不少利民之事,于是姜城人也对打着她名号的产业都十分买账,很是信任。
五年来,她虽从未踏出萧府,名声却越来越好,姜城百姓对她极有好感,私下里称她为“姜城至善”。
而与她相对的,则是恶名远扬的“姜城至恶”——桃山统领,石焱。
很多年前,要说到桃山统领,姜城百姓想起的一定是那颇具传奇色彩的前任统领石大王。
直到五年前,萧府婚礼前夕,“人头山”事件惊骇全城。
此后,石大王在姜城销声匿迹,再未出现过,也没有任何消息,人人都说他已死。
往后几年,城郊时不时便传来桃山贼寇所过之处尸横遍野的消息,从此桃山成了无人敢靠近的凶地,桃山统领也成为石焱的独有代名词。
只是石焱虽名声威震姜城,却无人知晓他到底是副什么模样,只知使的武器是把通体漆黑的刀。这刀名为玄刀,原是石大王的佩刀,锋利无比。
不过后来,石焱的形象倒在姜城人心中具象化了。
城中养过孩子的百姓都知道,只需对哭闹的孩子喊上一句“再闹石焱半夜来抓你!”,便能立止小儿夜啼,防止顽童作妖,话本中的妖魔鬼怪都没此等功效。
直到城中流传出石焱画像,不少家长试图暗中寻求,以作震慑。
在最出名的一版画像中,石焱身长九尺,青面獠牙,秃头虬髯,壮如虎熊,眼中闪着凶恶红光,手持一把喋血黑刀,脚下踏着骷髅骨堆。
画像栩栩如生,摄人心神,若是夜间不慎瞥上那么一眼,能吓得人直冒冷汗。
没人知道石焱是否真有这般骇人相貌,但画像的功效却是真好——不仅孩子再没闹腾过,还能辟邪镇宅,防贼。
自从有人为治家中熊孩子,贴了这画像,结果无意中吓跑半夜进屋盗窃的毛贼后,这一功效就传播开了,人人都在家中张贴一幅,以致后来城中的盗窃案竟减少了八成。
姜城至恶,意外成了姜城门神。
至于那位统领本人是否了解自己画像已在城中如此风靡,没人清楚,不过鉴于从没有人因此而被桃山找过麻烦,想来他应该还不知道。
作为姜城最富有之地,萧府也紧跟潮流趋势,贴过不少“门神”,葛青萝书房门口就有一幅。
荒园中寂静的小屋,再配合门前那栩栩如生的恐怖画像,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除葛青萝外,几乎没人愿意来此处。
屋内,她坐在案前,一页一页地翻看萧府上月的账目,时不时提笔标上几注,丫鬟翠儿在一旁研墨。
研了一会儿,翠儿忽然神秘兮兮道:“夫人,您猜,城中最近又有什么大事?”
葛青萝继续翻看手中账本,温声道:“什么?”
“督尉司的叶督军前几日回城了!”
不待葛青萝有所回应,翠儿两眼放光,喋喋道:“我趁着出府给您买糕点的空档也去看了一眼,嚯!骑着高头大马,可真是丰神俊朗啊!回城当日就冲上了姜城公子人气榜第二名!”
还有这个榜?葛青萝一愣:“第一名是谁?”
“当然是咱家公子!”翠儿理所应当道,“他的名字算是钉死在榜首,抠都抠不下来。”
葛青萝失笑。
翠儿又摇头:“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但我时常觉得公子有点太坏了,还是一身正气的叶督军更清爽!”
葛青萝点头:“你倒是很有想法。”
得到夸赞,翠儿兴致高昂:“不过要说人气榜的榜首,我倒觉得其实燕公子也能……”说着,她语速渐慢,脸上缓缓露出一个脑子跟不上嘴的疑惑表情,讷讷道,“我为什么忽然提到燕公子?他跟这个榜有什么关系?”
葛青萝心知翠儿此刻定然想不起她口中的燕公子是个什么模样,但笑不语。
过了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她吩咐道:“今天是约定跟他见面的日子,你先去后院候着吧。”
翠儿应声,转身自一旁书架上取下一枚小竹哨,去往院中墙角处。
没等多久,墙外忽然响起一声鸟鸣般的哨声,翠儿警惕地将院中查看一番,确认四周无人后,她也取出竹哨吹响。
哨音刚落,墙角茂盛的杂草丛忽然动了起来,像是被人拨开,露出草丛后一个不起眼的狗洞,接着有人俯身钻入。
狗洞上有着拓宽过的痕迹,但对那人来说仍然稍显局促,钻得十分为难,挣扎间还被洞口刮破了后衣领,这才终于进到院中。
那人长吁一口气,毫不在意地起身,拍拍身上草屑,抬起脸来。
正是石焱。
他看向翠儿:“你好,我燕十。”
翠儿盯着他的脸呆愣片刻,才想起来般,恍然道:“哦哦对,燕公子请跟我来。”
两人穿过后院,来到屋舍前,翠儿躬身退下,留石焱独自站在门前,与那“门神”大眼瞪小眼。
站定看它许久,石焱正要推门,忽地想起什么,他低头看向自己衣襟,皱眉沉思起来。
屋内,葛青萝正低头翻阅账本,忽闻廊边脚步声渐近,随后有人驻足门前。
心知石焱定是又在看那门上画像,她也不催促,只是这次停驻时间比往常要久,不知在做什么。
门被敲响,石焱推门而入,葛青萝闻声抬头,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他胸口,微愣。
石焱:“你好,我燕十。”
葛青萝用了老大劲儿才压住疯狂上扬的嘴角:“……你来啦。”
不管再来多少次,每次看他逢人就得来遍自我介绍的画面,葛青萝还是很难绷住。
想到此桃山统领,每次跟人打架前是不是都得先跟对手自我介绍,不然对方想不起他是谁,她就忍不住想笑出声。
虽说是位鬼见愁,但还怪有礼貌的。
石焱挑眉:“怎么每次见我都笑?”
葛青萝轻咳一声,收敛笑意:“……我生**笑。”
“况且你能来我实在太高兴了。”她看向石焱。
眼前人相貌跟当年的黑衣少年极为相似,却更成熟凌厉,身形轮廓也更挺拔。
然而气质却截然不同。
他眉眼依旧冷峻,却收敛锋芒,行为举止端方稳重,着一身浅色世家公子服饰,但服饰半旧,隐隐有着洗过多次的发白痕迹,体面之中又透着些许不体面。
看着竟是个清冷的落魄公子,与五年前判若两人。
面对葛青萝的笑眼,石焱不明所以,却也不禁回以一笑。
然而下一瞬,他神色间却带了几分落寞,欲言又止。
开始了,葛青萝顿时知道他想做什么,立刻放下手中账本,起身担忧道:“怎么了?这副表情?”
“……”石焱定定地注视她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般闭上眼,声线微颤,“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为何?”葛青萝皱眉,快步走上前去,“你要去哪吗?”
“哪也不去,”石焱垂眸,咬唇隐忍道,“只是以后不会再来见你了……”
说完,他转身欲离开,却被一把拽住衣袖。
“不去别处,为何不再见。”葛青萝声音平稳,言语中带着说不尽的包容与坚定,将面前人转过来面对自己,“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你我之间不是外人,有事不许瞒我。”
两人对视良久,终于,石焱认输般地轻叹一声,将缘由向她道来。
“你知道,我家道中落,平日得靠跟着李神医打下手以维持家中基本用度,本就配不上你……况且眼下家中长辈重病难治,为了购买药材,我已掏空积蓄,现在更是不……”
他还未说完,葛青萝眼中已染上心疼之意,她伸手从头上拔下几支一看就名贵的朱钗,塞入他手中,嗔怒道:“就因为这个原因,你要离开我?”
“你总是这样,明知对我来说这些都是小事,却总是自己扛,不愿开口让我帮你一点儿!……唉,你这磨人的冤家,我该拿你怎么办。”
“但偏就是你这倔强坚强的模样,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葛青萝泄气般放开手中衣袖,转身间,眉宇中尽是失落:“可惜你总不愿与我交心,还把我当外人。”
“我没有……”石焱连忙伸手挽留,不待他辩解,葛青萝挣脱他手,坐回案前继续翻看账目,揉着眉心不再言语。
看她面露失望,心情低落,石焱轻叹一声,走到她身边,骨节分明的手捏起桌上墨条,细细研磨起来。
“我是怕你担心。况且这一年来,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怎能不知足地一再让你相帮……”低头望着砚中扩散开来的墨,他语调低沉而怅然,“我又不是为了钱才与你相见……”
“我虽然穷,但也是有尊严的。”
葛青萝无奈地合上账本,终是软了下来:“罢了,下不为例。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她倾身坐直,不容拒绝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为了钱,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困难有需求,一定要告诉我。”
末了,她又加上一句:“待会我让翠儿拿些东西给你,走时一起带上。别拒绝我,我会生气。”
两人终是重归于好,在屋里甜言蜜语许久后,依依不舍地道了别。
石焱从翠儿手里接过那些价值不菲的财物地契,还不忘嘱咐葛青萝将狗洞拓宽些,说着,可怜兮兮地向她展示着自己被洞口刮破的衣领。
葛青萝眼也不眨地盯着那破烂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风景看了半晌,算是知道了他进屋前,到底在门口做什么。
爬狗洞刮破衣物,那破损处应在身后,可石焱的衣物却大多破损在前胸,并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小片令人遐想的肌肤。
很明显,是他自己撕的。
目的么……估计是最近缺钱缺得紧,怕她给少了,在给她加码呢。
念及此处,葛青萝深感石焱真是用心良苦,可歌可泣,立刻吩咐翠儿又去取了不少财物,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怀里,说是赔偿衣衫。
也不知石焱对那“门神”是什么感情,离开前又特地问了句是否有多余未粘贴的画像,带上一张说要贴在自家镇宅,这才两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萧府。
眼看着他离去,葛青萝顿时松懈下来。
她双手支在桌上,撑着太阳穴揉了揉,心中叹气:这多金女霸总和清贫男白花的戏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这年头,想给人送点钱也不容易啊。”葛青萝仰面长叹。
另一边,满载而归的石焱则心情不错地哼着小曲儿,揣着大包小包,踏上归程。
经历过生活的反复捶打,高傲的石大统领已经沦落成自己曾不屑一顾的那种人——为了钱财,出卖身体和灵魂。
但无所谓嘛,毕竟人生在世,没有钱财是万万不能的。
灵魂?鬼知道那玩意儿值几个钱。
“略施小计,手到擒来。”
石焱轻巧地笑了笑,抛了抛手中名贵朱钗,摇头道:“这女人可真好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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